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淡然亮相“鸽子棚”
　　 说这儿像北京的筒子楼，却根本没有筒子楼高，倒像个鸽子棚，被分割成一户户人家，而每户人家的门上，都油漆斑驳缺了门牌号。此时，正值上午8点多钟，二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一位梳着齐耳短发、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女孩，提着个旅行袋在走廊里来回寻觅，竟然没了方向。正迷茫之际，西边走廊尽头，冷不丁闪出一位系着围裙的胖女人，盯了女孩一眼：
　　 “喂，小姑娘，你找谁呢？”
　　 女孩回眸，怯怯道：“阿姨，206室在哪儿？”
　　 “新来的吧？喏，在我隔壁。”胖女人朝后面歪了下头。
　　 “谢谢！”女孩微微颌首，然后疾步而去。
　　 206室门口，女孩掏出钥匙拧开锁，刚往里走，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呛得她连咳了几声，急忙打开了朝南的窗户。等异味散尽后，她开始观察起屋子来。这屋子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要小些，十来个平方，外加一个巴掌大的厨房，没有卫生间。她有些失望，但又一想，不管怎样，总比挤集体宿舍好多了，于是心宽了些。
　　 屋内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纸垃圾，衣柜的抽屉半拉着……犹如电影里国民党特务仓皇出逃的场景。女孩蹙了下眉，旅行袋一放，便收拾起屋子来。
　　 正收拾时，隔壁那位胖女人来了，将手里的扫帚拖把往地上一扔：“哎，光收拾垃圾咋行？你还得将屋子彻底打扫一下。垃圾扔在外面的垃圾箱里，脏水就倒在楼道的公厕里。”
　　 女孩撩了下前额的刘海，抿嘴一笑：“谢谢您，阿姨。”
　　 “哎，你咋老喊我阿姨？我有这么老吗？”胖女人不高兴了。
　　 “我不知道您年龄，就胡乱叫着，您别介意。”女孩脸一红。
　　 “我37，你多大？”胖女人问。
　　 “36。”女孩回答。
　　 “天呐！你只比我小1岁？怎么看起来像小学生？”胖女人瞪大了眼睛。
　　 “我小时候就没长高，一直这样子。”女孩不好意思说。
　　 “你有多高？”
　　 “1米4多点。”
　　 “哦，你没去医院检查过？”
　　 “检查过，医生说缺少什么生长激素，没法治。”
　　 “成家了吗？”
　　 “没，也不想。”女孩笑笑。
　　 “你别看我胖，我早成家了，儿子都快上初中了。”胖女人炫耀。
　　 “还是你有福气。”女孩说，却将“您”换成了“你”。
　　 “既然我比你大点，你就叫我姐吧！我叫李大萍，你呢？”胖女人问。
　　 “我叫萧笑，个小又喜欢笑的意思，是福利院赵姨当年给我取的名。”女孩回答。
　　 “福利院？你……没父母？”李大萍愕然。
　　 “是。我1岁多点的那年，也就是1949年5月，解放军攻打浦江时，敌人飞机扔炸弹，将我爸妈全炸死了。我当时被埋在了废墟下，后来被人救出送进了孤儿院，也就是现在的市第二福利院，我就一直在那里生活，直到工作。”萧笑说。
　　 李大萍惊得嘴张成了个“O”字，她没想到眼前这位袖珍女，竟然是个孤儿，心里不免多了些怜悯。她拉着萧笑的手：“其实，一个人过日子也挺好，没牵挂。以后你有啥需要姐帮忙的事，就吱一声，千万别客气。”
　　 萧笑抿笑着点点头。
　　 正这时，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手拿一本账本朝萧笑扬了扬：“房子还行吗？如果没啥问题，就在本上签个字。”
　　 “好的。”萧笑接过账本就签了字。
　　 随后，男子拿着账本出了门。
　　 李大萍似乎想起了啥，紧随那男人后面，当男子下楼时，她一把攥住他胳膊，低低地问：“老王，你老实告诉我，那矮僵种一个人，怎么就能分到房的？”
　　 “分房权力在所长那里，你问他去。”老王甩着李大萍的手。
　　 “放屁！你肯定收了那矮僵种的好处，开的后门。”李大萍眼睛里露着凶光。
　　 老王手指李大萍，冷冷道：“大炮，你别胡搅蛮缠。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人家人虽矮小，但远比你优秀，她曾经是咱市的商业系统劳模，凭这点就可以分房子。”
　　 “她是劳模？”李大萍顿时愣住了。
　　 老王没说错，萧笑确实是浦江市商业系统劳模，且连续当了两年。萧笑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是第一百货公司纺织品柜台的售货员，简单地说就是卖布的。卖布的工作，在一般人眼里，就是和木尺剪刀打交道，乏味得很，但萧笑却将它练成了技术活，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绩。她卖布可以不用尺不用划粉，仅用眼光就能量出布料的尺寸，一点也不带偏的。而且在裁剪布料时一刀准，干净利落，绝不会剪偏。更可贵的是，她将顾客当自己的亲人，工作中不但热情周到，而且处处为顾客着想，比如：垫钱给顾客、送布料上门、千方百计地解决顾客的一些疑难问题等等。所以，那时候，整个商业系统就数她表扬信最多，被评为商业系统劳模也自然不在话下。
　　 萧笑当了两年的市商业系统劳模，后因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再胜任售货员工作。组织上照顾她，安排她到公司布料仓库担任统计员，一直工作到现在。至于所得房子，确实如老王所说，是上级给她应有的劳模待遇。
　　
　　 二、随遇而安燕明理
　　 李大萍背后捣什么鬼，萧笑浑然不知，自顾收拾着屋子。正忙时，门口忽然来了一帮女人，频频往屋内东张西望，她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热情地和人家打着招呼。萧笑生来性格随和，从不会因自己初来乍到而怠慢邻里。相反，仅一会儿工夫，她就和这些女人混了个半熟。不仅了解这些女人住哪儿，也得知了她们的绰号，比如：205室的“大炮”李大萍、207室的“狐狸精”胡丽芬、213室的“小刁模子”吴银妹等等。“鸽子棚”里的这些八卦，让她捧腹不已，却又多了几分亲近。
　　 因不断有邻里来张望，并且询这问那的，直到中午，萧笑才将屋子打扫干净。小憩了片刻后，她准备到外面去买些日月品，这时候，外面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个女孩，手里拎着书包，朝萧笑嚷了一声：
　　 “小姨，这鬼地方真难找，浪费我好多时间，你得补偿我。”
　　 萧笑咧嘴一笑，将女孩的书包放在桌上：“你要啥补偿？只要我能办到。”
　　 “我想买一把吉他。”女孩说。
　　 “啥是吉他？”萧笑困惑。
　　 “吉他都不知道？真是土包子。”女孩噘着嘴，“我告诉你小姨，样子有点像月琴，6根弦的。”
　　 “哦，那你学这，会不会影响读书？”萧笑问。
　　 “不会的，只是玩玩，劳逸结合。”女孩摇晃着脑袋。
　　 这时候，李大萍手捧着碗进来，一边吸着碗里的面条，一边朝女孩瞅着：“这是谁呀？说话老嘎嘎的？”
　　 “噢，她叫许燕，是我外甥女。”萧笑笑了笑，又将眼睛转向女孩，“快叫大姨。”
　　 许燕朝李大萍斜睨了下，声音跟蚊子似地叫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过脸去。
　　 “这孩子没规矩，姐，你别介意。”萧笑说。
　　 “没关系，小孩嘛！慢慢来。”李大萍咧嘴一笑，忽然又眨着眼睛，“哎，不对，你不是孤儿吗？怎么多出来个外甥女？”
　　 “是我表姐的孩子，寄养在我这儿。”萧笑解释。
　　 “是嘛？那应该叫你妈呀！哎！许燕，叫啊！”李大萍逗乐。
　　 “多管闲事多吃屁。”许燕嘀咕了一声，拔腿就往跑。
　　 “哎，萧笑，你看看，她咋这样？”李大萍沉下脸来。
　　 “对不起，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回来我好好批评她。”萧笑说，然后朝门外喊了一声，“燕子，你到哪儿去？不吃午饭啦？”
　　 “我去同学家，一会儿就回来。”许燕回了一声，立刻没了踪影。
　　 萧笑摇头叹息了一声：“翅膀硬了，都管不住她了。”
　　 “许燕多大了？在哪儿上学？”李大萍问。
　　 “都16了，在平江中学上初三，明年中考。”
　　 “读书成绩怎样？”
　　 “一般般，我真担心她能不能进高中。”
　　 “我看没问题。女大十八变，她个子比你高多了，模样也不错。”李大萍称赞。
　　 “我怎能和她比呢！我是先天不足，她像她妈。”萧笑淡然道。
　　 萧笑急着出去，又碍于情面，只能硬着头皮陪聊，好在李大萍一碗面吃完后走了，她才匆匆出了门。
　　 因个子矮小，萧笑分几次才买回日用品，累得她坐在椅子上直喘气。这时许燕又回来了，朝她直嚷嚷：
　　 “小姨，饭做了吗？下午我还要上学呢！”
　　 “午饭来不及做了，咱就到外面吃吧！”萧笑勉强站了起来。
　　 “行，我喜欢吃牛肉拉面。”许燕喜形于色，拉着萧笑的衣服，“要不，小姨，趁机将吉他也买了？”
　　 “一把吉他要多少钱？”萧笑问。
　　 “有好坏，好的几百，差的几十，我就买一把差的。”许燕回答。
　　 差的也要几十元？这么贵？简直抵我一个月的工资了。萧笑心想，但嘴上却说：“没问题，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不能影响读书，也不能扰民，是吧？我早就猜到了。放心，我不会的。”许燕嬉皮笑脸道。
　　 “除了这，还有……”萧笑压低声音，“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了，要有礼貌，见人要喊……”
　　 “我知道，我会的。”许燕不以为然。
　　 “那你怎么对隔壁李姨不太礼貌？”萧笑斥责。
　　 “是她先对我不礼貌的，我属于本能反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
　　 萧笑啼笑皆非，摆摆手：“好了好了，不懂还瞎搬语录。燕子，你要记住，我们初来乍到，要夹着尾巴做人。”
　　 “夹着尾巴做人？那岂不是成了猴子？”许燕嘀咕。
　　 萧笑忍俊不禁：“你接口令倒蛮快的。不说了，走吧！给你买吉他去。”
　　 许燕顿时心花怒放，伸展双臂作飞翔状，在屋子里来回摇摆。
　　
　　 三、一支拖把起风波
　　 正如萧笑所料，许燕中考没过，只能进中等学校学一技之长。学就学呗，可许燕竟然选择了一所艺术学校的吉他专业，这让萧笑很郁闷。她本指望燕子学一门会计，将来成为一名会计师，却没想到她自作主张，等生米煮成熟饭后才跟她汇报，把她气得不行。
　　 “小姨，会计有啥好？整天跟算盘打交道，多没劲。我想做一名吉他高手，成为英国的吉米•佩奇，中国的唐老五，那才有意思呢！”许燕却眉飞色舞地说。
　　 萧笑啼笑皆非，尽管不悦，但许燕毕竟不是自己所生，不能管得太多，所以，她只能摇头叹息道：“你既然非要这么做，我也只能由你。但有一点要讲清楚，如果你不学好，走歪门斜道，我可对你不客气。”
　　 “放心。虽然我不是读书的料，但头脑还是有的，是非我分得清楚。”许燕嗲嗲地搂着萧笑的脖子，“小姨，我真希望你是我妈妈。”
　　 “去，你有亲妈，别瞎说。”萧笑瞪了她一眼，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
　　 许燕的学校在郊区，寄宿制，每次周末才能回来。虽然多了不少开支，但有利于许燕学习，萧笑也乐得承担。这“外甥女”一走，给萧笑带来了寂寞，却也带来了清闲，她索性专心做起家务，熟悉起“鸽子棚”的里外环境来。
　　 没多久，萧笑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就是这里的每家每户，明明都有独用的厨房，却放着不用，将煤气罐碗厨等生活用品放在自家门口，把公用走廊当成了厨房。有的甚至将废弃物堆在走廊里，上面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她每次从楼道经过，都得小心翼翼，唯恐撞坏了人家的东西。她常想：自己能谨慎，许燕能谨慎吗？女孩天生活泼，难免磕磕碰碰的，万一有个闪失算谁的？也真被她说中了，有一天晚上许燕回家，东躲西让，还是被走廊里的一块铁板勾破了衣服，她忍不住去联系这家邻居，希望对方能将铁板拿掉，得到的回答却是冷冰冰的：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你是房管所所长还是派出所所长？她不笨，明白这话的弦外之音，心里极不舒服，但又一转念：人家说的也没错，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官，人微言轻，有啥资格管这些？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先带头清除门口的那堆杂物，以身作则，起到个表率作用。
　　 于是，萧笑着手清理起自家门口的那些堆积物。门口那些堆积物，都是原住户留下的，她原以为“自扫门前雪”，清理自家门口的杂物不会有错，却没想到惹恼了“大炮”李大萍，当面讥讽她故装高贵，好显摆自己。她啼笑皆非，只得又将扫帚拖把，重新放在了自家门口。
　　 萧笑每次拖完地，都会将拖把洗净拧干，然后再搁在门口，已养成了一种习惯。却不知从哪天开始，这不起眼的拖把，居然让她心里添了堵。因为有人不但偷使了她的拖把，并且将脏拖把仍旧挂在原处，湿漉漉的非常恶心。为此，她不得不经常换拖把，但干净的换上去，明天又变成脏的。起初，她以为是邻居偶尔借用，便没当回事，可连续几天出现这种情况，让她很郁闷，只能将拖把扫帚拿回了家。然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仅过一天，爱管闲事的李大萍，又来找她兴师问罪了，责怪她为啥又将扫帚拖拿回家？她不得不将原因说了一遍。李大萍却说，只要萧笑仍然将拖把放门口，她保证3天内将偷用拖把的贼逮住。
　　 萧笑本以为李大萍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去做，也就没当回事。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第3天晚上，她正在家里做饭，李大萍推门而进，一脸的喜色：
　　 “妹子，我告诉你，那人我给你揪出来了。”
　　 “是吗？你真这样做了？”萧笑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