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韵今弹】木偶
这是一个老人口述的故事!
一九九零年十二月的某日,甘肃省的一个村子里,有家人这天迎来了喜事。
这一日,天空有些阴沉,飘着雪花,一丝寒意在空气中肆虐。甘肃因为气候的原故,到了冬天,总刮着寒风,不管男女老少,脸上都泛起了腮红。除非是那种日晒过头的黝黑面皮,已经没有再侵蚀地余地了,寒风就会在他别的地方光顾。当然,主角王兰的脸上也是如此。不过,这对王兰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说,没有什么反感的心理。周围的人都一样,自己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生出别样的心思,只会遭到他人的嘲笑。
今日要来客人。而王兰和她的三姐王英,以及二嫂李荷,早早便起来把屋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希望给来人留个好印象,对订亲的事情有所帮助,这是她们的期望!王兰听三姐说,这是出门打工路过张家村的二哥徐山来信给她说的亲事。王兰心里虽说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好驳了二哥的面子,只好跟随三姐收拾好家里,随便打扮一下,见一见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兰穿着梅花样式的棉鞋踩着积雪,从伙房端着饭食前往里屋。她把食案端的很稳,行走的步伐也很稳健。想必,这种事情做了很多次吧!已经了然于胸。掀开厚厚的棉布帘,母亲吴芬正坐在炕上纳鞋底,瞥见王兰走了进来,也没放下手中的活计,只是温声问道:
“做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娘。”
“行。果子都在地窖里,别忘了拿出来洗了。”
“好的,娘。别那么啰嗦,我会把事情做好的。”
“你姐呢?”
“她啊!去喂驴子了。驴圈的门儿好像有点坏了,关的不严实。”
“哦,是吗?唉,先放着吧,先把你的亲事订了再说。”
“虽说我二哥来信了,但是我又不认识字。不知道那男的怎么样。”(撅起嘴)
“我也不清楚,来了就知道了。炕有些不热了,去烧点苞谷杆子。”
母亲吴芬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十一点二十七分,已经接近晌午了。客人估计不久就该到了,也就催促着王兰快去做事,自己则继续纳鞋底。
王兰搓了搓手,走到苞谷杆堆积的地方,抱了一小捆,拿到外面炕洞附近扔下。挪开炕洞铁皮盖子,将苞谷杆子从洞口推进去,然后用长木棒把苞谷杆子推到中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了四五次,把三捆苞谷杆子都弄了进去。此时,一股浓烟从里面跑了出来,呛得王兰流眼泪,她手忙脚乱的将铁皮盖子复原,长长地松了口气,吸了吸鼻子,将沾了碎屑的棉袄拍了拍,抬头望了望有些灰蒙蒙的天空。
已经快晌午了,空气里的寒意,还是有些猖獗,没有退散的意思。王兰摸了摸有点冰凉的冻红了的脸蛋和鼻翼,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样情感,在心头徘徊。她拿了手电筒,掀开地窖的盖子,顺着梯子爬到了下面。说来地窖也不是很深,高也就一米五左右,勉强不用弯太多腰,而里面是不规则的地方。其实,里面放的是秋季菜地里种的洋芋、大白菜、红薯、辣椒、晒干的豇豆,还有老南瓜。虽说就这几样,但数量还是够几人吃一个冬天的。
院子后面的沟里,种有几颗黄果树。一到春季枝丫开花,就结出许多花骨朵儿。因为修剪的缘故,能结果的枝丫就不会很多,而抢了养分,所以到了秋季结出的果实颗颗饱满,颜色也漂亮许多。这地窖里,就放着一两个蛇皮袋子的黄色苹果,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王兰拿着事先准备的脸盆,蹲了下来,敞开装有黄果的袋子,挑选看起来不错的黄果往脸盆里装。她挑了半脸盆,觉得够了,就将袋子口扎好,就一只手扶着木梯子,另一只手将脸盆抵在身上出了地窖。
可能地窖有些闷,王兰出来的时候,重重地呼了口气,端着脸盆就往伙房走。一进伙房就看见李荷在那炒鸡肉,香气飘散在伙房里,王兰问道后,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兰儿,饿了吧。来尝一块儿。”
说着用勺子从锅里捞了一块鸡肉递给王兰。
“谢谢二嫂!”接过鸡肉,吹了口气,小口的吃了起来。
“二嫂,真好吃。还是你手艺好。”
“好吃就行,忍一会儿。客人估计马上就来了。到时候你就是主角,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荷比王兰大不了几岁。自从嫁过来之后,人也勤快,家里操持的仅仅有条,外人也没说过闲话。
“那我把果子洗完端过去了。”
“快去吧!”
王兰把黄果洗完后,找了个小一点的铁盆,把它装满,剩余的黄果就控干水分,放到了脸盆里,吃完再来拿。
王兰端着黄果就进了屋里,正巧看见王英在屋里看小人书。她赶忙放下果子凑了过去。小人书里是有图画的,王兰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因为家里孩子多,所以哥哥们不让她上学。“女子无才便是德”就是哥哥们给她定的戒律,让她在家里干活。起初她也向母亲闹过,但是就算母亲心软,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再支持一个学生,所以也就作罢。王兰性子是刚强,但奈何是个女子,在有些事上,有理也争不过的,认命不失为一种高尚的情操。
王英看的精精有味,仿佛魂儿被小人书里的内容吸了一般,只是喃喃自语,不时用食指往嘴里沾些唾沫,翻着书页。王兰就这么蹲在旁边,嗅着王英身体散发出的香味,迷迷瞪瞪的看着小人书。屋里安静的不像话,只有吭哧吭哧纳鞋底和轻微地呼吸声,在这个屋里打转儿。
就在这时,棉布帘儿被掀起来了,李荷端着鸡肉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饭桌上,将盖子盖好,就看了看炉子。炉里的蜂窝煤已经烧的只剩一点了,李荷戴了手套从外面的煤堆,用火筷子夹了一块蜂窝煤,放进炉子里。炉里的火苗一点点的窜了上来,冒着黑烟,李荷盖好炉圈,大铁水壶放在一旁,顺势就坐到了炕上。拿起母亲做好的棉鞋掰了掰,心想真结实,样式也好看!母亲不愧是村里有名的巧手。
就这样的气氛维持了一段时间,被敲大门声击毁了。
“家里有人没?我是张家人……”
浓郁的方言口音,与这安静极不和谐。王兰听到这声音,心里蓦然紧张了起来。
难道是客人来了?
推搡着王英,让她去看看。王英无奈把小人书扔给王兰,扯着嗓子回答了声“有嘞!”,同时李荷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门被王英打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棉帽的年轻人,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左右。脸颊消瘦,整个身体被灰色的棉袄包裹着,看不出什么模样。手里拿着纸条。身后是一架毛驴车,车上坐着一个老人,放着一些东西。
“你们谁啊?”王英发出询问声。
“我们是张家村的,是来订亲的。跟徐山商量好的。”
“那赶紧进来吧!”
“好嘞!”
“爹,咱进去!”
“嗯!”
王英将大门大开,年轻男人就牵着缰绳同毛驴车进到了院子里,将缰绳绑在了驴圈外面的柱子上。老人跳下了驴车,摸了摸右脸上的痦子。笑着跟王英和李荷打了招呼。老人的声音特别爽朗,没有一丝迟暮感。李荷赶紧让两人进屋里谈。
母亲吴芬见到客人来了,赶忙扔下活计,下了炕。
“欢迎,欢迎。想必你们是老二说的张家人吧!”
“老姐姐你好啊!我是张奎岭,这是我儿子张海。”老人说着将年轻人指了指。年轻人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叫了声姨好。
“好好!都来坐。”
两人取掉了帽子。张海露出了茂密的黑发,不算太短,贴在硕大的脑袋上,脸色说来有些苍白。而老人张奎岭的头发,则有些稀稀拉拉的,多半已经白了。右脸颊上的痦子明晃晃的,就那么无意地趴在上面。王兰从两人进来时就怯生生的躲在王英的后面,时而偷瞟着两人。
“兰儿倒茶水”母亲吴芬使唤着王兰。
“好嘞!”王兰顾不得害羞,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几只杯子,放上茶叶,将炉子上的大铁水壶倒上水。双手端给了父子俩。期间父子俩通过吴芬前面的叫唤,也仔细的打量着王兰。
今日因为要谈订亲的事,所以王兰穿上了新的大花袄,配了条淡蓝色的棉裤。平时王兰不爱打扮,头发就剪的很短,像一个男孩子。因为大花袄的衬托,虽说年纪小,但眉宇之间的风情,俊俏的容颜,还是让张海失了神。
“这就是要跟我订亲的姑娘吗?还是很好看的。”张海在心里暗暗地想着。
“老姐姐,这就是你女儿王兰吗?”张奎岭突兀地问道。
“哈哈,对!这是我家老幺王兰。”吴芬笑着回答。
“都过来坐吧,别都站着了。”张奎岭殷勤地催促着主人。
“都坐吧!别让张老弟为难。”吴芬发话道。
两人也不推辞,就挨着做到了一起。
“张老弟没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好,好,老姐姐。”
李荷起身主动将饭食上的盖子拿走,映入眼帘的也就一些粗食。炒洋芋、炒干豇豆、炒白菜、蒸南瓜、窝窝头、还有鸡肉。客人面带笑容。王兰早就肚子饿了,看着桌上的饭食两眼放光,表面上故作镇定,心里早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客人不动筷,自己也是不能动筷的。这点教养还是有的。虽说父亲走得早,母亲还是严苛的教育她。
“张老弟动筷,别光看着。我们边吃边聊,不着急。”
“好,张海动筷吧!别让你姨催着。”
“好!”
张奎岭父子两人也不扭捏,吃了起来。
“老姐姐贵姓贵庚啊?”
“我姓吴,已经五十八了。”
“比我大几岁,那还是叫你老姐姐吧!”
“都行,都行。”
“你家老幺多大了?”
“兰儿啊,刚好十八岁。”
“我家张海二十五了。我觉得两人挺合适,眼缘不错。让他俩熟悉熟悉。”
“也对。我家老幺,也不小了,是该结婚了。他爸去世的早,家里生活也困难。早早嫁了也对她好。”
“说的也是。我老张家的老三也不能断了香火。所以,徐山说起这事,我当即就答应了。”
“老二来信,我看了就上心了。就收拾好等你们来呢!”
“那感情好。我家张海除了身子骨有点单薄,其他没什么问题。”
“你家离这多少里地?”
“我估摸着十几里地,不算太远。结婚了以后,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说的也是。我家老幺从小被我惯坏了,嫁过去还要多担待。”
“那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
两个老人互相的交谈着,三姐妹也没闲着,只是王兰的话比较少而已。
“兰儿,你觉得这个张海怎么样?”二嫂李荷小声询问着。
“我不知道”王兰撇着小嘴不敢看张海,只能敷衍着回话。
“真的?”李荷胳膊肘顶了顶王兰,目含笑意的说道。
“我怕你已经看上人家了呢?”王英笑呵呵的插嘴道。
“哪有的事,才刚见面而已。”
王英看着害羞的王兰,心里的虫子钻到了嗓子眼。然后滴溜着眼睛,忽然想了一条妙计,打定主意,就开口对母亲说道。
“娘,让兰儿和张海两个人单独出去转转吧?”
“这样啊,也不错。”
“老姐姐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在这里放不开,或许出去走走,说不定感情更近一步呢!”老人张奎岭也笑着接过话茬。
“啊,这怎么行。”王兰听到这话慌了,本来三姐的话已经过分了,现在哪能得了,这不得羞煞人了。
“兰儿去吧,不然你们两个就在这谈?”母亲吴芬催促道。
王英和李荷两人也怂恿道,王兰没办法,站起身来,戴了帽子和手套,也不说话,就掀开了棉布帘儿,迈出了门。
“爸,我去了?”张海开口向父亲询问道。
“去吧!好好聊。”
张海听罢,也跟着出了门。王兰慢慢的走着,积雪就那么孤零零的在她脚下徘徊,也不言语。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露了个头,撒下的阳光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分量。
“等等我,王兰。等等我,王兰······”张海见状,边跑边喊。
王兰则不停步,就那么自顾自得走着,就像没听到声儿一样。不过,张海终于追上来了,也没敢靠的太近,就隔了几十公分,并排走着。
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悄无声息的。雪白的小路到处都是车辙印和脚印,还有一些别的印记,参次不齐,犬牙交错。当然,两人的脚印也印在了上面。亦步亦趋,两人就那么慢慢得走着,王兰也不说话,就那么闷声的低略着雪色,时而偷瞟着张海。
对于这个跟自己要订亲的男人,说不好奇,想必是骗不过自己的。可是,一想到要跟一个陌生男人订亲结婚,心里就会莫名的酸楚。她也听姐姐讲过小人书里的美好爱情,希望有一天也能收获到甜美的爱情。在那些爱情里,她最喜欢的是“梁祝”。虽然经历坎坷,但最终双双化蝶也不失是美好的夙愿。想到这些,这个脑袋有些大的张海怎么看怎么别扭,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心底。如果他有梁山伯那样俊美也好,自己逆反的心理就会没有,也许会扑身也说不定呢!可是这个男人,偏偏一副虚弱的模样,想起有些大的脑袋,这样一个极不相称的身体,怎么让自己满意?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品行······
在无尽的沉默中,张海率先开口了。
“其实,你哥来说亲的时候,我也很诧异。我以前也没想过结婚,我哥他们已经完成了这项任务。想着就不需要我了,没想到你哥竟然主动找了我爸说起了这事,我也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