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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路遥游新区(小说)


作者:翁巴士 白丁,0.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96发表时间:2020-04-27 16:08:57


   路遥文静地坐在延安大学校门内。他以作家观察生活的审视眼光,观察着从校门内进出的每一位校友,每一位来客。看他们的形象,看他们的音容笑貌。来客的衣着是华丽是简朴,来客的神态是从容是急切,来客们眼光的每一个闪波,路遥都记在心里。路遥在积累生活,他要为下一部长篇小说积累素材。
   新泊来一种创作手法,名叫“拉美魔幻”。路遥创作多年,还不曾使用过拉美魔幻手法写小说。但不知从那个山沟里冒出来一位超级聪明人物,他却早早地学会了拉美魔幻手法。他用拉美魔幻手法将路遥轻轻地移下宝座,轻轻地搬到现代化的交通工具上,偷偷地运走了。
   这儿是个阴暗潮湿很龌龊的地方,地盘很狭窄,空气中还有一股霉味儿。路遥感到很不舒服,他不住地辗转呻吟。那位魔幻先生,嫌路遥的呻吟声太麻烦。他不知用什么样的魔幻手法麻醉了路遥。路遥便浑浑然睡过去了。路遥这一睡,就是若许年。
   一股强烈的,燃烧纸钱的烟火味儿薰醒了路遥。路遥抹起袖子看了看日历手表。哟,今天是清明节。路遥的粉丝们,用香表纸钱,重新唤醒了路遥的创作灵感。路遥陡地有了创作需求。他要去延安看一看,再搜集一些创作素材,把下一部长篇小说完成。
   清明天延河岸红桃绿柳;
   大作家乘灵感来到延州。
   灵感这东西,就是飞地快。蓦地一下,路遥就回到延安了。他在延河大桥东端清凉山公交车站落脚。他的老习惯是,面对新环境他先要观察一番,留些笔记为日后写小说打底子。路遥沿延河大桥北岸绕了个半圆。远处的王家坪彩虹大桥,近处的延安新闻纪念馆,大桥上拥拥挤挤的小车长队,广场上的舞群歌队,都让路遥感到新奇。东关堵车了,立交桥下高档小车排了三条长龙。路遥快速地在小本本上记录了下面一段文字——
   一别延州若许年,
   高天更清,
   河水更蓝。
   长街小车闹声喧,
   宝马嘶鸣,
   奔驰争前。
  
   彩虹长桥空中悬,
   光耀日月,
   影卧寒潭。
   广场裙裾舞翩跹,
   美女姿俏,
   大妈歌甜。
   写完,看了又看。路遥很惊诧,他突然发现,这是一首古词《一剪梅》嘛!路遥得意地笑了。我很少写诗,也很少写过古体诗词。粉丝们燃烧的香火纸马真厉害,它竟打开了我的写诗灵感。今天写诗的茅塞顿开了。不过,前辈文人早就说过,艺术的各门类是相通的。会写小说的人就会写诗,会写新体诗的人就会写旧体诗词。只要你有立意,有创作灵感,至于那些格律呀,韵脚呀,写作技巧呀,秀才学阴阳(风水先生),哈哈笑一场。我的文学之路是,先诗歌,后小说。抓了小说,把诗歌全丢了。这不好,今后把诗歌再捡起来。小说是我的长枪,诗歌和散文是我的短剑。
   “宝马嘶鸣,奔驰争前。”路遥反复吟诵着自己的佳句,心想,这都是新路线新政策的馈赠呀!要没有改革开放,哪来这么多的小车?早在文革时期,延安街头一天见不到三、五辆大卡车。吉普车,三天五天见一辆,哪来的进口小轿车?像宝马、奔驰这些进口德国的高档车,想给小学生观摩用,连一辆也找不到。延河两岸高楼林立。路遥很高兴。他的文人劲儿上来了。他像朗诵诗歌那样,大声呼喊:“延安变了,延安大变了!”过桥行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路遥。人们奇怪:“怎么从天外飞来这么个疯子!”行人们都对着路遥发笑。
   路遥的性格一贯是我行我素。他丝毫不理睬行人的目光。他想,“文革”武斗时期,建国已经20多年了,可延安仅在东关有一座用砖头和水泥预制板搭建起来的三层外贸大楼。它是延安城内的制高点。武斗期间被“联总”强占了,做了司令部。“联指”不服,强攻大楼,联总的两个青年人胆怕了,跳楼逃跑!那时,人与人的感情是四目相对。今天呢!人与人是笑脸相迎。
   突然有人喊:“206路来了,上新区。”
   “上新区,上新区。”
   人们争着朝前挤,争着上车。
   “新区在哪儿?”路遥问身边人。
   “在清凉山北部,大的太哩,比天安门广场还大!我们一家四口,从三边专程赶来观光!”一位抱娃娃的三边小媳妇抢着回答。话语间,为延安的新区表现出一种骄傲和得意。好象延安的新区是她家新修的打麦场。
   路遥很奇怪。延安怎么会陡地冒出这么大的新区呢?北宋时代,延安因与诸多少数民族地区相毗邻,占地理优势,生意兴隆,曾辉煌一时。那时的延安称延州府,下辖三州。可宋代的延安,也只有凤凰山下的旧城和清凉山下巴掌大的地盘。宋代,凤凰山称金明山。范仲淹老翁,因当时的延州府经济很繁荣曾得意地写道——
   金明距西岭,
   宝塔峙其东。
   延水正中出,
   一郡两城雄。
   范公所说的“一郡两城雄”,翻上十个二十个过儿,也没天安门广场大呀!他肯定,那个“三边小媳妇”在吹牛。路遥就随这个爱吹牛的三边小媳妇上了206路公交车。
  
   二
   路遥的第一感觉是,今天的公交车,与过去大不相同。过去的公交车人挤人,就象插筷子哩。车上也不干净,一股汗腥味儿。有的乡下人把进城出售的鸡鸭也带在公交车上,有的人连猪娃也提到公交车上来了。
   今天的公交车,垂挂着绿色窗帘,很整洁,很文明。
   这辆车上,有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勾肩搭背,谈得很亲热。那女的把头窝在男的怀里;那男的趴在女的耳鬓窃窃私语。他们俩表现得很大方。不,在路遥看来那真是出格的大胆,毫无顾忌,视全车的客人如不存在,好象这辆车是他们俩的私家车。那女的,还不时地把涂抹得艳红艳红的嘴唇翘起来。那男的,便不失时机地狠狠地吻上一口,并发出轻轻的声响。每在这种时候,路遥要关注的不仅是这一对青年男女的神态,而是全车人的表情。因为,男女青年的热吻,是生活中新开放的野玫瑰。对这朵带刺的鲜花各持什么样的态度,反映着各阶层人们的时代感和社会觉悟。路遥惊奇地发现,车上的老年人对这种现象没有厌恶感。他们或用淡淡地微笑表示赞许,或表情淡漠视有若无。意思是这很正常嘛,有啥奇怪的,谁没年轻过,谁没吻过他的爱人?而同车的年轻人却观赏得很专注很羡慕,他们好象在说,人家那才叫谈恋爱哩!
   路遥还记得,他写陕北青年谈恋爱的几篇小说,男女主人公都是想见面不敢见,只能是“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即使见面了,走路,要保持一定距离。啦话,要躲在麦草垛后面啦。亲吻,那更是破天荒的出格事。他写的短篇小说《姐姐》。27岁的姐姐偷偷地和情人高立民接吻,被小说中的弟弟发现了。弟弟严守机秘,没有把这件丢人事告诉任何人。姐姐感谢弟弟很讲义气。而弟弟呢,也以自己能严守“党”的机秘而沾沾自喜。
   路遥用一个作家的头脑在思考。他想,爱情生活是社会生活的观察镜。男女之间的拥抱接吻虽象电光石火,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却有永恒的魅力,会留下长久的记忆。它甚至是爱情铁道上的道岔,会改变爱情的轨迹。路遥突然蒙生出一缕后悔的念头。他后悔自己把刘巧珍和高家林的爱情没有写到极致,没有推向高潮。男女主角的语言也太寡味,一个爱一个,爱得没法表达了,就说:“我看见你,比我妈还亲!”多笨呀!路遥还后悔,他当初和林达谈恋爱时,太胆小太拘谨,给自己留下一些遗憾。林达是北京知青,自己是陕北知青。知识青年谈恋爱,就应该领导时代新潮流!
   路遥还记得,他的小说曾写过一个青年人刷牙,一群人围住看稀奇。一个青年给水泉子里撒了漂白粉,许多老农怕得不敢吃泉中水,说那是农药。那时的陕北群众思想认识多么落后啊!路遥很欣喜。自己小说中所写的那个时代,与今天这个时代做比较,相距何止百年啊!人们的思想觉悟提高多快啊!路遥想,这些都是改革开放的结果。改革开放,经济翻身,文化水平提高,思想觉悟提高,掀翻千年落后习惯的杠杆是经济繁荣,而不是一年一次的政治运动。
   公交车司机是一位很漂亮的青年女性。她穿整洁的黑色工作服,右臂上佩戴着红色“安全员”袖标。另一位比司机更年轻,着花色短裙的女青年。路遥不知道,她是司机的助手,还是公交车上的宣传员。她用银铃般的女中音,向乘客们做解说。她不用大喇叭,不用麦克风,也不用扩音器,也没拿讲稿,但她用词准确,讲得条理分明,每一个字,全车的乘客们都听得很清楚。她说——
   “原来的延安城区,囊括旧城、延河川、小南河川,巴掌大的面积,承载着50万人口。川道住不下,许多居民在半山凿窑,成了挂在悬崖上的居民部落。”
   小姑娘扭过身来面对路遥,接着说:“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1935年到达延安。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延安生活过13个春秋。延安城区遍布着168个红色旧址。当务之急是建筑密度过大,公共设施落后,居民与红色旧址争地……”
   小姑娘很会讲话。许多领导人讲话,尽管内容很重要,但听得人厌烦,昏昏欲睡。这个小姑娘的话,有引人继续听下去的魅力。她讲话的内容中自带悬念。同车乘客们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静听。路遥心想,这个小姑娘能会写小说该多好。她制造的悬念很能抓住读者。我在延安饭店,延河饭店曾搞过几次小说讲座。下次再搞小说讲座,一定要通知这个小姑娘参加。
   小姑娘用她那对漂亮的大眼睛朝路遥眨了眨,意思好象在说,作家们写小说都很讨厌数字。我下面说的这一组数字是汗与血的结晶。你要奈住气听下去:“2011年,市第四次党代会确定中疏外扩,上山建城。……2012年4月开工。五年来,新区已建成38平方公里,约两万四千亩平地。比原来旧城的总面积10倍还大。施工中挖方高80米,填方深90米。建成市政道路23条,总里程62公里。给水管道线三千米。电力通讯线道三千米。……”
   乘客中有人说:“天大大呀,平整两万四千亩土地,这是真的吗?我们原来的生产队,土地总面积才两千亩,还包括未开垦的荒山荒坡地。两万四千亩,那有多大呀,相当于我们十多个生产队的土地总面积。”
   有人说:“填方90米。一个土窑洞还不到三米高。回填90米,相当于30个土窑洞的高度。”
   有人问:“90米深,不怕陷塌吗?”
   小姑娘微笑着说:“我每讲一次,公交车上都有人提同样的问题。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准备工作情况,你不要厌烦。新区建设相当于对丘陵地貌进行一次大手术,难度之大可想而知。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只要党组织重视了,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动工前,我们派专家专访了三峡大坝、山西吕梁飞机场、四川黄龙飞机场,又邀请清华大学教授,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院教授,北京新机场建设总指挥来延安做实地考察。还召开了地质勘察研讨会,场地岩土工程可行性研讨会,还邀请国内数十名院士、专家用半年多时间进行调查论证。这就确保工程质量万无一失了。”
   公交车上,有人惊叹,有人摇头表示怀疑。
   小姑娘接着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2013年,延安遭受了百年一遇的持续强降雨。三十一天的降水量超过一年的总量,为历史同期的五至八倍。仅延安市区,就有18万间房屋窑洞倒塌,二十三万人痛失家园。可我们的新区却岿然不动……”
   小姑娘话未落音,公交车上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路遥听了,与同车的朋友一样,他也感到惊诧,也有许多疑问。会不会又犯浮夸风?一九五八年大跃进的浮夸风,饿死多少人呀?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突然,车上有人惊喜地呼喊:“新区到了,新区到了!”
   有人惊喜地拍手。同车的小孩子竟惊喜地跳起来了。
   新区到了。在众多的丘陵沟壑间,突然出现了一片高原平湖。新区高楼星罗棋布,在春阳的照射下,波光涟滟,更显得美姿妖娆。乘客们隔着车窗玻璃,就接连发出了“啊!啊!天大大哟”的惊叹声。
   路遥没有急着放眼车窗外去看新区景观。他是个老作家。他心里明白,新区在哩,下了车慢慢看。在这个各种表情争相表演的转瞬间,路遥要看的是各色人物的不同表情,不同表演。他要把人们惊愕的神色,欣喜的神色,欢笑的神色记在心头。他还要积累一些写人状物的新词组,这些词组最好是从生活里新捞出来的。这样的新词组写在小说里,才有生命力。他要为写下一部长篇小说积累素材。他静静地观察着。
   路遥在九年制中学站没下车,在能源小区站没下车,在妇幼医院站没下车,在博物馆站还没下车。一方面他要观察车上的各色人等,另方面他怕下车太早,要步行的路太长,他要坐到接近市中心区。到了市民公园站,路遥才下车了。
   车上正在热恋中的那一对情侣,也在这个站下车了。他俩可能是猜透了路遥今天因为当年和林达谈恋爱时,太收敛、太拘谨而遗憾。他俩偏要加重路遥的遗憾,让会写小说的大作家更后悔。所以他俩在路遥面前紧紧地拥抱了,狠狠地吻了一口,笑着跑了。在这一转眼间,路遥看见他俩胸前佩戴的好象是某大学的校徽。虽然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交往,但路遥对这一对年轻人产生了好感。他假装生气地对着两个小青年的背影笑着骂道:“小蒂子,你能啥哩,是时代让你们能哩!我与林达若在这个时代谈恋爱,我们会比你们更放肆!谁不会逞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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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路遥是著名的作家,出生在陕北农村。路遥深爱家乡的土地,深知那片土地上父老乡亲生活的艰辛。所以,他的小说大都取材于陕北农村。路遥用写实主义创作手法,以农村青年的爱情为背景,创作出了小说《人生》。而此篇小说,却采用的是“拉美魔幻”写作手法,与《人生》的写法截然相反,是虚幻的写法。所谓的“虚”,是借用已故路遥的口和眼,来描绘如今陕北翻天覆地的变化。“虚”写与“实”写,看似背道而驰,却起到了相互反衬的作用。虽然写作手法不同,却都取材于陕北。《人生》写的是改革之前的陕北,而此篇小说,是写改革之后的陕北,是富裕起来的陕北。由此可见,作者对陕北这块土地的热爱,对已故路遥的怀念之情。小说构思奇特,语言凝练生动,笔锋老道,描写细腻,画面感极强。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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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20-04-27 16:14:51
  这篇“拉美魔幻”小说,是裴老先生85岁时创作的,有创意,有意境,值得品读。
   感谢作者的分享,祝福老先生健康长寿!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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