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初夏，夜色如一块巨大的黑幕笼罩着城市。空气中闷热的风吹得很急，让人烦躁难耐。小霞一个人孤坐在简陋的书桌前，疲倦的双眼死死盯着桌上的手机，额头上渗着的细密汗珠都无暇擦拭。小霞的内心忐忑不安，既显得很亢奋，又有些惊恐迟疑。她抬头望了眼窗外，延绵天际的黑夜渗得让人发慌，似乎幻化成了一只幽冥的猛兽要将她一口吞下。
　　 怎么还没有回复呢？不会真的被骗了吧！恐惧一点一点地蔓延着，小霞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霞今年19岁，刚刚参加完高考，她的成绩很优秀，分数远超重点大学，一个无限远大的前程在等待着她。可是面对现实小霞却犯了愁。
　　 小霞的家庭经济拮据，生活困难。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小霞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刚离婚的那会父亲还时常来探望小霞，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又结婚了，有了小弟弟后也就再也没有往来。在小霞记忆的深处父亲的背影一片模糊。这么多年小霞全靠母亲在街头摆地摊拉扯成人。小霞很懂事，她知道母亲整日风吹日晒赚钱不易，在学业上更是愈发的刻苦用功。优异的高考成绩让小霞面对未来有了诸多的选择。她一直很向往一线城市的名校，可是大城市衣食住行，高昂的消费让她有些望而却步，她实在不愿意给母亲增添额外的经济压力。填报邻近城市的师范类高校就可以节省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小霞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却遭到了母亲断然拒绝。
　　 “你说什么，放着985重点不上，报考师范大学！你是不是昏头了，妈妈没什么文化也知道上985名校就是跃龙门，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说的师范大学我是坚决不同意。”
　　 “妈，你听我说，我知道985好，可是那离家远不说，学费、生活费什么都贵，听说一碗面条都比我们这贵五块钱呢。你都快五十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乖女儿，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妈早就给你备着呢。听话，咱就报985，妈听说那学校一毕业就有大公司来签约，月薪最低都有上万元，将来的好日子在等着我们娘俩呢。”
　　 看着母亲憧憬的笑容，小霞也十分高兴。
　　 “小霞，看妈给你买了什么礼物？”母亲神秘的从身旁旧包里拿出来一个纸袋。小霞打开一看，竟是那部她心仪已久的手机。
　　 “妈，什么时候买的呀？叫你不要买了，你怎么就不听呢，又乱花钱。”小霞嘴上虽有些埋怨，心里却很激动。
　　 “怎么乱花钱了，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怎么着也要有部手机，也好和我联系呀。”母亲边说着边递过去了一张银行卡，“闺女拿好了，这里面妈给你存了两万一千元钱，两万元是给你备的学费、路费，还有一千元明天你去街上转转卖两套新衣服。”
　　 “妈，我不要买什么新衣服，又乱花钱。”
　　 “你马上要去大城市了，不穿着光鲜点，同学都会瞧不起你。妈要出夜市摊了，你在家好好待着。”
　　 窗外母亲艰难的推着小板车，昏黄的路灯下身影忽长忽短，渐行渐远。看着母亲那苍老微驼的背影，小霞感觉到手中那存着两万余元巨款的银行卡格外的沉重。她知道母亲说的是对的，只有选择985名校才能出人头地，更好地回报母亲的辛劳。
　　 小霞把玩着新手机，胡乱的浏览着百度里各式各样的网页信息，满脑子都是对今后美好生活的愿景。忽然手机百度里弹出了一个新的链接，无意间打开后赫然的标题吸引了小霞的眼球。
　　 “商家推广，信誉保证，无需成本，足不出户，轻松盈利，日赚千元不是梦。”
　　 竟有这样的好事！如果真能日赚千元，那今后的学费、生活费不就都有了吗，母亲也不必如此辛苦了。想着想着，小霞心动了，不由自主地点击了网页上的客服对话。
　　 “晚上好，我是商机在线网络推广公司的客服专员，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叫小霞，你们说的这个日赚千元是真的吗？”
　　 “美女，请放心我们是国内知名的商推公司，正规注册，证照齐全，支持国家工商官局官网查询。你看这是公司的营业执照。”
　　 看着客服发来的公司营业执照截图，公章、编号、落款该有的信息都不缺，乍看之下和路边小店墙上挂着的也没什么不同。小霞半信半疑地问着：“你们这个‘日赚千元’的项目是怎么做。”
　　 “美女，这个项目很简单，我们公司主要是为雪宝网的商户进行刷单推广。你领取任务后，在指定的页面上购买商品，付款成功后公司会立即将本金连同20%的佣金返还到你银行卡账户。你只要给商家店铺一个好评就可以了。听明白了吗？”
　　 “就这么简单，真的假的，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美女，放心，我们公司信誉担保，绝对真实。这个项目就是给商家刷单，推广他们的知名度，付出的佣金相当于商家的广告费。再说是真是假，你领一个任务，试做一下不就知道了。”
　　 听到客服的一再保证，小霞心里开始盘算起来，20%的佣金，就等于100元赚20元，1000元赚200元，这可比母亲在外摆摊几晚上赚得都要多呀。
　　 领取了第一个1000元的刷单任务后，手机页面上弹出了一个充值的银行卡号。点击付款的那一刻，小霞不免有些犹豫。虚幻的网络，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客服说得是好听，可万一是假的，付出去的钱岂不是要打了水漂。这1000元可是母亲省吃俭用留下来给她买衣服的，要是被骗了怎么得了。转念又想如果是真的，1000元马上就可以赚200元，小霞不免激动起来。
　　 点击付款后，担惊受怕地煎熬了五分钟，手机上终于传来了客服回音。
　　 “美女，本金连同佣金一共1200元已转到您的银行卡，请及时查收。”
　　 谢天谢地，小霞长出了一口气。看着账户里多出的200元，小霞高兴地哼起了小曲。
　　 “美女，没有骗你吧！我们公司是有实力，讲信誉的，下面你要不要接第二个任务？”
　　 “第二个任务是什么？”
　　 “你的第二个任务是刷单充值两万元，完成后平台会返还4000元的佣金。”
　　 手机屏上4000元的数字，闪亮了小霞的眼睛。能赚4000元就可以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了，那可是小霞想了很久却又无法向母亲开口的奢侈品。银行卡里就有母亲给她存的两万元，完全可以去试一试。转念又一想这两万元可不比1000元。1000元要是被骗了，大不了就是买不成新衣服。那两万元可是自己上学的钱，真的被对方以小博大骗走了，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小霞是既害怕真的被骗，又幻想着去赚取那触手可及的4000元，内心无限的纠结。
　　 “第二个任务太多了，有没有金额少点的让我做。”
　　 “美女，实在抱歉，任务量是公司统一规定的，第二个刷单都是两万元。你是不是没有足够的本金来做任务？”
　　 “不是，我卡里有两万元，可这是我上学的学费，我有些担心你们不返还给我。”
　　 “美女你只管放心，公司是最讲信誉的。刚才那笔本金和佣金不都兑现了吗，公司是不会骗你一个人的。”
　　 “叔叔，我刚考上重点大学，家里条件不太好，这两万元是我妈给我的学费，我只想赚些佣金买台电脑，您可千万不要骗我。”
　　 “小妹妹，你放心，公司是不会骗你的。你要是还怀疑，我把工作证和身份证发给你看看。平时做业务我是不会透露个人资料给客户的，今天是看你学习成绩好，真心想帮你赚钱买电脑。”
　　 手机屏幕里很快弹出了客服的工作证、身份证，原来一直聊天的客服名叫张楚，94年的小伙子，户籍是远在千里之外F省明溪县。看着这些信息，小霞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点击充值，转账付款，一通操作如之前一般流畅，小霞感觉到自己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二
　　 深厦市的夜晚像是个浓妆艳抹的现代美女，时尚而炫目。各色明亮的霓虹灯将整个城市都渲染的流光溢彩。高档写字楼的玻璃墙幕上不停地切换着各种广告画面和标语。彻夜的灯红酒绿赋予了这座海滨都市太多的伪装，让人目眩神迷。
　　 客服张楚正坐在国贸中心B座写字楼十五层的办公间。深夜写字楼里其他公司早已熄灯休息了，张楚所在的这间被凸显的分外特殊。厚厚的窗帘遮挡住了城市的繁华美丽，办公间里灯火通明。室内整齐地摆放着二十多张办公桌，每个桌上都有一台统一配置的电脑，二十多个年轻男女客服正在电脑前紧张回复着客户的信息，噼里啪啦的键盘打声连成了一片。几个业务经理在四周来回巡视，不时会有客服站起来向分管的经理请示着是否要给客户回款。
　　 其实张楚给小霞的身份证是假的，所谓商机在线网络推广公司当然也是假的。张楚的真实姓名叫张亮，这个网络推广公司说白了就是一个专门从事刷单诈骗的犯罪团伙。
　　 收到小霞充值两万元成功的信息提示后，张亮始终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够蠢到这种程度。刷单这样鬼话就那么容易相信，感情这些人都和自己一样，成天就想着不劳而获的营生。
　　 张亮通过聊天，知道小霞的家庭条件不好，不免有些同情这个女大学生。可一想到公司规定的业绩这个月还没有完成，仅存的一丝善念瞬间便飘过了。反正钱也不多，两万元而已，就当给这小姑娘买个教训，让她以后不要这么轻易相信人，张亮自我安慰着。
　　 “许经理，客户小霞充值两个万，可以杀猪了。”
　　 “回款”、“杀猪”是诈骗团伙的行话。回款的意思是给些蝇头小利吸引客户上钩。杀猪就是直接骗取客户的大额充值。搞诈骗的人认为被骗的人都蠢如肥猪，不杀他们难道要杀自己呀。
　　 许方是张亮的业务经理，来到电脑前，简单看了看小霞的聊天记录，沉着脸说：“这只猪现在不要急着杀，马上给她回款。”
　　 “啊，都两万了，还要给她回款。”张亮有些懵逼了，“许经理，这女孩就一大学生，没有多少钱，还给她回款，万一第三个任务她不做了怎么办？”
　　 知道小霞家庭困难，张亮压根就没想过要对小霞继续骗下去。公司规定回款的钱要从客服绩效里面扣除，如果小霞第三个刷单任务不做了，回款的4200元就得张亮承担。张亮觉得已经骗了两万元，够本了，没有必要去冒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风险。
　　 “小亮，知道你的业绩为什么在公司总垫底吗？那是因为你不够狠，也不够贪。”许方板起面孔训示着，“我看这个女孩很有搞头。这种家里没钱，经济困难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肥猪。有钱人的时间都金贵着呢，赚钱都来不及，那会有空陪我们聊天。你要记住了越是没钱的人就越容易被骗。她现在已经上钩了，只要再逼一逼就什么都有了。”
　　 听了许方的高谈阔论，张亮一脸迷茫，“经理，第三步任务我从来没做过，台词脚本都不熟悉，怎么弄呀。”
　　 两人正说着，前排的李浩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振臂高呼：“经理，客户充值40万，通知财务查账，杀猪了。”听到李浩的兴奋叫喊，所有客服都站起来为他击掌庆祝。
　　 “看看人家，你俩还是发小呢，怎么就不多学着点。”许方一边鼓掌，一边继续教导着张亮。
　　 “李浩，小亮这里有个质优的肥猪，你来帮帮他，争取弄笔大单，业绩你俩平分。”
　　 张亮和李浩是同一个村的，两人从小玩到大，关系特铁。张亮能够进入诈骗团伙，全靠李浩的引荐。说起张亮为何会堕落到搞诈骗，真是一言难尽。张亮是一所中职院校的毕业生，刚毕业的那阵子，也想着好好做一番事业，奈何文凭过低，求职四处碰壁。更要命的是，青梅竹马的女友小云家里张口就要40万彩礼钱，这笔巨款张亮家根本就拿不出来。好在张亮和小云还算是情深意切，彼此都不愿割舍。听说小云在深厦市打工，张亮也就跟了过来。两个发小在异地重逢时，李浩早已在诈骗行当滚打多年，技艺娴熟，是团伙的业务骨干。李浩得知张亮的窘境，便大肆吹嘘起干诈骗如何赚钱，小云家索要的彩礼只要干个大半年就可以轻松到手。就这样一来二去，张亮终究被拉下了水。
　　
　　 三
　　 整整十分钟，小霞都在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如同石化了一般。完蛋了，要死了，学费没有了，小霞慌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就在小霞即将绝望的时候，黑了许久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起来，小霞如同落水濒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美女，久等了，本金连同佣金一共24000元已转到您的银行卡，请及时查收。”
　　 银行卡里一下子真的就多出了4200元，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从心头倾泄出来，小霞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美女，接下来你将要做第三个刷单任务。”
　　 “什么，还有第三个任务。”小霞呆住了，“叔叔，我不想做了。谢谢你帮我赚了4000多元钱。”刚才漫长的等待让小霞后怕。
　　 “美女，你领取第一个任务就已经和公司签了合约，要连续做完三个任务。你现在必须完成第三个任务，否则公司会追究你的违约责任。一旦进入了司法程序，就会被拉入征信黑名单，将面临无法入学的严重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将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不谙世事的小霞慌了神。
　　 电脑前李浩熟练地PS出了一张印有小霞姓名的律师警告函，沾沾自喜地对张亮说着：“兄弟，学着点，我这招保管逼她就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