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宝宝想起了爹教他的，也脱下裤子，爬在了嫂子身上。他就那样爬着，一动也不动。刹时槐叶就明白了一切，也想起了洞房之夜水仙大呼小叫。她那手滑向他两腿之间，抓住了他那雀儿放进窝里。
　　 ……
　　 今儿是农历25。已是后半夜，月牙儿还迟迟没有升起，大地上只有模糊的天光。桑树坪像一片凝固了的浮云，沉浸在茫茫夜色之中。偶儿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和着那甜蜜的鼾声很快就被这无尽的黑暗淹没了。在这夜半更深，人迹逢稀之际，一个人晃晃悠悠朝桑树坪走来。
　　 这人叫苏景光。别人都叫他“输净光”。他酷爱赌钱，却常赌常输。欠村里人赌债太多，没人跟他玩，就到外村去碰运气，好不容易凑起来百十块钱，没到天明就装进了别人的腰包，才不得不中途拜拜了。
　　 玩麻将大都是，赢钱欢天喜地，输钱垂头丧气。输净光输了钱，走道都没精神。他一路走一路想，上哪儿弄点钱，明儿晚上再去翻本。这时，肚子毫不客气地向他抗议，下黑那两碗汤面条早已化为乌有。他下意识地紧紧皮带，狠歹歹地在心里说：再叫勒死你。
　　 来到村口他就犯了愁。半夜三更敲家门，老婆又要骂他个狗血喷头。村里一团漆黑，只有村长家那豆腐坊还隐约晃出一丝灯光。他眼睛一亮，也就有了主意。上豆腐坊去谝一会儿，等天亮了再回家。说不定还能混碗热豆浆喝哩！
　　 走着走着他就犯了寻思；要是碰上村长可就坏了菜，今年冬天的救济就打水漂了。他没有直接去敲院门，绕了个弯来到磨房后墙的窗户下，竖起耳朵听。他似乎听见，在石磨和驴蹄声中还隐隐夹杂着女人舒适轻微的呻吟。他觉得日怪，就搬来一块石头放在墙跟，站上去，掂起脚尖从窗户往里瞧，他那眼立马就瓷瞪了；宝宝爬在槐叶身上干那事。惊得他差点叫出声来，急忙用手捂住自己嘴。他从石头上下来，蹴在墙跟，一时没了主张。咋办？从墙上翻进去抓住他俩，少说也得叫他喝两碗热豆浆。又一想，两碗热豆浆才值几个钱。要是把这事报告给村长——他猛然发现，发财的机会到了，乐得他从心笑出了声。
　　
　　 八
　　
　　 第二天一大早输净光就来到村外。一辆小车开从村里开过出来，他不偏不斜就站在路当中，扭过身，背操着手，眺望远方。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
　　 “嘀，嘀嘀——”一连几声喇叭响。
　　 输净光慢慢悠悠转过身，歪着头朝勾庆成笑。
　　 勾庆成放下车门玻璃，探出半个脑袋：起开！起开！
　　 输净光嘻嘻一笑，不慌不忙地：急啥，我有话说。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勾庆成不耐烦了地。
　　 输净光却毫不在意，头一歪，嘻皮笑脸地：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勾庆成不屑地鼻子里一“哧”：你有屌情况。
　　 输净光笑脸一收：算你说对了，还是关于槐叶的。
　　 勾庆成心里“咯噔”一下，抓住了车门按扭，却没有打开车门：我没时间跟你瞎扯。
　　 不听就算了，我跟别人说去。输净光说着就要离去。
　　 勾庆成看输净光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一推按扭，下得车来：站住！你把话说清楚。
　　 输净光这才把他昨天夜里所看到的、听到的磨房里的事，舔油加醋，汇声汇色地描述了一遍。
　　 勾庆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一阵，眼睛里充满血丝，呼呼喘着粗气。但他并没有发作：这只是你一面之词，我记下了。这事你不要再管，也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我不会亏了你。说罢，从上衣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歪歪扭扭写下了：
　　 财务小陈：
　　 请付给苏景光同志3000元。
　　 勾庆成
　　 1995年9月26日
　　 把条子交给输净光，转身钻进车里。“呼”地一声，小车就没影了。
　　 输净光颤抖着双手接过这张纸片片，眼睛里跳跃着难奈地欢喜。默默的在心里祈祷，旦愿天天有这好事。
　　 夏至天渐短，冬至天欲长。眼下已过秋分，一晃天就黑了下来。
　　 车走车路，马走马路。槐叶跟宝宝还是半夜起来做豆腐。槐叶披了件夹袄，黑灯瞎火地从小楼里出来，绕到前院。宝宝就住在前院喂牲口的屋里。平日槐叶连声催促，他还懒得动弹，今天却早早就爬起来去了磨房。
　　 磨房是两间大屋，中间梁上吊着一个灯泡。混浊的灯光把什么物件都照得灰头土脸，暗然失色。宝宝已给牲口拴好套绳，蒙上眼罩，磨盘上也倒了两盆泡好的豆子。静静地坐在麻袋上等嫂子来。
　　 宝宝这一反常态的表现，使槐叶甚感意外，有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感觉。她表示赞许地朝宝宝笑笑，一声吆喝，驴儿就走起来，呼隆呼隆“的磨声便在屋里响起。
　　 宝宝没再跟着毛驴转圈圈，却跟在槐叶屁股后。槐叶到哪儿他到哪儿。槐叶不解地：别跟着我，该干啥干啥去。宝宝“嗯”了一声，就跟着毛驴转起来。他转着转着又转回槐叶身边，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自从昨天夜里他跟槐叶干了那事之后，他才知道女人的滋味。虽然他说不出那滋味到底与多美，却时时刻刻想着那事，想再爬到嫂子肚皮上。他不知道如何表达，也不会表达，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槐叶。
　　 槐叶觉得奇怪，宝宝从来没这样过，他是咋啦？就问：老跟着我干啥？
　　 宝宝“哧哧”地笑着朝槐叶下身一指。
　　 槐叶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啥也没有：咋啦？
　　 宝宝伸手在槐叶腿裆抹了一把。
　　 槐叶当时就黑了脸，二话没说，挥手就是一耳光煽在宝宝脸上。
　　 宝宝被这一巴掌煽迷糊了。揉搓着被煽得火辣辣的脸蛋，怔怔地瞅着槐叶。他不知道嫂子为啥打他。
　　 刹时槐叶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她毫无心理准备，宝宝突然抹她腿裆，出于一个女性本能的自卫，她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耳光。
　　 她后悔不该煽宝宝这一巴掌。要煽，这一巴掌也应该煽在自己脸上。昨儿晚上是她主动，确切地说，是她勾引的宝宝。虽然宝宝的举至有点粗鲁，可他是个傻子，心里咋想就咋做，怨不得他。她懊悔地举起手，在宝宝脸上轻缓地摩挲着：疼不疼？嫂子不是故意的。
　　 宝宝不知道嫂子为啥打了他还给他揉，却感到嫂子那手很柔软，很体贴。从来没人对他这样过。嫂子比水仙好多了。水仙是他媳妇，他连水仙的热屁股都没抹着。嫂子是哥的媳妇，却跟他睡了觉。煽一巴掌算得了啥，不就是一巴掌吗？或许在睡觉前，这一巴掌是必煽的。他摇晃着脑袋：不疼，一点都不疼。
　　 槐叶望着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傻子，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苦楚。在昨天夜里，就是这个傻子帮她给勾庆成戴上了绿帽子，替她出了气、解了恨。感谢他还来不及，却动手打了他。她觉得实在是亏对了他。既然给勾庆成带上了绿帽子，再给他戴一回有何不可。她就是跟宝宝再睡上10回，也没有勾庆成和水仙睡的多。反正已经下了水，脚湿也是湿。头湿也是湿，随它便。
　　 复仇之火烧得槐叶伶俐智昏。只图一时，不顾其余。只求目的，不择手段。那怕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她也在所不惜了。
　　 槐叶徉装上茅子，在前院里看了一圈，又把大门的木栓插牢一些，这才返回磨房。坐在麻袋上，松开了裤带……
　　 从来没吃过糖的人不知道糖的滋味。宝宝就吃了糖，也就尝到了糖的甜头。一整天来，他满脑子里就是那点事，急得他心焦火燎，坐卧不安。天黑下来，他早早就套好毛驴坐在那里等，终于把嫂子等来了。有了昨晚的经验，他麻利地脱去衣裤……
　　 槐叶沉浸在报复里，甚至有一种得逞的欢欣。她在心里对勾庆成说：你也有今天。
　　 宝宝啥也不想。他只知道这样做很美，很舒服，也就不惜余力。
　　 就在这时，勾庆成冲进了磨房。大吼一声：宝宝！你个狗日的！眼睛一扫周围，顺手就操起扁担朝宝宝砸下去。
　　 宝宝傻，却也知道厉害。他一骨碌从槐叶身上翻下来，这一扁担就砸在了槐叶身上。勾庆成再次抡起扁担，宝宝已光着屁股跑出了磨房，槐叶死死拽住扁担，急切地：你打我！打我……
　　 勾庆成二话没说，抡起扁担，劈头盖脸地朝槐叶砸下来。
　　 槐叶不喊不叫也不求饶，瞪着眼，咬紧牙就那么挺着。仿佛勾庆成的扁担根本就没砸在她身上。
　　 勾庆成气呼呼地停住了手，指着槐叶鼻尖吼道：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跟个傻子——你还有脸活！你等着，不算完。扔下扁担，大步跨出屋去。
　　
　　 九
　　
　　 驴儿不走了，石磨不转了，磨房里没有一丝声响。槐叶斜躺在冰凉的地上，不觉得疼，也不难受，反倒有一种莫名的舒畅，就像卸了套的驴子，一身的轻快。她瞪着两只死鱼般的大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汩汩地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右膝盖上破了个大口子，鲜血不住地往外冒。浑身火辣辣木胀胀，觉得胳膊腿已不再是她的，只不过连在她身上罢了。仿佛躺在地上的那人不是她，她已从那人躯壳中游离出来，在空中飘荡。
　　 她回想着勾庆成是怎样抡起扁担，没头没脸地砸在她身上。她恨勾庆成为啥不把她打死。如果打死了，她就彻底地舒服了，也一了百了了。她恨老天不公。勾庆成跟水仙明铺暗盖，肆意偷欢却安然无事。她跟宝宝才——事已至此，她有口莫辩。抓贼抓脏，抓奸抓双。她没有把勾庆成和水仙按在床上，勾庆成却抓住了她跟宝宝。她知道，这事并不算完，勾庆成会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再一脚把她蹬开，撵出家门。她似乎看到了勾庆成把她的家人和村里人叫来，当面羞辱她，斥骂她，责打她。弄得她人不人，鬼不鬼，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成。到那时——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恨自己一时糊涂，干下这没脸见人的事，恨勾庆成天良丧尽，置她于死地。恨老天不长眼，偏向恶人。不由地泪如涌泉，却哭不出声。什么东西从她胸腔里直冲出来，又被她那紧闭着的嘴唇阻挡，形成一股欲断还续的气流，发出“扑扑”地震颤声。她紧咬着下唇，一缕鲜血顺着她口角淌下来。
　　 勾庆成追出磨房就不见了宝宝的踪影。他找了两圈也没找见，恶恨恨地在心里说：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便折身来到后院水仙屋里，急不可待地给她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水仙只知道勾庆成今晚有大事要办，不料想他是去抓奸，而且抓得是槐叶和宝宝。不知她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愧疚，喃喃地：咱们也——
　　 勾庆成不以为然地：他是谁，咱是谁。接着就把他如何用扁担把槐叶打个半死炫耀了一遍。
　　 水仙嘻笑着一头拱进勾庆成怀里，娇声娇气地：我怕。
　　 勾庆成用一手的食指勾起她下巴：你是怕她不死吧。
　　 她噘起小嘴，攥起小手在他前胸打了一拳：你坏！
　　 夜色像一口黑乎乎的铁锅扣在大地上，昏沉沉的夜空显得越发深邃迷茫。疲惫的星星昏昏欲睡，夜风在远处瑟瑟地呼号。黎明前黑暗得令人心悸，沉闷得令人窒息。磨房里，除了毛驴时儿打个响鼻和槐叶那隐隐的啜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在这一时段里，槐叶想了很多很多。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一个密闭的罐子里，无路可走，无处可逃。她曾想到过死，只是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她为自己惋惜，年纪轻轻就走上绝路，岂不枉来世上一回。一想到被勾庆成作践、蹂躏、羞辱、折磨……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事，也省得吃那苦头，遭那洋罪，就两眼一闭，再也不想睁开了。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个会轻生。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一声鸡叫划破黎明前的寂静。槐叶不禁浑身一颤，天就要明了。她知道天明之后勾庆成就要对她下手。夫妻多年，她清楚勾庆成的为人，也深知他的手段。他会弄得她生不如死。与其被勾庆成折磨死，倒不如自己一死痛快。她看看不算太高的房梁，却站不起来。一条小腿逛逛荡荡不听使唤。哦，腿断了，被勾庆成打断的。
　　 想活活不成，难道想死也死不了吗？禁不住一声绝望无奈地嚎啕。在滚滚泪水中她看见了搁在墙角的卤水罐，咬紧牙关，一点一点朝卤水罐爬去。
　　 她心里明白，她正在一步步爬向死亡，朝前爬一步，就离死近一步。然而，此时此刻，她觉得死去比活着更痛快，更幸福。她抓过卤水罐，对准嘴一仰脖儿，那黑黢黢，涩巴巴的卤水就“咕咚咕咚”下了肚。
　　
　　 十
　　
　　 天才蒙蒙亮，勾庆成就领着几个村干和证人苏景光来到磨房。一进门就见槐叶一动不动地爬在地上，身边倒着那个卤水罐子，地上一片湿痕。当即人们就明白了——槐叶喝了卤水。
　　 勾庆成是来向槐叶兴师问罪的，没料想槐叶喝卤水自尽了。他先是一惊，接着就扑在槐叶身上，摇晃着她身子大声地呼喊：槐叶呀！不就是那点事么，你咋就想不开走了绝路，你可把我坑苦了。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起来。
　　 几个村干一时也懵懂了。村里人自尽，大都是男人喝药，女人上吊。槐叶却是喝了卤水。人既然死了，下一步就是安排后事。
　　 勾庆成抹了一把鼻涕，擦去眼泪，指派谁设灵堂，谁置办棺木，谁打墓坑……他亲自去槐叶家报丧。
　　 一夜之间家里就出了这么大变故。槐叶死了，宝宝跑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就像一声炸雷劈在了王富才头上，当时就把他击懵了。
　　 高月娥咒天骂地，连王富才的八辈先人也不放过。归根结底一句话：王富才祖上缺德，老天报应，才生下个傻儿子。害死了槐叶，也害的她儿子没脸见人。
　　 水仙当然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她没想到槐叶会死。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她还是感到愧疚不，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她眼泪汪汪地劝公公别着急上火，劝婆婆别生气伤身，完全表现了一个媳妇应有的本分与贤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