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纲骑着电动车赶到吉祥公寓，一眼就看见小周如闲汉般站在门边玩着手机。纪纲一边停车，一边不停地扫视着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停好车后，还没等纪纲走上公寓门前台阶，就见一个年轻小伙子从里面急冲冲地迎了过来。
　　 “是香满园花坊的吗？怎么到现在才来。”张亮有些不悦地责问道。
　　 “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来的时候路上堵车，吃了好几个红灯，耽误了。这是您订的花，请收好。”纪纲把花递了过去，笑着解释。
　　 张亮接过鲜花的一瞬间，纪纲看似无意地撇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小周，两人彼此会意。随后纪纲毫不迟疑地转过身来，假装骑车扬长而去。
　　 就在张亮要走进公寓时，一旁的小周也动了起来。他假装玩着手机游戏，若无其事地跟了过去。公寓里面吴峰也早就恭候在那。看见吴峰抢先一步卡住了电梯口，小周便放心的向步梯走去。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张亮正美滋滋地捧着鲜花，站在吴峰身后，等着电梯开门。
　　 “滴答”一声，门终于开了。吴峰故意一步跨进电梯里面，机警的打量着跟进来的张亮。看到张亮按了九层后，吴峰礼貌地说了声：“十二楼，谢谢。”
　　 “滴答”电梯停在了九层，张亮出了电梯门顺着右手方向走去。吴峰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关门的刹那间。
　　 “头，那小子去了九楼右边的单元。怕他警觉，不敢贴太近，我就上了十二楼。”
　　 “知道了，你看下十二楼的结构，搞清楚每层有几户，然后在十楼的步梯消防门等我们。”
　　 十楼步梯口的角落里，纪纲抽着烟听完吴峰的汇报。吉祥公寓每层共有8户，电梯左边是1、2、3、5号，嫌疑人往右走是去6、7、8、9号。
　　 “你们在这等一会，我下去摸摸嫌疑人到底去了那一户。”
　　 纪纲蹑手蹑脚的来到九层，顺着电梯右手转了过去，四间房门并排映入他的眼帘。纪纲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在每个门缝旁边，仔细聆听着房内的声响。6号、7号都没有动静，来到8号门口时，隐约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晚上不用加班吗？”
　　 “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和赚钱比起来我更愿意陪亲爱的老婆。”
　　 “人回来就好，买什么花，又浪费钱。”
　　 “鲜花配美人，老婆你今天真美。”
　　 搞清楚了门牌，纪纲小心翼翼地折了回来。小周、吴峰几个听说确定了目标，跃跃欲试就准备冲下去拿人。纪纲却认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虽然嫌疑人就在房子里，但这里显然不是诈骗窝点。这个男的真实身份并不掌握。那个女的应该是嫌疑人女朋友，她的情况也不清楚，到底涉不涉案还不知道。这些问题都没有搞明白，仓促抓捕，嫌疑人要是如实交代还好，万一抵死不认，审讯拿不下来，就成了夹生饭，反而会惊动真正的诈骗窝点。
　　 “现在不要急着抓人，先盯死了。小周赶快去物业公司找到8号的房东，侧面了解下租房人的身份。”
　　
　　 九
　　 纪纲带着吴峰悄无声息的缩在九层的步梯角落里。吴峰侧身像猫一样把脸贴在墙壁上，不时的用余光扫视着电梯口。纪纲则坐在楼梯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飞速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如果嫌疑人要离开了怎么办？是马上动手抓人，还是跟踪追击。如果跟踪嫌疑人警觉了，又该怎么办。
　　 纪纲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以及应对方法的利弊得失。案件侦办已到了关键节点，正是考验指挥员智慧的时候，任何一个决策失当都可能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目前证据只能证明嫌疑人使用了涉案的银行卡，他在整个诈骗团伙中充当什么角色确实不好把握。万一这小子仅仅是操控银行卡的车手，轻易抓捕就会打草惊蛇。其实跟踪追击是最好的选择，但在异地他乡，地形不熟，有跟丢的风险。战机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再等下个店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抓还是不抓，这个问题让纪纲无限的纠结。
　　 天色黑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静极了，电梯上上下下带来的线缆摩擦声清晰可闻。“滴答”一声停在了九楼，好似有人用巨锤在胸口敲打一般，触动着纪纲他们的神经。吴峰紧张的偷眼望去，原来是九层的其他住户带着小孩回家。
　　 黑夜中纪纲他们和嫌疑人就这样僵持着。小周终于从八楼悄悄地摸了上来，向纪纲汇报了调查的结果。他们以疫情防控的名义通过物业找到了8号的房东，房子是七月下旬一男一女租的，女的签的合同，留了身份证，名字叫聂云，户籍地址是G省云间县。同时房东反映这个女的是在深厦市的连锁蛋糕房工作。
　　 听完女孩的情况后，纪纲眉头紧锁，终于下定了决心。
　　 “吴峰你带人在这守着，小周和我去趟辖区刑警队，协调当地配合。争取通过蛋糕房老板和外调搞清楚男的身份。中途要是那小子出来了，吴峰你们就动手拿人。”
　　 在深厦市刑警支队，当地同行对纪纲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视，一面积极的发函到云间县外调聂云的社会关系、现实表现，一面通过属地社区民警找来了蛋糕房老板。
　　 在办公室里纪纲喝着茶，和匆匆赶来的老板闲聊着。为了不让对方起疑，纪纲先从深厦市的风土人情，消费房价聊起。随后又问起了蛋糕房的生意如何，员工的工资情况。老板说因为疫情关系生意很难做，仅仅只是维持着店面，还说本地人工资高，他店里请的都是外省人。纪纲随即顺着老板的话锋，点了聂云的名字，询问起她的情况。据老板介绍聂云这个女孩去年就在他店里做面点师，人长得漂亮，工作也很尽职。老板说着的时候还不忘拿出手机给纪纲看了看聂云日常的工作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子留着瀑布般的长发，淡雅的连衣裙，标准的瓜子脸，洋溢着少女的青春。
　　 “这么标致的女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对象。要是没有，老板可要给我们队里的几个光棍介绍介绍。”纪纲微笑着随口说道。
　　 “领导，小云已经有男朋友了。哎，说起她这个男友，我怎么看都不地道。”
　　 “怎么个不地道呢？”
　　 “年轻人吗，好高骛远。小云这男朋友是今年四月来深厦的。开始小云对我说让他也到店里上班，可那小子不愿意。后来听小云说在一家房产公司卖楼，最近赚了许多钱，租了个豪华公寓让小云搬出过去住了。”
　　 四月份才来深厦，又突然有钱，纪纲听了后心中一动，“聂云的男朋友叫什么字？”
　　 “听小云说好像是叫张亮，和她同村的。”
　　 结束了与老板的闲聊，云间县的外调也反馈回来了。聂云自幼读书，学习的天赋谈不上多好，但却很努力。中职毕业后就在外务工，为人本分，没有前科。男友张亮也是中职毕业，没有固定工作。张亮有个发小叫李浩，李浩来深厦好几年了，但没有正当职业，也不知道在深厦究竟做什么事。最重要的是据村里反映前几天张亮刚从深厦快递个包裹回老家，虽然没有写明发件地址，但反查快递公司揽件的站点就在青年大街国贸中心写字楼。
　　 至此种种线索均指向张亮。诈骗的窝点应该就在国贸中心写字楼里，那个发小李浩八成是张亮的同伙。而聂云应该对张亮实施的犯罪并不知情。此时已到了深夜，纪纲决定在凌晨的时候实施抓捕，利用下半天突审张亮。
　　
　　 十
　　 凌晨，张亮戴着亮闪闪的手铐呆坐在深厦市办案中心的审讯椅上，眼前一片空荡，头脑嗡嗡的响成一片，脸皮下面的肌肉不停的在抽动。自己为什么被抓？怎么可能会被抓住？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张亮的内心惶恐到了极致。他不停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对坐在面前审讯他的小周、吴峰提出的问题只字未闻。
　　 张亮想到刚进团伙的时经理许方培训说的话“要是被公安抓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咬牙坚持二十四小时，公安没有证据就会放了你们”，打定了主意，先什么都不说看看能不能扛过去。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张亮，G省云间县人。”
　　 “什么时候来深厦市的，在深厦做什么事情。”
　　 “半年前来深厦的，在一家房产公司做销售。”
　　 “知道为什么事情抓你吗?”
　　 “警察同志，我可是安分守己了。这大半夜睡的好好就被你们弄过来，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呢？”
　　 “你说在房产公司做销售，公司叫什么名字，老板是谁？”
　　 “警察同志，不是我不说，这关系到公司的商业秘密，要不帮我打个电话给我们老板，他只要同意我就说。”
　　 “呵呵，看你小子年纪不大，鬼主意可不少，还想着给同伙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是无辜的呀。”
　　 看到张亮装疯卖傻的样子，小周气坏了，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张亮，我告诉你最好放老实点，现在我们有充分证据证明你涉嫌诈骗。”
　　 “证据！我什么事都没做，你们会有什么证据。”
　　 “我问你，抓你的时候房间里的那一束花是怎么来的。”
　　 听到了小周的话，张亮总算反应过来了。都怨自己贪便宜，用了作案银行卡的余款，留下了把柄。虽然心慌不已，但张亮还是强自镇定，决定死撑下去。
　　 “你说那束花呀，今天不是七夕吗，路上有对情侣吵架，女的把刚买的花扔了，我就捡了回来。”
　　 小周点出买花的证据，始终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的纪纲心中有些不满。年轻民警毕竟经验不足，核心证据是不应该太早抛出去的。话既然说出了口，收是收不回来了，纪纲也只能配合小周继续审下去。
　　 “你抬起来头，好好看看我，有印象吗？”纪纲起身来到张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是捡来的，鬼扯什么呢！明明是老子亲手递给你的，才半天的时间你就忘记了。”
　　 谎话瞬间就被拆穿，张亮的脸色绷不住了。他仔细打量了纪纲那张轮廓分明的四方脸，内心泛起了阵阵惊惧。张亮的眼前浮现出与小云相亲相爱的种种甜蜜，他知道一旦开口交代了，这些美好的日子就将一去不复返了。
　　 看着张亮阴晴不定的脸色，纪纲清楚这小子已经松动了，现在还缺一把火就可以将他彻底击溃。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对于张亮来说聂云无疑就是他内心最软弱的部分。
　　 “小周，不要急着逼他承认什么，你们和他聊些生活的家常。我去会会他的小女友。”
　　 “你们不要难为小云，我的事情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听纪纲要去审问小云，张亮急得脱口而出。
　　 “你自己干脆点把事情说清楚，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女友。”见张亮急眼了，小周感觉有戏，趁热打铁的逼问。
　　 此刻张亮真想痛痛快快的承认了一切，可一冷静下来，把被抓的情形反复的琢磨个遍。公安肯定还没有抓到李浩和许放，更没有找到国贸中心写字楼十五层的窝点。如果捣毁了窝点，抓到了李浩他们，诈骗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根本就不用在这里审问自己。现在公安手上有的证据可能仅仅就是自己用作案的银行卡订了花。实在不行就说卡是自己捡来的，只要咬死不说，公安拿不到诈骗的实证，兴许这一关还可以挺过去。张亮有了新的幻想，便如一团滚刀肉，无论小周好说歹说就是不听，以沉默来对抗讯问。
　　 凌晨被请到公安局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聂云始终就没有醒过神来。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见不到男友张亮。询问了几次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说张亮涉嫌犯罪，正在接受审查。打小都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小姑娘内心难免惊慌失措。
　　 纪纲端了杯热水放在聂云面前，开门见山地说：“张亮是你男朋友，你知道他平时都在做什么事吗？”
　　 “他不是在房产公司做销售吗。叔叔，能告诉我张亮究竟犯了啥事？”
　　 “实话告诉你，张亮是在搞诈骗，他的钱都是诈骗我们受害人的。”
　　 听了纪纲的话，聂云头脑一片空白，“叔叔，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张亮他怎么可能去骗人。”
　　 “小姑娘，没有证据公安机关是不会轻易抓人的。”
　　 虽然不敢相信，但仔细想想，聂云的确从没有去过张亮的房产公司，也不知道男友私下里都在做什么事。刚来深厦的时候张亮并没有多少钱，为什么最近就突然土豪起来了。真的如他所说是销售业务好拿的提成吗？回忆起近来相处的种种细节，聂云越想越是心惊，不时的哽咽也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啜泣。
　　 “先不要伤心，你哭也解决不了他的事情。我们知道你和张亮的感情很好，现在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处理。”
　　 聂云的心情如同一叶小舟颠簸在理智与情感的激流中，原本清秀的面容变得憔悴万分，声音颤抖地说：“叔叔，我能不能见见张亮，让我来劝劝他，我的话他多半是会听的。”
　　 聂云站在讯问室的门口，眼里射出悲悯、惊疑的光，直愣愣的盯着张亮。四目相对，只一刹那张亮便张皇的低头躲避。聂云全身不住的搐动着，那一声声压抑着的痛苦抽噎，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的一丝丝抽出来般。
　　 “阿亮，他们说你的钱都是骗来的，这是不是真的。”面对女友的质问，张亮无言以对。
　　 静默，可怕的静默，屋内的空气都被凝固了。压抑久了终是要爆发，聂云的眼泪不可遏止地往外汹涌，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悲鸣。
　　 “阿亮，你要说实话呀！叔叔说了，只有如实交代你才有希望，我们才有希望。”
　　 看着女友痛不欲生的模样，张亮的内心在疯狂挣扎，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欲言又止。一旁的纪纲知道火候到了，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张亮，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实话。你以为我们还没有掌握你的犯罪事实。你知道李浩现在在哪里吗？你以为公安机关是在求着你交代？给你立功的机会你不要，最后对不起的只是你父母，辜负的只有你的女友。你不愿说自然有人会说清楚。”
　　 乍听李浩名字，张亮的心理防线彻底的崩塌了。
　　 “我愿意交代，我愿意交代。我们是在搞刷单诈骗，李浩是我的同伙，许放是经理，窝点就在国贸中心写字楼B座十五层1506室。”压在心头的千斤重担终于放下了，张亮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飘荡在黎明前的夜空，天蒙蒙亮了。
　　
　　 十一
　　 破案退赃的仪式赶在开学日前顺利召开了。夏日的晴空是明媚的，天湛蓝深远，阳光是那么的强烈，迸发着蓬勃的气息，笼罩着天上地上，一片耀眼的光明。小霞和母亲激动的举起印有“十九万伍仟捌佰元转账单”的指示牌，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