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到局会议室开会，害怕周局长和其它班子成员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可奇怪的是，会议开始前和结束后没有人打趣我，白白担心一场。
　　 散会后，老朱跟着我来到办公室，和我商量明天即将要组织协调的一起跨区域劳动纠纷。
　　 “明天恒远的老板讲好了要到现场的，他不会反悔吧？”我问老朱。
　　 恒远是在我们区注册生产混凝土的公司，前不久该公司有一个驾驶员在半夜开车运混凝土经过邻县时，猝死在驾驶室内。经公安法医初步鉴定死者的死因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心脏病突发死亡。死者家属前来向公司索要八十万赔偿费，本来，在老朱他们协调处理下，双方也达成协议六十万。尸体眼看可以火化，家属也可以签字领钱走人时，不知公司老板从哪儿听说，死者生前曾有过吸毒史，法医当天验尸时曾看到他手臂上有注射毒品的针眼，公司老板不付钱了，说要付也最多付二十万。死者家属不干了，到邻县殡仪馆大闹，准备抢尸，当天与殡仪馆工作人员发生冲突，双方都有人受伤。媒体火速把这件事捅到各大网站，市领导大怒，要求两个区的政法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一起在三天内解决此事。邻县只是配合，主要任务落在我区，经我与老朱反复与恒远的老板沟通，他好歹同意重新协调，但最多不超过五十万。
　　 “应该不会吧。现在关键是死者家属能不能同意五十万元领钱走人，我有点担心。”
　　 “那就要看我们怎么做家属的思想工作了。”
　　 “有点难，听说明天死者的母亲也要亲自来，八十多岁、又有高血压，我真担心。”
　　 “这样，我与卫生局联系，请他们派一个医生到现场。明天谈判时，你负责控制公司老板，我负责家属，分头做思想工作。”
　　 “行，有你出马，我放心多了。”
　　 “你去吩咐办公室准备好明天要用的摄像机、电脑、打印机、录音笔、印泥等，在政府那边大会议室，到时别差这样落那样的。”老朱有勇有谋，但有时作为男人粗心是通病，许多细节是不得不提醒的。
　　 “好。”说完，他起身走出我的办公室。
　　 明天肯定是一场硬仗，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到时随机应变吧。
　　 隔日一早，我指挥工作人员将会议室布置好，让老朱安排工作人员将公司的人由一个门带入，将家属由一个门带入，尽量不让他们正面遇上。死者的母亲果然来了，我让局里一个老大姐与医生守着她坐在我身后。其它家属坐在我的左前方，公司的人坐在我的右前方，邻县相关部门领导与我区的相关人员在一排。谈判由我主持，我先介绍完到会的领导后，交待几个注意事项，一是一方发言时，另一方不得打岔；二是双方不得臆断，以现有证据为主；三是以解决问题为目的，该退让时要退让；四是死者家属必须要推荐代表发言，不能你一言我一句的。企业先表态，说同意。家属也表态，推荐死者早就离了婚的前妻作代表。我回头问老太太，可以吗？她点点头。
　　 谈判开始。先是企业发言。陈述了事件的过程，并对死者生前的工作给予了肯定，表态在合理的范围内，愿意赔偿。接着家属发言，还是没有控制住，死者前妻还没讲完，就被其它家属打断，一个声音比一个高，整个会议室闹哄哄的，吵得我头脑都有点发蒙，最后差点控制不住。快中午十二点时，除了死者母亲和其前妻，我打发死者家属出去吃饭，说吃完来接着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走，我与老朱递眼色，他将恒远公司的老板拉到会议室旁的休息间，我接过工作人员打来的盒饭，双手递到死者老母亲的手中道：“阿姨，吃一点，天冷，你要保重身体，身体好什么都好。”老太太接过的我饭连声道：“谢谢局长，我不吃，你吃，你刚才辛苦了。”
　　 “你先吃，我与嫂子说两句话。”我坚持将饭放在她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便将死者前妻拉到一旁，与她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死者生前是否吸毒她最清楚，我们好不容易才做通了恒远老总的思想工作，同意按四十万赔偿，你如果不再闹腾，我们再去做做工作，争取到五十万怎么样？她点头了。我叹了一口气，总算有点眉目了。
　　 我让工作人员将老朱找来，我们俩人站在一旁合计了一下，最后把双方叫拢，五十万搞定，立马签协议。等出去吃饭的那一众家属回来时，死者前妻已按下手印，并将银行卡号留给了公司老板，老板随即让手下去银行汇钱。
　　
　　 五
　　 周六一早，手机铃声将我吵醒了，我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摸过手机一看，是周局长打来的。
　　 “周局，什么事？”我打着哈欠问。
　　 “听声音你不会是还没起床吧？”周局长在电话里大声地说。
　　 “嗯。”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下午两点，在区委常委会议室，有个会要请你代我开。我临时接到市局的电话，说部里来的领导要到古镇调研，要我去陪。”他说。
　　 “哦，知道了。”
　　 起床弄早餐吃后，正打扫卫生时，门铃响了。谁呢？快递？我从猫眼往外看，哈，居然又是陆青。我赶紧将电视关了，将手机关机，我知道不开门，他一定会打电话。
　　 我悄悄地坐在沙发上，电话打不通，他还会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房间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我再从猫眼往外看，果然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沙发坐下不想动了。这个家伙真是缠人，与他分手大半年了，还不时电话、上门骚扰。
　　 想当初，他也是一大好青年，有自己的梦想。他曾当过警察，但在一次抓捕犯罪嫌疑人时，不小心受了伤。其父是省烟草公司一把手，在陆青伤好后，不顾他的反对将其调出公安系统安置到自己身边，断了他的梦想。从此一个大好青年渐渐蜕变成了浪荡公子哥，也与我渐行渐远。
　　 下午，我在开会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的来电声，一看是陌生号码便按了拒接键，未料，电话又进来了，还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我只得把头钻到桌子底下接通电话，尽量压低声音：“哪位，我在开会。”
　　 “是我，刘东方。”
　　 “啊，有事吗？”怎么会是他，我一听头就大。
　　 “开会？你在哪儿开会？”他问。
　　 “区委常委会议室。”
　　 “那散会后见个面吧，我来接你。”
　　 “对不起，我一会儿还有其它事。”我不想与他见面，上一次的尴尬历历在目。
　　 “我一会儿就过来，在区委门口等你。”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推辞，把电话挂了。
　　 我直起腰，一边听着领导发言，一边想着认识他以来自己的失态，决定还是不要和他见面的好，不必要因为工作走得这么近。我发了条短信给他：“刘总，非常抱歉，散会后我真的与别人约好了要去攀岩，改天有机会再见面吧。”短信发过去，没有回应，又发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我想他恐怕是生气了，因为我再次拒绝了他的邀请。
　　 散会后，我随着参会的人流慢慢走出会议室，下到一楼快走出门时，门口值班的保安向我走来：“请问你是蓝局长吗？”“我是，有什么事吗？”我停下脚步。
　　 “门口车上有人找你，你快点让他走吧，他将车停在这里可不行，一会儿区领导们就要下来，接他们的车过不来。”他着急地对我说。
　　 我赶紧出门来，一看，可不是，捷豹56668，驾驶座旁边的车窗是摇下的，刘东方赫然坐在车里。
　　 “这是谁的车，居然敢停在这里。”
　　 “书记不会坐这么高调的车吧！”
　　 陆续走出的领导议论着。
　　 他这么张扬，别人不知道，以为等的是什么大人物，我的天，我得赶紧把他给引开，不然一会儿，区委书记下来，我可真是死定了。
　　 我走到车窗边，与他对望了一眼，立即转身快速转向左边的停车场走去，走出两三步，我听到身后车子发动的声音，他跟过来了。
　　 到停车场后我转身向他走去，坐在驾驶座位上的他带着墨镜，看似面无表情。我很抱歉地说：“刘总，您怎么过来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可是我真的有事，实在不好意思。”我轻声说道。
　　 他不再说话，虽然隔着墨镜，但我仍感到他眼神微怒，表情是僵硬的。这样相持了几秒种，本想抬起脚就走的我心软了，毕竟他在这里等了许久。
　　 我尴尬地向他笑了笑，举手作投降状，然后乖乖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刘东方发动车，向区委正大门驶去。
　　 “雷助理呢？”我没话找话。
　　 “他今天休息。”
　　 “我们去哪里？”
　　 “去吃饭。”
　　 “为什么？”
　　 “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最近没帮你做什么，你怎么又欠我的人情？”我又问。
　　 “你十万个为什么呀？请你吃个饭有这么难？你这架子不比你们区委书记的小。”他还在生气，看来这顿饭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我不敢再与他说话，拿出手机打同学的电话，告诉他们我有事不过去了。打完电话，我悄悄瞄了他一眼，专心开车的样子，但脸色比刚才好看多了。
　　 车子开进邻区湿地公园的半山腰停了下来。他熄火后摘下墨镜，对我说：“到了。”
　　 我跟着他下车，一大股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深深吸进一大口气后，才打量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这家餐厅：“水云间”，好名字。古色古香的大木门，红红的灯笼高高挂在两旁，有家的感觉。我也曾与同学到这个湿地公园玩过，却不知道这山上有这么一家餐厅。
　　 进门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妹迎上来，很热情地招呼：“刘总，里面请。”他点点头，往里走，我跟着穿过院子向房间走去，边走边观察发现这是一个不小的家庭餐馆，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得干净雅致。穿过客厅，小妹把我们领进了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放着原木色的餐桌和餐椅，布置着许多绿色植物，旁边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见夕阳下的公园全景，我发自内心的感叹：“真美！”
　　 俩人将大衣脱下交给小妹。坐下后，小妹问：“刘总，还是一杯绿茶吗？”
　　 刘东方点头称是。小妹又问我：“那您呢？”
　　 “柠檬水，有吗？”我问。
　　 “有，您要加蜂蜜吗？”
　　 “不加。”
　　 “您要喝冰的还是温热的。”
　　 “大冷天的，喝热的吧。”我随口答。
　　 “那您是要用山泉水泡的，还是纯净水泡的？”
　　 我晕了，瞪眼看着那个小妹，郑重其事地说：“刘总喝什么样的水，我就喝什么样的水。”
　　 小妹看了看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刘东方笑了笑解围道：“就用山泉水吧。”小妹这才退了下去。
　　 “这也太夸张了。”我抱怨。
　　 “人家小心翼翼地侍候你，怎么就夸张了？”他笑着问？
　　 “不习惯，我喜欢直来直去的，讲究太多就迂腐了。”
　　 我耸了耸肩。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个身穿旗袍、长相清丽的中年女人推门走了进来，熟络地和他攀谈起来：“东方，有段时间没来啦，是不是很忙啊？”
　　 “对，最近事情比较多。”
　　 “前几天，我们来了上好的神户牛肉，我打电话给雷助理，他说你出差了。”
　　 “是的，到新加坡去了几天。”
　　 “今天吃什么？西餐还是中餐？”
　　 “问她吧，以她的意见为准。”刘东方抬手伸向我说。
　　 那个女人马上将美丽的脸转向我。
　　 我看着刘东方问：“中餐，可以吗？”既然是以我为主，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东方点头说：“没问题，可以。“
　　 听他这样说，我对那个女人道：“那就中餐好了。”
　　 她又问：“美女是喜欢口味轻淡一点，还是重一点呢。”
　　 “重一点吧。”
　　 “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菜呢？”
　　 “有，我不吃狗肉。”
　　 “好的。”女人微笑着退了下去。
　　 “她是谁啊？”我问。
　　 “水云间的老板。”他说。
　　 这时，先前的小妹也将绿茶和柠檬水送到了我们面前。
　　 房间里突然变得很安静，我们各自端着杯子喝水。我悄悄打量他，脱下大衣的他里面是米白色的羊绒衫和浅蓝色的牛仔裤，真的很帅气。
　　 他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呢？我有什么人情让他欠？
　　 “你又欠我什么人情？”我直接问。
　　 没想到他回答：“恒远公司的事。”
　　 “恒远？与你有什么关系？”我很惊讶，怎么哪个公司都能与他扯上关系。
　　 “恒远的老板是我的表弟。”他淡定地笑着。
　　 “哦，那也不算什么，我只不过在履行工作职责而已。”
　　 “怎么不算什么，你可知道他是如何形容你的？人小鬼大，镇定自若，妙语联珠，把控自如…”
　　 “停！哪有这么夸张。”我将右手中指伸出到左手掌中间，打断了他，尽管听他这样夸我比较受用，但我不想老讲工作上的事，于是我将话题岔开道：“你怎么认识那么多人，这水云间的老板不会也是你的老相识吧？”
　　 “是的。”没想他回答。
　　 “天了，我居然猜对了。”我其实只是随便一问。
　　 “她曾经是我一个好朋友的红颜知己。”
　　 “曾经？那么现在？”
　　 “我那朋友蹲大狱了。”
　　 “啊？为什么？”
　　 “之前他是你们体制内的人，也曾权高位重，但没经营好，把自己玩进去了。”
　　 “哦。”
　　 “水云间是我替他还给她的一个人情。”
　　 “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