【八一】面具隐情(小说·家园)
人群中有人低声问:怎么有那么多资产?
答:他住过监。在监狱认识了个兄弟,比他早出来。听说他办“艾社”武馆时给了他八千元启动资金。现在资产有四、五万了呢。
那他走了谁管。儿子、女儿受了罪。听说女儿才满周岁。
受不了。他老婆精着。
陈三娃的老婆就是小六,中学毕业后,她追随陈三娃去了城里,在招待所当过服务员,后来考上了北城歌舞团,小六能歌善舞,小时候偷偷学过舞(武)艺,算是有基本功的,很快就成为团里的台柱子,她主演的歌舞《红裙子》获过文化部大奖。在鱼水村众乡亲心里,她的声名远远超过了陈三娃,甚至曾有人惋惜,小六和陈三娃成为一家人,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北城歌舞团下乡到厂进驻地部队有不少演出活动,逢年过节更忙,小六回鱼水村的次数有限,韩厚普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她了。参加完陈三娃的葬礼,韩厚普顺便去看望小六。停留在他脑海中的小六爱穿一身蓝色学生服,头顶别只用红丝绒布缝的发夹。听说那是二爷爷韩怀俭穿泛了的战裙,二奶奶用来给丫们做了两马夹余下的布头,小六收起来缝裹在买来的普通黑发夹上,变成式样别致的红发夹,小六一年四时轮着戴。红发夹灿烂了整个青春时代的小六开口说话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这一晃多年没见,小六似乎还是那副乐天派的样子,一身黑衣遮不住骨子里的时潮,脖子里戴上了珍珠项链;手上戴着亮闪闪的戒指,见到韩厚普叫了声石头哥,眼泪簌簌往下流……
韩厚普安慰了几句,小六揩干了眼泪,问:听林东玉说你找过我们,有什么事吗?
韩厚普只是找过陈三娃。林东玉却说是找过他们夫妇俩,可见这林东玉是个会来事儿的。听小六这样问,韩厚普脑袋一转接口道:为那只黑鬼脸面具的事,你爸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黑色面具,这你肯定知道。文革期间,村里焚烧“爱社”道具,我把一只藏在学校放杂物的库房,不知何时被人用一个树木墩子调包了。韩厚普简略地说了一下事情经过。
小六听明白了。她沉下脸眉毛一拧,声音带点沙哑地说:这事可不是三娃干的,他真要拿了,会堂堂正正告诉你,不会想到用个树木墩子替代。他不会用这种阴招。“艾社”武馆成立后,为了做表演面具,他跑了好多地方找过很多民间工匠,人家让他拿个样子出来,他没有。想回村里问吧,又觉得没脸皮。他这人会武又会舞,打打杀杀在社会上混了个响名头,其实是外强中干,内里自卑不愿开口求人,这你也知道。
韩厚普点点头。
小六继续说道:找面具的事我知道,听说你在村里贴了“寻物启示”,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当初不单是拿走而是用个树墩子调包就是打马虎眼不让你早发现。我看谁拿了也不会承认。
这话不假,韩厚普早想到了这一层,但他就是不甘心。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放不下那只面具,它头上竖起好几条角,獠牙咧齿,张着血盆大口的样子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沉默无语却给他以不同的昭示,让他欲罢不能……
十四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调查过程中疏漏了什么或者自己太主观意志了?韩厚普心有不安,又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出了差池。
就在所有的线索一一落空,调查又回到原点之际,韩厚普忆及他准备去南头镇派出所报到之前,穿过朦胧夜色推开紧闭的圆木大门进入村委会和学院共用的院子,眼见村委会的办公室都黑着灯,学校教室和教职工宿舍也黑着灯。斯时,夜已深了,他熟门熟路摸进门锁形同虚设、一拉就开的库房,揭开厚重的实木柜盖,抓起那件边缘磨损、前胸和胳膊肘透了窟窿,不再能遮雨的帆布雨衣,手感立时和最初放置时不一样了,就着窗棂上射进屋的微光打开一看,面具被换成只因为日晒雨淋有些风化的树木墩子。
韩厚普有些傻眼,晚上出门他习惯在衣兜装一只小型手电筒,掏出手电筒打开,光束聚集处,确实是一只体积和面具差不多大的树木墩子。
莫非真有鬼了?韩厚普自幼学习傩舞表演,听到过许多人鬼轮回的传说,但他不信这邪,移花接木的伎俩绝对是人为的。但会是谁呢?这疑问浓雾般纠结心头,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像是雾里看花。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名叫王成的兽医找上门来,请韩厚普帮助调查妻妹丈夫的真伪。
丈夫还能以假包换?这事也太离奇了,这比面具被调包更让人不可思议。女主名叫王乔艺。在鱼水村小学当过两年民办教师。她丈夫韩俊生河南出车返回途中路过一个叫“失迷沟”的村庄,进去帮人拉土豆,返途中遇上龙卷风,车翻到了八米多深的沟底,差点丧命的经过韩厚普清楚,派出所的民警勘察过现场呢。韩俊生起死回生的经历被演绎成一桩带有迷离色彩的传奇,在《傩舞之“一个女人的原罪”》中作了详细交待。王乔艺当民办教师那阵,韩厚普还没到派出所工作,在村里偶尔和王乔艺碰到过一、两次面的,他知道她是韩俊生的新媳妇儿,因为双方家长不同意,没举办像样的婚礼。那女子长相俏丽,画儿上走来似的,韩厚普没好意思细瞧人家的眉眼,擦肩而过了。
一个秋风凉薄的下午,王乔艺在姐夫王成的陪同下去到派出所听候调查结果,调查此事的民警是位二十几岁,名叫孙涛,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他长着一对招风耳,办事机敏利索。孙涛之前和韩厚普详细汇报了“孪生兄弟”中的弟弟从小被送人,历经种种不测伪装成死去的哥哥和嫂子生活。嫂子就是王乔艺。孙涛还讲了女子王乔艺在鱼水村颇有微词,有人称她和四十多岁的村长王庆丰有过嗳昧关系。当然没有证据只是绯闻,对这点韩厚普将信将疑,他知道村里那些长舌妇闲来就爱嚼舌根子。但见之下,王乔艺秋风扫落叶般的憔悴和当初她的青春艳美一样,让韩厚普不忍细瞧。他告诉她调查的真相是,韩俊生车祸后上了手术台就没活过来,所谓起死回生是韩俊生的孪生弟弟韩英生制造的假象。
王乔艺半咬着唇齿,默默地听着,一串串泪珠不时从脸颊上滚落……她默默地掏出一块红手帕揩着眼泪,始终没有表示出太大的吃惊。或许是,震惊太大反而平静了?韩厚普的视线扫过她那像兔子一样红了的眼睛,联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呢?韩厚普沉思片刻一时理不出思绪,他简短地询问了几句,诸如:韩俊生没提到过有个孪生弟弟吗?俊生是“爱社傩舞”的团员,你知道一只黑鬼脸面具吗?王乔艺大概认为韩厚普调查到了一切情况。或者说,历经种种不堪后,她突然有种看破红尘的觉悟。
没等韩厚普再问下去,王乔艺红肿着眼说了数年前村长王庆丰在库房门对冲的厕所入口发现韩厚普潜入的身影,在他离开后他们怎么进了库房,村长翻开墙角堆卷的草席,划火柴看过空的大瓮一无所获后,断定目标物藏在木柜里。至于搜到黑鬼脸面具后,村长为什么要包个树墩进去?树墩是就地取材,扔在库房一角的,可能是谁捡来当小板凳用的,王庆丰把它包在破雨衣里代替面具放回柜底,为什么要那样做?王庆丰没解释,王乔艺沉浸在某种复杂的心绪中,没问。
现在,现在那个太祖爷爷打土匪回来的月夜,从村口“一根两干”的“鸳鸯槐”摘下的黑色鬼脸面具被王乔艺藏在她奶奶家的“黑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