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李阳收到同学聚会的邀请函，他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从千里之外一路赶了回来，来到酒店。签名登记之后，他激动地登上电梯来到餐厅，同学们有的围在桌边打牌，有的坐着聊天，也有的在忙前忙后的服务。
　　 三十年不见，大都变了样子，以前消瘦的现在已挺着个肚子，以前像个娃娃似的，现在也变得成熟稳重，女同学也变得丰满了，大方了，有的头发已经花白。但通过面貌和体型以及动作，隐约中还能找出过去的身影。聚餐、交流、重返母校、合影、旅游一切程序都都完成之后，外地的同学又陆续离开，李阳留了下来。
　　 傍晚城关的同学还在酒店里陪李阳聊天，李阳建议出去走走，他们一起下楼向外走去。这些年城关的变化真大，以前的狭窄的街道就得宽阔了，楼房也变高了，以前的郊区现在也是高楼林立，他们一路走着，一路回忆过去的种种。
　　 不久，他们来到小河旁，沿着河堤一路向前漫步，清清的河水在脚下悄无声息流淌。在斜坡上铺着石板，青草从石板缝里钻了出来，崖边房屋的院子里种着的葡萄，有的已爬出墙着，上面挂着紫色的葡萄。走着走着，偶尔也有小狗在院子里“汪汪”叫着。
　　 走过房屋，又走过一座小桥，他们在河堤边坐下，脚前就是一个小土堆，满地的绿草将土堆河堤连在一起。土堆旁的蔷薇花已开了，在夕阳的霞光下，蔷薇越发娇艳，金银花的攀爬在蔷薇上，弯弯的枝头在微风的吹拂下频频点头，几只蝴蝶翩翩飞舞，时而立在花上伸展着翅膀，时而停在绿叶或绿草上，“这儿景色真好！这个季节还有鲜花，这花真漂亮！”李阳感叹道。
　　 “你知道吗？我们的脚前小土堆就是一座坟墓。”同学说。
　　 “是吗？怎么没看到墓碑？”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你走后的第二年，有个女孩就是在这儿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然后就是葬在这里。”同学接着说：“也就怪了，当时河水并不太深，她怎么会淹死了呢？唉，谁也说不清。”
　　 “她家住哪？怎么会在这掉到水里？”
　　 “她家就那里。（同学向东南方一指）离这也不太远，据说她当时和男朋友闹的不太开心，晚上也许是在此散步解闷吧，第二天才被别人发现。”
　　 听到这些，李阳也些不安，似乎感觉到什么，但也不敢确信，接着问：“知道她叫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当时这事很轰动，大家都传开了。姓孙，叫孙霞，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她们姐妹三人，她是老大。出事的那天，父母都哭着连声说她傻呀傻的，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事后她家人都迁走了，唉！真可怜！”
　　 听到这些，李阳心中莫名的痛，他认真地看了看这没有墓碑的坟墓，黄昏下蔷薇花已经模糊，金银花的还在上面点头，他吃力地站了起起说：“我们回去吧。”
　　
　　 一
　　 九二年，李阳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县城的一家公司上班，他带着几分喜悦同时也带几分惶恐心情去公司报道，喜的是终于有了一份工作，恐的是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他是从农村长大的，长期的劳动使他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古铜色的皮肤下是结实的肌肉，身子略显消瘦但不乏力量，他沉默少语，却给人以诚实稳重的感觉，领导、同事对他的的第一印象是“老实可靠”。办完必要的手续，他正式上班了，当时公司的住房吃紧，于是，他在靠近公司的城郊找一处幽静的地方住了下来。
　　 房屋是新建的，二上二下，共四间，门前是四合院，靠近门前的是洗衣用的自来水水池，附近还有一个压井，再往前就是院墙，墙的中间有一个单开门，院内残存的碎砖和水泥碴的缝隙都长出青草，一条水泥小径将院门和住房联了起来，路边的晾衣架以及墙边的铁丝上挂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当时李阳跟在房东后面，就是沿这条小径走进去，走进楼下的一间房子，站在房门前向前看看，前面还算宽畅，再打开后门，后面有一个很狭的小院子，墙壁洁白，大小也合适，一切都很满意，他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
　　 公司领导安排李阳接替胡主任做仓储工作，胡主任年岁已高，快退休了，需要一位可靠老实的人来接替，李阳正好符合。甭看胡主任50多岁，他身体还健康着呢，性格也爽朗，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他带着李阳盘点货物，核对帐本，“你看，这些是电缆，大小型号都依次摆着的，每一层都是同一型号，发货时要依次去搬，不然全弄混了，以后也不好点数，你可翻动看看。”胡主任指着地上一圈圈卷着的电线，和霭地说着，同时拿着帐本核对着数目。
　　 “这些是电机，要注意堆放，机脚要用纸板隔开，这样既可以节省空间，也能防止碰漆。”胡主任二手比划着说。
　　 后来他们来到货架前，货架整齐排放着，分布在走道的两边。
　　 “这几排全是机械产品，每个袋子或是盒子都注上了型号和数量，你可以清点一下。”他指着一边的货架说。
　　 “这几排全是电子产品。”他转身向着另一边的货架说。
　　 看到这些密密麻麻的货物，胡主任很很骄傲地也很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呀，我告诉你吧，这里的产品名目繁多，型号多种多样，帐目复杂，既要心细，也要手勤，才不会出差错，往后有空就要整理货物，同时也要核对帐目，不要等到年终清资时再去核对，那时往往会出差错，你就是想也想不起来了，自己平时及时核对，这是关键。一般人都胜任不了，以前来了几位，后来不是不老实，就是帐物不对给撤掉了，只有我，只有我坚持到现在(很得意的样子)，现在年龄大了，你来的正好，你有文化，人也老实，心又细，领导看中你，我也觉得你行。”他开心地笑着，说道。
　　 “胡主任我是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懂，很多方面都得向您学习，希望您能够多多指教。”李阳有些紧张地说。
　　 “哪里的话，行，有什么不清楚的，就来门市部找我。”他笑着，同时用手在李阳的肩上拍了拍，接着说：“走，去院子看看去。”转身向仓库大院走去。
　　 大院的门与仓库的门是斜对着的，里面长满了青草，疏疏落落地停了几辆车子，墙脚处长着几架扁豆，藤子已爬上了墙头，藤叶繁茂。卷曲嫩绿的枝儿在墙上站了起来，随风摇摆着，“这就是我种的扁豆，漂亮吧？”他自豪是说，接着又说“我在这里种扁豆有些年头了，是用菜籽饼做肥料，你看，长得多好呀，再下一场雨的话，会长的更好。每到结实时节，墙头上藤子上都挂满了扁豆，每次都能摘上一篮子，第二天又结出许多，吃不了就送人，公司的大部分同事都吃过我种的扁豆，可惜了，以后就没这机会了。”他停了一会，接着说：“这些都留给你吧，希望也喜欢，你看，长的多好呀！”他边说，边用手抚摸着藤叶，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似乎有些伤感。
　　 “不，这些都是您的，您随时可能过来看看，以后还可以进来种植，进来采摘！”李阳激动地说，他们边说边向大门走去。
　　 “仓库是单位的，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的，仓库重地，闲人免进，以后只能在拿货时过来，平时是不能随便进来的。记着，不要让别人随便进仓库，包括这个院子！还有，下班锁门的时候，也要将锁锁牢，是这样的（他把已锁好的重新用力拉了一下），锁有时也会假锁，那样的话很危险的。还有，走时再回头确认一下，这些都是经验，不会有坏处的，决不能让坏人钻了空子！”锁好门他把钥匙递给了李阳，“都给你啦，你要收好！”李阳接过钥匙，感觉到责任的分量，是沉甸甸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班后，李阳向住处走去。
　　
　　 二
　　 出库、入库、登记、整理、向采购员回报需要补充的货物，李阳很快就适应仓储工作，也觉得轻松。对面不远就是麻纺厂，每到上下班时，就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装卸工就徘徊在仓库附近，随时等待着调遣，每到需要人手上下货物时，他们就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李主任，李主任。”叫个不停。办公室内不是一人，坐在对面的，还有一位女同志，是他的学姐，学姐早他一年毕业。工作之余，他就在仓库里走走，或是看看外面的风景，或是和学姐聊聊天。
　　 “小李，我觉得公司把你安排在仓库，这不太公平。”学姐说。
　　 “领导有领导的考虑吧，随他吧。”李阳笑着说。
　　 “你看，和你一道进来的共三位，其他二位，一位安排在财务部门，一位安排在业务部门，就把你安排在这既不轻松，也没希望的部门。三位新来的当中，只有你是大学生，我是看不惯这些。”学姐愤愤的说。
　　 “谁叫我生在农村又没关系呢？周春荣能进财务，他爸爸是单位的老员工，怎么能跟他比呢？安排王家武做业务，他爸爸可是局里的领导啊，更没法比了。我仅凭着一张文凭，能被安排在这上班已经算不错的了，对于一个自小从农村长的人来说，这就够轻松的了。”李阳说。
　　 “你真怎么想？一直呆在这里？没想过要改变一下吗？”学姐说。
　　 “先把这里的工作做好再说吧，现在是锻炼自己的好时候。先把产品全了解，再掌握哪些产品易销，哪些是滞销货，还有哪些厂家产品的质量好，到时领导安排我做业务，也就心中有数了。”李阳说。
　　 “让你做业务？可能吗？不过你这想法也没错，多了解比不了解的要强，现在的业务员都不太了解产品，货物的库存也很不合理，一年多来，我也看到了，他们进货往往都是凭着个人和那些厂的交情，根本就不是凭着质量或根据市场的需要，这些，帐上都清清楚楚的，但是他们有关系，业务能力不强或私利心太重也得用他们。比如我吧，和财务室的同事相比，我掌握的财务知识比他们少吗？这一年多，遇到财务结帐，他们经常弄不好，总是抱着帐本过来找我，他们却坐在财务室里，而我呢，还不是呆在这里吗？”学姐反驳着。
　　 “不要急，做好自己的事，到时公司自会考虑到我们的。现在我不是过来陪你了吗？”李阳安慰道。
　　 “也是，有同学在一起聊聊也就轻松自在多了。以前胡主任在这，我们很少聊天，觉得很无聊。”学姐也笑了，轻轻地舒了口气。“对了，你租住在什么地方？”学姐像是刚想起似的问道。
　　 “王家小庄。”李阳回答。
　　 “王家小庄？我也是，哪天去你那看看去。”学姐惊喜道。
　　 “随时欢迎！不过，我那里不太整洁。”李阳有些难为情。
　　 “看你吓的，我只是过去看看，又不是过去吃饭。不过，我一个人做饭也不方便，以后有机会去你那搭火去。”学姐笑着说。
　　 “好呀。”李阳红着脸回答。
　　 晚上公司来客，大家围坐在饭桌前，经理很开心地向客人介绍道：“这位是小李，公司新来的。”接着转过身来指向近处胖胖的那位说：“小李，这位是某某经理，和我们是一样的，兄弟单位的”，这位是某科长，那位是某主任，一一介绍完毕，菜已上齐，酒已备好，大家边聊边喝，热闹非凡，后来经理发话：“小李，客人都是兄弟单位的，你们以后打交道的机会会很多，初次相识，借此机会，敬他们一下，增加感情嘛！”李阳义无反顾的站起来，一一敬酒，一圈过后，李阳只觉得胃里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忙向去卫生间走去，头低向水池张开大口，肚中晃动的酒就流了出来，人也清醒许多，漱漱口又轻快地回到桌，进行下一轮。
　　 他摇摆着身子，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的向住处飘去，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摸出钥匙斜身靠在门上，反复地捣鼓着锁孔，就是对不准，试了很长时间总算将门打开，他摸到床沿一头栽在床上，太阳穴狂跳，墙在旋转，床在摇晃，像是躺在船上似的，飘飘晃晃的渐渐的进入了梦乡。夜里在口渴中醒来，正准备起身，楼上传来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床的晃动，床腿在吱吱咯咯的响着，床头在墙上有节奏的撞着，时停，停续，不自觉的他心跳不已，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隐约传来的人的呻吟声，像是痛苦，又像是快活，既低沉，又狂放，像是从丹田深处里挤出来似的，后来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在嚎叫是结束，一切都静了下来。接着是拖鞋，低声说话声，和放水声。“唉！这楼的隔音效果怎么这么的差！”他心里抱怨着，只觉身子烦燥，口也喝的厉害，于是起床倒杯水喝了起来。尽管楼上已归于沉寂，但刚才的声音犹在耳边，又波浪似的在心里晃动，久久不肯离去，他喝着水，不久楼上又传来的鼾声。这种声音他是没听过的，那样的可怕，隐约又清晰，那样的牵动人心，那样的渗入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以至于紧张出汗，就这样在心跳、喝水、烦燥、叹息和隐隐的渴望中坐着，直到天空亮起来。
　　
　　 三
　　 第二天，李阳正在水池边洗脸，楼上的二位也从楼上走下来，他俩都很年青，像是新婚夫妻，女人带着白帽子，口罩半挂在一只耳朵上，她眉目清秀，皮肤洁白，装着蓝色的工作装，男人也穿着工作装，当他们看到李阳时，女人就招呼起来：“你好！今天早上起得早啊！”
　　 “不早了……哦……今天早上有事……就起来早了。”李阳有忸怩不安，害怕对方看穿他的心事。
　　 “呵呵！怎么啦？还姑娘似的害羞着呢。在哪上班？”女人好奇起来。
　　 “**局上班。”李阳回答着。
　　 “**局？好单位啊，就在我们厂对面，我们厂好多人都羡慕这个单位。唉！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说不定我们就谈上了。”女人半真半假的调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