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局，不好了，有人要跳楼！”
　　 天快黑时，会议室里还在召开局长办公会。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局劳动监察大队副队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压低声音喊道。
　　 会议室一刹那静下来。周局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焦虑地转过头来问我：“蓝局，怎么办？”
　　 劳动监察大队队长出差，局长问我这个分管副局长是情理之中。
　　 我转过神来，没有回答周局，直接问大队副队长：“什么人？什么时候上楼顶的？是与农民工讨薪有关吗？”
　　 副大队长喘了一口气：“福运装修公司的老板娘，左岸印象城的项目工程未与装修公司结完帐，上到我们楼顶有十多分钟了！”
　　 “到我们这里投诉过吗？”我急得站起来。
　　 “福运公司的工人来投诉过，但我们还在调查中。”副大队长看着我的眼神有点虚。
　　 我侧过身对周局长道：“周局，情况紧急，我马上带人到楼顶。请办公室立即与区政府办汇报，并请政府办联系公安、消防部门支援，同时也麻烦你立即向分管的王康副区长汇报，如何？”
　　 周局长站了起来，眉头紧蹙：“好，就按你说的办，你到楼顶小心点，见机行事。”
　　 我带着劳动监察大队的两个人上了电梯来到屋顶。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坐在楼项的边缘叫骂着，有十几个民工模样的人站在离她约10米远的地方，不停地劝她，而她只是大声叫嚷：“让陈阳来，我要他欠我的100万，要现金，要现金！”
　　 “陈阳是谁？”我问身旁的大队副队长。
　　 “印象城施工方的老板。”副队长说。
　　 “刚才你们试着劝过她没有？”我又问。
　　 “劝了，没用。”副队长摆摆手说。
　　 “你想法与陈阳联系。我试试看。”我对副队长说完后，走到那几个站着的民工中间。
　　 “大姐，你冷静点，我叫蓝波，我是区人社局分管劳动监察的副局长。”我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自若。
　　 女人回头瞟了我一眼，一副不相信的表情：“你哄鬼，这么年轻，怎么是领导？”
　　 我想从胸前取下工作牌递给她看，可手一摸，空的，落在办公桌上了。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没骗你，你过来与我一同下去，到我的办公室，我们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工程款。”
　　 “不，叫陈阳来，叫他给我送钱来。”她继续叫着。
　　 “蓝局，陈阳说他出差在外，来不了现场。”副队长这时走到我身边小声说道。
　　 “鬼晓得他在哪儿。你去我的办公室，把我的工作牌找来。”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这时，我听到由远及近的消防车警笛声，公安也应该到了吧。
　　 “大姐，天冷，又快黑了，你过来随我下去，我们到办公室喝口热水好不好，何必为了钱把命赔进去。”我继续劝她道。
　　 “我不过来，我不相信你们！”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再惹她，心想等工作牌来了再作打算。
　　 几分钟后，副队长把我的工作牌带来，几个公安也随他上来了。
　　 “蓝局，周局陪着王康副区长，还有公安分局的领导在下面指挥。”副队长一边把工作牌给我一边向我耳语。
　　 “肖大队，这是我们蓝局。”然后他转身向我介绍带着几个公安上来的分局治安大队队长。
　　 “现在什么情况？”肖大队向我点头后问。
　　 “劝不回来，只要陈阳，只要100万现金。”我叹口气说。
　　 “打陈阳电话，他说在外面出差，再打过去，已关机失联。”我的副队长补充道。
　　 未等我与他商量，肖大队突然抬头看向那个女的：“过来嘛，过来，我们到楼下会议室，有话好好讲！”
　　 他的声音很洪亮。但他不出声还好，他这一开口，那个女人又朝边缘挪了一下。楼顶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发出各种惊呼声。
　　 “你上来的时候充气垫升起来了吗？”我问肖大队。
　　 肖大队沉着脸：“升起来了，但你最好想办法联系上印象城的项目老总。”
　　 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的副队长想法找电话号码。电话找到后，拨出去，通了。
　　 我大声问道：“是印象城的项目老总吗？”
　　 “不是，我是他的助理，请问您哪位？”
　　 “我是区人社局的蓝波，请你们老总尽快赶到区政府人社局这栋楼来，有涉及你们项目的人要跳楼！”
　　 “工程款我们项目方已拨完，你该去找施工方啊！”
　　 “陈阳找不到，只有找你们了！人命关天，请你们老总务必赶过来！”说完后我将电话挂了。
　　 天色已晚。那女人不叫骂后楼顶一刹那静了下来，我的心却越发地紧张。我把视线从渐渐被暮色淹没的女人身上挪回肖大队的身上，问他道：“要不我再试试？”。
　　 “好的。”他面无表情。
　　 我向前走两步，扬了扬手中的工作牌，对那个女人说：“你过来看一下，这是我的工作牌。”
　　 “你不要过来！你向前一步，我就往下跳！”她叫道。
　　 “好，我不过来，我把工作牌给你丢过去，好吗？”我继续尝试。
　　 “丢过来！”她松口了。
　　 有戏了，我心想，赶紧将工作牌丢向她。她收回一只脚，俯下身拾起工作牌看了看，又望了望我后，说：“你过来。”
　　 “蓝局，你别过去，你穿着高跟鞋，小心被她拽倒！”身旁的副队长阻止我道。
　　 “不要过去，你这小身板拽不回她！”肖大队欲拉住我。
　　 “可是怎么办，好不容易得到她的信任。”我心有不甘，虽然很害怕。
　　 “这样吧，我跟你过去。”肖大队说。
　　 “行。”说完，我们不约而同迈出了一只脚。
　　 “他不许过来，他过来我就跳下去。”那女人叫道。
　　 完了，我们只得停下，楼顶又静了下来。这样不行啊，天一黑，她有可能不小心就滑落下去了。
　　 “大姐，你看，天马上黑了，这样，我向前走十步，你起身向后退十步，我不让他们靠近，好不好！”我大起胆子对她喊着。
　　 过了几秒钟，她缓慢地将放在楼顶边缘的两条腿收回来，我甩开拉住我胳膊的副队长，果断地向前一步一步走过去，她也慢慢地向我走过来。然而我未意识到，就在她走近我时危险也向我走来。我刚靠近她准备伸手去拉她时，她突然伸出手，一下就将我的脖子勒住，最该死的是勒住我脖子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水果刀，楼顶一片男人的惊叫声。恐惧让我全身冒出冷汗，身体往下坠，感觉要瘫倒在地一样。
　　 “你不是很行吗，说话呀！”她在我的耳旁嘲笑道。
　　 不行了，我不行。大脑一片空白。
　　 “陈阳不拿钱来，我就和她一起跳下去！”她挥着另一只手大声嚷着。
　　 “你别乱来，别伤着人，快把刀放下！”我听到肖大队依然洪亮但无力的声音，想，也许我快要死了吧！
　　 但我怎么感觉不到痛呢？哦，原来今天我穿的是高领毛衣，刀架在毛衣领上，这下我已跑出去的魂魄又回来了，瞬间明白自己是最方便夺刀的。
　　 “大姐，你冷静点。陈阳联系不上，但我联系上了印象城的项目老总，相信我，我会想法给你要到钱的。”我怯怯地开口。
　　 “我不信你，我只要钱。”她架在我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紧。
　　 “你怎么不让你老公去找陈阳，自己跑上来冒险。”我换了个话题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老公人老实，总让陈阳骗，靠他靠不住！”
　　 “他在哪儿呢？他不担心你真的掉下楼去？”
　　 “他就在那儿呀，他看着我的，我不怕。只要能要到钱，就能开民工工资，就能给我得了尿毒症的儿子换肾。”她抬起另一只手指着楼顶上那一群民工中的一个，衣着比其它民工稍干净点，身上背着一个斜挎包，有点小老板的样，却没有男人的样。
　　 “你看这楼顶上，这么多男人在看我们俩女人，我都替他们臊得慌，我们都比他们勇敢，你觉得呢？”
　　 “勇敢顶个屁，我只要钱。”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太冲动了，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干嘛要搭上我的命呢？”
　　 “你搞错没得，我只要钱，又不要你的命！”这个女人头脑是清醒的，没疯，还惦记着她的钱。
　　 “就是嘛！可你如果不放下刀，特警很快会来，你的命就没有了。死了，还要钱有何用，难不成你给你的男人留下娶其它女人？”我继续说道。
　　 “我松开可以，但你要打电话把印象城老板叫来！”她稍稍松了松架在我脖子上的刀，但没有放下。
　　 听她说打电话，我这才发现手机刚才慌乱中已掉在脚下，我用手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刀，示意她放下刀，让我弯腰下去捡手机。
　　 犹豫了一下，她放下了握着刀的手，于是我弯腰下去捡手机。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她大叫着，再次将刀架在刚拾起手机的我的脖子上。原来是肖大队与手下想借我捡手机的那一秒扑上来将她放倒，被警惕的她识破了。这次我明显地感觉到刺痛，想必刀已刺破毛衣领弄伤了皮肤。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我挥着手，示意他们退后。他们退后了几步，我便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又松开了。
　　 “我答应你，今天一定把印象城老板找来，但我们先下去到我办公室等他好不好？”我镇静地望向黑暗中她模糊不清的脸。
　　 “你先打电话。”她说，手仍然没有从我的脖子上放下来。
　　 我用颤抖的手将手机锁屏解除后，拨通了周局长的电话。
　　 “蓝波，你还好吧！”他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还好，快与印象城老板联系，让他带100万过来，再不来，也许我真的就没命了。”我知道周局长现在一定与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在一起，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应该能联系送钱来的人。果然，过了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是周局长打来的，我接通后，他让我开免提，让那个女人也能听到：“蓝波，分局孙局长与印象城老板联系了，他在赶过来的路上，你小心点啊！”“哦，好的。”我松了口气，挂了电话。
　　 “你听到了，放下刀，我们一起下去我的办公室等他来，好不好？”我继续劝她。
　　 “可以，但你要保证他们不抓我，我只跟你走。”她比我还清醒，知道挟持我的后果是被抓。
　　 “我保证，在印象城老板来之前，我都在你身边，把刀扔了吧！”我慢慢镇定了下来。
　　 “好，我就信你一次。”她说后将手从我的脖子上放下来，把刀扔在楼顶上。我挽着她，一起向他们走去。才走了几步，我们便被冲上来的人分开了，我被我的人扶住，她被肖大队带来的人按住。
　　 “放开我！放开我！”她扭动着身体狂燥地叫着。
　　 “放开她，让她跟我走！”我声嘶力竭地大叫道。
　　 “蓝局，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再过来做笔录吧！”肖大队过来拍拍我的肩。
　　 “不，到我的办公室，等印象城老板来后，处理完钱的事再去做笔录！”我坚持着，甩开我们的人，并挡住他们扭着她准备前移的步子。
　　 “好，听你的！”肖大队长无耐地示意他的人放手，只留了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她的双臂。我在前，大家忽啦一下从楼顶进到电梯，前往我的办公室。
　　 下楼来，周局长与王康副区长迎了过来，“没事吧，蓝波？”他们俩不约而同地问。
　　 “没事，我跟她说好了，去我的办公室等印象城的老总过来。”我精疲力竭地看向他们。
　　 “那到会议室吧，会议室宽点。”周局长看向我。
　　 我转过身，用目光询问被拉着的女人，她点点头。
　　 众人走进了会议室后，我让她坐在我旁边，并让工作人员给她倒一杯热水，我也喝了点热水，慢慢感觉到脖子疼、肚子饿。
　　 有医务人员过来，给我处理伤口，我忍不住“哎哟！”地叫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在旁边小声地、害怕地说。
　　 我轻轻摇了摇头，对她笑了笑。其实，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她是否能得到钱，我只知道，离开这里，她肯定是要被带到拘留所的。
　　 盒饭来时，印象城老板刘东方与他的助理也终于来了。他只带来20万元现金，称公司只有这么多备用现金，只有等到明天才可能去银行将余下的钱转给他们。等福运装修公司的小老板写好承诺书、按完手印、将钱装进斜挎包后，便陪着她一起被分局的警察带走了。
　　 王康副区长向我竖起大拇指说：“蓝波，好样的！”
　　 周局长也夸奖道：“行呀，蓝局，太勇敢了！”
　　 “蓝局，你胆子好大！”
　　 “要是我早瘫在楼顶了！”
　　 “蓝局还穿着高跟鞋哟！”
　　 ……
　　 旁边的工作人员也七嘴八舌地说着。
　　 我只是笑了笑，说不出话，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很大，但我仍然感觉不到暖意，浑身凉透了。原来我上去匆忙，居然没有穿大衣。心也冷，没有谁能真正明白劫后余生的我此时的感觉啊。
　　 突然，刘东方站起来，打断了大家的议论：“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没有找对施工方，给你们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请大家去宵夜。”我一抬头看他才发现，穿着一件深蓝色外套的刘东方一直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后将视线转移到其它地方。
　　 周局长看了看王康副区长，只见王康副区长摆摆手，周局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对刘东方说：“刘总，就不客气了。你看现在都十二点过了，大家都想早点回家休息。”
　　 “是的，大家的确辛苦了，公司给大家准备了一点辛苦费。”刘东方说着向他身后的助理挥了一下手，助理立即起身动作麻利地将一个个装好钱的信封放到每个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