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丈夫傻子妻
可麻烦的是,傻子不跟福娃在一起,也不跟雪雪在一起,稍不注意,傻子就跑了,福娃只得到处去找。白天找,晚上找。有几次,福娃试着把傻子妈关在屋子里。傻子站在窗边,哇哇地哭,哭半天,哭一天,哭得到处的人都知道了……福娃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一天上午,福娃正在到处找傻子,接到了黄鳝的电话:“福娃子,找到你妈了吗?”“没有。”“你到街后的河里去找找吧。”
黄鳝的话很平静,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福娃骑着狗儿车,赶到街上,跑到街后的河边,顺着河流找着。水里,草里,没有。福娃来到了一片杂树丛边,树丛里露出一双鞋子,福娃吓了一跳,往后退着。
“死人?”他又往前走,看到了脚,“这是黄鳝说的……”福娃不敢相信,他跑过去,拨开树丛,傻子平躺在里面,眼睛紧紧地闭着。
“妈!”福娃抱起傻子的头,傻子没有反应。福娃伸手摸傻子的手,冰凉;伸手探傻子的鼻子,手背没有感觉到呼吸的气。
“六爸,我妈死了。”福娃打通了六爸的电话。电话那边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听到声音:“怎么死的?死在哪里?”“街背后的河边。不知道怎么死的。”“你报警了吗?”听到提醒,福娃才醒悟过来……
警车呼啸着,把整个街吵得很恐慌。街上和附近的人都跑到河边看热闹。警车停下了,警察向河边的树丛走来。黄鳝戴着手铐走在前面。
福娃惊讶地站起来:“黄鳝叔,你……这……”黄鳝笑着,看着福娃:“我没有孩子,我也像乌鸦嘴一样把你当儿子看。你妈是吃了过量安眠药死的。我给她吃的。她昨晚又跑到街上来了,你不是让我到街上来找,你到其他地方找吗?”黄鳝看着福娃,微笑着,一句一句慢慢地说着。
“你说的证据在哪里?”警察问。“在那里。”黄鳝伸手一指,安眠药瓶子找到了。警察们拍着像,很快取完了证,便催着黄鳝走。
黄鳝突然吼道:“走个球!我自己投案了还慌什么?我和我侄子说几句话不行吗?我还会跑吗?”
“叔,你杀我妈干啥?她只是个傻子啊!”黄鳝笑着说:“你知道吗?你爸在我家住那么久,他给我说了什么吗?让我好好照顾你,怕雪儿走!你爸希望你妈跟着他,只有跟着他你妈才不会受罪。你找妈找累了,找伤了。你一家因为傻子,根本不能挣钱。我怎么帮你?”福娃张着嘴听着,黄鳝很镇定,一点不害怕,一点不后悔。
“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的命。你这样做值得吗?你不是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吗?你咋也这么傻?你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你怎么这样做……”福娃感到了痛,感到了茫然,感到了恐怖,“我们就这样生活吗?为了我生活,就要杀我的妈吗?你杀的是我妈呀!”
黄鳝笑着,轻轻地说道:“我不傻。我是报你爸的恩。九岁的时候洗澡,不是你爸救,我早死了。地震的时候,不是你爸,我们又有了死的机会。我不杀你妈,我还是得死。我得了和你爸同样的病。你看看我的脸色就知道了。这样解脱了我,解脱了你妈……好好生活吧,好好待雪儿,就像你爸待你妈一样……”
“叔,我干妈不是说,没法了就找她回来带我娘吗?你为什么要……”黄鳝回头笑了笑,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念着他的顺口溜:“你天真,你想活,半夜找娘谁在哭?不出门,不出窝,两个口袋空壳壳,你和你娘谁能活?”
黄鳝上了警车,他在警车里也大声地念着:“我心多,我心狠,药死你娘,从此天堂她不受罪。乞丐不乞丐,活罪天天带。她哭你难堪,我问你咋办?”
警察走了,黄鳝走了,傻子被装进袋里抬走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走了,田埂上只剩下流着眼泪的福娃。
77
福娃流着泪,一个号一个号地拨打着手机,哭着给二爸、五爸、干妈,还有姑姑们,一一讲述着傻子妈死的事情。每一个电话那边,都是长久的沉默,然后都对福娃说:“等我们回来……”
打完电话,福娃茫然地看着空旷的河边,然后,默默地往回走。
“小伙子——你的狗儿车!”福娃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转头四面看去,没有人。
“看什么?拿着,你连车都不要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要难过了。”福娃茫然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接着呀!这是你的狗儿车!”来人又说道。
福娃伸手接过车推着,无精打采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走到房子外,福娃突然听到了吵闹声。
“快!福娃子回来了!”
“福娃!你妈活了,她没有死!”
“妈妈!”“妈妈!”
“大哥!”“大哥!”
福娃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随即看到了地上坐着的人——他的傻子妈。福娃把车一放,奔了过去,蹲在地上,抱着傻子妈的肩膀,哭着喊道:“妈——妈——”
福娃哭着,傻子喊着“妈妈”,喊着“大哥”。看着这情形,围着的人都红了眼睛。雪雪抱着孩子,站在福娃身边,她的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滴着。
哭了一阵,福娃看着傻子妈,他笑了,福娃笑着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黄鳝叔有救了!黄鳝叔有救了!”
福娃又拿出了手机,给二爸、五爸、六爸、干妈和姑姑们报告着傻子复活的消息,电话那边还是一阵沉默,然后还是那句话:“等我们回来……”
看着福娃笑了,围着的人群也轻松起来,各种感叹和议论又热闹起来:
“真是天意啊!”
“傻子人傻,可是好人!天不亡好人呢。”
“安眠药不是毒鼠强,可能死人,也可能死不了人。”
“那年,我外婆被弄到医院去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醒过来。到了第二天下午六点过,医生用听诊器刮我外婆的脚心,我外婆竟然醒了。当时,我们都以为我外婆是真的死了。后来才知道,我舅舅怕我外婆乱跑,给她吃了安眠药,弄得醒不过来了,只得送医院。傻子吃了安眠药一时半会没醒过来,被警车一抖,就醒过来了。”
“黄鳝也是好人。没有用农药喂傻子,而是用安眠药。傻子就像睡了一个长夜觉……”
“他也是傻子!不管怎样不能杀人呀!把自己也给弄进去了!”
“应该找政府了。傻子的残疾人补贴应该享受了!瘸子死了,那遗属补助没有了,傻子该得的应该得到了。谁领头,写一个条子,我们大家伙连名签字!”
“我来吧。大家伙一起帮福娃子一把吧。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过不去的坎!”队长说。
第二天,福娃的二爸、五爸、六爸、干妈和姑姑们都到了。他们站在福娃家门口的坝子里,看着屋里屋外走着的傻子,听着她嘴里的“妈妈”和“大哥”,都红了眼睛,都长久地沉默着,他们想起了妈,想起了大哥。
福娃从屋里端出凳子,请长辈们坐。雪雪拿出碗,给长辈们倒着开水。
长辈们坐在院坝里,看着眼圈发青,眼眶深陷的福娃,看着苦着脸的雪雪,听着她背上孩子的哭闹声,都久久地沉默着。他们都看到了福娃的苦,看到了福娃的无奈,也看到了福娃所处的绝境。
福娃讲述了他这次寻找傻子妈的过程,讲述了他在河边树丛中看到的傻子妈的样子,讲述了警察带着黄鳝到河边的情形,讲述了黄鳝说的话,黄鳝唱的顺口溜,讲着讲着,福娃哭了起来:
“都是我没用,都是我害了黄鳝叔,我害了黄鳝叔!”哭了一会,福娃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说:“还好,妈活着。黄鳝叔不会死了,不会死了。”说到“不会死”,福娃的泪脸笑了。看着福娃的笑,长辈们的心都痛了起来。他们没有想到,瘸子大哥的死,会把福娃逼到这样的路上,他们更没有想到黄鳝为了福娃竟然亲手杀人。黄鳝是谁?他和福娃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而他们都是福娃的血缘亲人啊!如果他们早点想到,早点向福娃伸出援助之手,怎么会弄出今天的事来?
“福娃,我和你干爹商量了,也和狗娃兄妹商量了,我回来带傻子吧,谁让你喊了我那么多年的妈呢。”乌鸦嘴看了看福娃,又看着雪雪说,“我舍不得雪娃子呢。”雪雪听到乌鸦嘴的话,脸红了,她听懂了干妈的话,在座的所有人都听懂了那“舍不得”的含义。福娃的“爸”们和姑们,听到乌鸦嘴的话,也都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乌鸦嘴。
“别这样看着我。我也老了,不想在外劳累了。只要……我两腿一伸的时候,福娃能跪一跪,能哭两声,我这妈就值了。”乌鸦嘴说完,长长地“唉”了一声。
“福娃,我们也商量好了。我们无法帮你带妈,妈是你的。我们能帮你的,只有给点钱。我们几兄妹,一家每月给你三百元吧。一直到你妈死。我们不能动了,你那些挣钱的姐妹们接着给。”福娃的二爸说。福娃依次看着他的“爸”们和姑姑们,他们都点着头。
“钱虽然没你打工的工资多,但是,也够你一家的生活了。你就带着你妈,等妈不再乱跑了,你就喂点猪,把那地里的果树管理一下,养娃儿应该没问题。”福娃的五爸说。
“这样更好,福娃的压力就更小了。我带着傻子,福娃可以出去打工了。雪雪可以安心带娃儿了……”
“喂!”雪雪的电话打断了乌鸦嘴的话。“爸,我干妈和二爸他们都回来了。傻子妈好了!只是黄鳝叔还没有回来!钱?哦……我给福娃说吧。嗯,我知道了,我们会去的。”雪雪接完电话说:
“我爸打了十万元在我卡上。他让我们去看黄鳝叔,把黄鳝叔送去医院。”
“我当初就说嘛,哪有爹娘不疼娃的?我们福娃真是福娃呢。这么多亲人帮你们,还有什么山不能翻?还有什么河不能渡?去吧,我看着你傻子妈。”听了雪雪的话,乌鸦嘴的担忧和伤感已经没有了。“我看这样,雪雪,你给你爸说说吧。等处理好了黄鳝的事情,你们过去做生意,我在家守着傻子。你们每年回来看几次你傻子妈,每月把你傻子妈的生活费打回来就行了。”
“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生活费,福娃暂时不打,就我们每家的三百元吧。多少都是那么多了,不够就你当妈的垫。”福娃五爸总是爽直,快人快语。
“你几弟兄的耳朵……我是知道的,做得了主吗?”乌鸦嘴开始说起了笑。
“一个月打牌,手气背,不只输这点,手气好不只赢这点,一个月三百元,能做啥?听说黄鳝为了福娃杀了傻子,我当时就懵了,他二娘也懵了。”福娃二爸也笑着说。
“黄鳝即使罪名成立,也是杀人未遂。还有,他那病……应该能保外就医。”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福娃二爸的话,大家转头一看,是队长。“我这里弄了一个保黄鳝的村民签名录,你们带上吧,或许有用。傻子的残疾人补贴,我负责给办。还有,给福娃和黄鳝申请一个低保吧,这只是我的想法,能不能成不敢肯定。”
“谢谢队长!”福娃伸手去接队长手里的签名单。
“什么队长?叔叔!”队长说。
“就是队长,出了名的‘球队长’。”福娃五爸说。
“叔叔也行,‘球叔叔’。”乌鸦嘴说。
院坝里的笑声向空中飘去。
“傻子呢?咋把这东西忘记了?”乌鸦嘴说着,起身喊着傻子。
“妈妈!”“大哥!”傻子蹲在院坝边,嘴里不停地喊着。
第二天,一辆面包车载着福娃一家,载着福娃的“爸”们和姑姑们飞跑在去县城的高速公路上,他们去看黄鳝。
2011年5月14日—2011年6月16日草稿
2011年6月18日修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