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都是钱惹得祸
村里的大事莫过于红、白二事。红事是婚事,白事是丧事。白事比红事更隆重、更讲究。槐叶是干下了那等丑事才自尽身亡的,就不能按一般的风俗习惯办理。按照惯例,只给她娘家照会一声,挖个坑埋了就算了事。勾庆成不是一般人,他是村长,是老板,是大款,是头面人物,因而也就不能草草了事。
老婆跟别人睡了总不是光彩事。尤其嫂子很小叔通奸,村里有个形象的说法:鼻涕流进嘴里。像这种丢人败兴羞先人的事,大都是草草了事,生怕别人知道。而勾庆成还是坚持要给槐叶设灵堂三天。他给办事人留下一句话:看着办。
办事的人都比较精明。“看着办”就是酌情而定。既要顾及勾庆成的面子,又不能显摆张扬。灵堂就设在前院里,靠墙搭了个布棚。棺材停在布棚下,灵前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几样吃食与果品。没有吹手,没有器响,没有孝子,没有哭声。只有水仙这一个同辈人,在槐叶的灵前烧纸焚香。
水仙燃着锡箔、冥洋,嘴里念叨着:嫂子啊!你命好苦。你咋就想不开呢?你这一走,扔下家里的老老小小咋办。你没儿没女,妹子就是你的亲人。我给你烧纸,年年清明到你坟上祭奠。你一路走好呵……不知是线香与烟火熏了她眼睛,还是她说到了伤心之处,泪水簌簌而下。
槐叶娘家在槐树凹,离桑树坪只有10来里,勾庆成开着小车一时八刻就到了。他不敢把车开进村里,就停在了村外。他是怕槐叶两个弟弟一来气把他的车砸了。
勾庆成一进他丈人郑老三的家门,两腿一弯就跪在了当院里。哭诉着把槐叶喝了卤水,为啥喝了卤水说了一遍。
郑老三傻呆了。他老伴当时就晕了过去。他的两个儿子吵吵嚷嚷地扑上来就抓住勾庆成就要打。郑老三喝住了:先别动手,叫他把话说完。
勾庆成鼻涕眼泪地:爹!娘!我知道你们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呵!两个兄弟惩治我,我认了。槐叶走了,咱这亲没断呵!你们二老还是我的老人,我给你们养老送终。槐叶的事就是我的事,二位兄弟的婚事我也包了。实在不行,我这条命就赔给你。我亲自来报丧就是把能心里话对二老说说,该咋着,你二老看着办吧!说完爬在地上呜呜大哭。
郑老三毕竟久经世故,他忍住痛憋住气暗自思忖。平日里他也风言风语地听说了女婿一些花花事。现在这事不希奇。那些的年轻人、村长、老板,一有了钱,哪个不是这样。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就不好过问。槐叶跟宝宝却是被抓住了,为这事女婿打她也不为过。槐叶死不是别人害的,是她自寻短见,勾庆成也吃不了官司。打他几下出出气又能咋的。不光把这门亲打断了,还结下了怨。打打闹闹只能把槐叶的丑事越扬越臭,他那老脸还往哪儿搁呵!再者,勾庆成今非昔比,说不定啥时还要用着人家,留一条路总比断一条路强。他吸溜了两下鼻子,用袖子抹一把老泪:你娃说得天花乱坠,我心里有数。槐叶的死是她寻短见,可也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人死不能复生,入土为安。我先不跟你计较,日后咋样对郑家,就看你娃了。
勾庆成趴在地上就磕头:爹,你是明白人,我也不会办糊涂事。我说过的话句句算数。
郑老三两个儿子不干:爹,我姐就白死了!郑老三拉下脸来:少言传!我活着就抡不到你们说话。送送你姐夫,他还忙着哩!
勾庆成:我是来接你们的,不见槐叶最后一面咋行。
郑老三摇摇头,长叹一声:不见了,再见也活不过来了。便抽泣起来。
要不叫两个弟弟跟我去。
谁也不去。你该咋办咋办就是了。
勾庆成爬在地上又磕了个头,站起来:两个弟弟,你们可一定要来呵!我等着哩!说着就出了门。
郑老三不是不想见闺女最后一面,是因为他闺女偷汉子,她的小叔子宝宝,那个傻子——他实在没脸踏进桑树坪,没脸见人。他知道自己闺女是正派人,她不会轻易跟一个傻子好。可是,不管因为啥,干下了这种事就输了理,也丢尽了人。他还有啥颜面跟人家说长道短抡是非。就觉肚子里像是揣了块石头,憋得他喘不过气来。猛地扯起嗓子:老天爷!你咋就不睁眼呵——
十一
公路上小车一辆接一辆。公商税务企业办,银行公安检察院,这些平日和勾庆成有过来望的头头脑脑们紧着朝桑树坪跑,勾庆成老婆死了,他们来看望本是人之常情,却也是联络感情的最佳时机。
勾庆成家是白事,来宾们不咸不淡地安慰几句就抬屁股走人了。待客的宴席却少不了,勾庆成早就安排好了,在县里最豪华的饭店——蓝天宾馆。
这一辆辆小车,一个个大腹翩翩的领导,使村里人真真切切看到了勾庆成的实力和能量。村里人大都是到勾家来点个铆,他们知道,勾庆成根本就没把他们当盘菜。他们对于槐叶的死也决不会在人前公开谈论,天下没那傻的人。
勾庆成白天轻易不露面。具体活有具体人办,有他没他一个样。到了晚上他才出现,一付十分疲惫的样子,啥也不说,一个劲给办事的人递烟。赶到夜里12点左右,就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回家,他自己守灵。客随主便,谁不图个轻闲。因而一到后半夜,前院里就剩下勾庆成自己。
勾庆成把前院的大门上好,再仔细地查看一圈之后,就到水仙屋里去了。
三星高照,人们已进入梦乡。王福才去却反来复去睡不着,他在想他的儿子宝宝。宝宝跑了,白天他不敢找,他怕惹勾庆成生气。只有在更深夜半之际,他才从小楼里悄悄溜出来。他知道勾庆成没打着宝宝,也知道宝宝光着身子没穿衣裳,更知道宝宝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他怀里揣着两个馍,小心翼翼地捉住,生怕自己不小心弄丢了。村里村外,沟上沟下,岭前岭后……他都找遍了,连宝宝的影儿也没见着。他弓着腰,探着头,强睁起昏花的老眼。一边走,一边找,一边轻声呼唤:宝宝——,宝宝——这颤颤巍巍,悠悠扬扬的呼喊声,在渺无人迹的暗夜里,在寂寥空阔的旷野上,像叫魂一样。隐森森、凄惨惨,好不瘮人。
宝宝从家里跑出来,并没有跑远,他也跑不远,更不知该往哪儿跑。只知道哥这回是真得火了,抡起扁担——若不是逃得快,早就被哥敲死了。他只顾朝前跑,实在跑不动了才站了下来。四处一片漆黑,他分不清哪儿跟哪儿。深秋的山里本来就凉,“嗖嗖”的夜风像钢针一样,成把成把地扎在他身上,刹时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在昏暗的天光下,他看见身边的地里有一堆玉米秸子,他想都没想就钻进去。哦!比站在风地里暖和多了。冷风依然裹卷着寒意,顺着玉米秸子缝隙直灌进来,就像无数个小吹风机,吹得他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他只能尽力地蜷曲起身子,再冷也比叫哥敲死强,死了就再也活不成了。
宝宝藏身的这堆玉米秸子就在村口的路边上。王富才来回地路过这里,他走出村很远了才呼叫,宝宝焉能听得见。
宝宝钻在玉米秸里,夜里还好过些,白天一动都不敢动,他怕哥看见了把他敲死。睡梦中他听见有人喊。睁开眼仔细一听,是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在唱歌,他哑然地笑了。
醒了就睡不着了,他想起嫂子。嫂子是哥的媳妇,哥不会敲死她。哥对嫂子一定像他对水仙那样。他又想起跟嫂子睡觉。那滋味真好,就像吃蜜糖,吃了还想吃,咋也吃不够。一阵冷风恣肆地吹进玉米秸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身子蜷得像个刺猬。他又想起来;睡着了就不冷了,也不饿了。他闭上眼睛,心里说:睡,睡,睡……却咋也睡不着。越是睡不着就越觉得冷、觉得饿。再冷再饿他也不敢出来,就那样等着。等什么?等谁?等到啥时为止?他不知道。肚子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只得把肚子搂得更紧一些。
冗长的夜幕覆盖着大地,桑树坪沉睡在梦鼾之中。村子里只有勾庆成家的后院里还隐隐晃出一缕昏暗的灯光。
夜里12点左右,勾庆成就把办事的人都撵回了家。插好前院的门栓,灵棚里还剩下一只小灯泡将就地亮着。他推开二门,进到水仙屋里。
勾庆成疙猴在床边,水仙爬在他背上,两人撩逗着床上那娃儿。他脸上漾着喜悦,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伸出一手的食指轻轻地在娃儿脸蛋上一碰:叫爹。
娃儿睡着了,脸蛋儿被人碰了一下,就有了无意识的反应,小嘴稍稍一瞥,一付很是委屈的模样。
娃咋不叫?他问。
叫了。
我咋没听见.
我听见了
啥时叫的?
刚才。
刚才——刹时他就回过神来,猛地转过身,两手便向她腋下滑去。她“咯咯”地笑着,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床上翻来滚去。他倏地爬在她身上。她两手勾住他脖子。两个人一动不动,就那样紧紧地抱着,仿佛一幅定格了的画面。
良久,他听到她一声轻微的叹息。她这一声叹息也是他的心声。槐叶死后的这两个夜晚,是这一年多来他们最开心、最惬意、最幸福的两个夜晚,尽情、尽意又尽兴。好象他们已排除了所有的障碍,终于如愿已尝了。一觉醒来又回到现实中。这样的好景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但他希望这令人陶醉的时刻永远凝固,时针不再前进,日头从此不再出来……
她轻摇他肩膀:傻子到底哪儿去了?
他鼻子里一哼:管球他,死了才好哩!
那就称你心了。
不称你心?他笑着反问。
她徉嗔他一眼,张开小嘴咬住他耳朵,轻轻的……
槐叶的灵寝停放两天了,明天就是第三天,就要出殡。也就是说明天就要把槐叶埋进土里了。
这天夜里,陡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满山遍野地横冲直撞。任意地折断树枝,恣肆地掀翻房瓦,随欲地敲打着门窗,把人们从睡梦吼醒。怒吼着,号叫着,向人们展示它的淫威。
藏着宝宝的那堆玉米秸轻易而举地就被狂风荡平。他赤条条地猴在那里,身子不住地打颤,牙齿磕地“咯咯”作响。狂风、寒冷、碌碌饥肠驱赶着他,像只夜猫似的,探头探脑朝村里摸去。
宝宝最熟悉的还是前院喂牲口那屋,除了这儿他也没处可去。大门插着,他不敢敲门,就从墙上翻进院里。这会儿他突然变得聪明了。进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大门的木栓,他觉得这样保险。顿时他就愣住了。院里咋搭了个棚子,棚子里放着个大大的木匣子,木匣子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吃的。他不由地一阵心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奔过去抓起吃的就往嘴里塞,直塞得再也填不进去了,他才停住了手。肚子暂时安顿住了,冷得感觉就更明显了。他蹑手蹑脚朝喂驴那屋走去。
后院里的大狼狗发现了什么,它耳朵一竖,冲着前院就“汪汪”地吼叫。屋里传出勾庆成的呵斥声:狼青,别叫!大狼狗立马就止住了叫声。
一声狗叫吓得宝宝差点没了魂,他急慌溜进屋里。屋里严实,没有风,还有毛驴急呼出来的热气,宝宝顿时就感到一种舒适。床上的被褥和平时穿的衣服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下一张光溜溜的床板。他看见了墙角那堆麦草。麦草既松软又暖和。他欣喜若狂地一头就钻了进去。
这两天人们只顾忙别的,竟忘了这头驴。食槽里被驴儿添地溜光水滑,一根草棒也没有了。驴儿见主人回来了,就在草我堆里。高兴地仰起它那特号的把式长脸,打着响鼻。半晌还不见主人喂草,驴儿等急了,就扯起嗓子“呜啊,呜啊——”地叫起来。
勾庆成跟水仙正热乎着,一翻身就坐起来。他先是听到狗叫,不一会儿驴又叫起来。一般来说,驴夜里不叫,夜里驴叫就不正常,莫非有人偷驴?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倒不是在乎这几个驴钱,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勾庆成麻利地穿上衣服,出了屋。轻悄悄地开了二门,向牲口房走去。
夜深人静之时,驴叫声不压于高音喇叭,王富才也听见了驴叫。他是出去找宝宝,没找着返回来,走到楼头就听见了驴叫。他忽然想起来,两天没喂驴了。本来他不想管,人都没了,还要驴干毬哩!又觉得这不会说话的畜生也是一条命,总不能把它饿死,就从楼头绕到前院去喂驴。
勾庆成来到喂驴这屋,仔细地看了一遍。屋里除了这头驴,再没有第二件活物。但他还是从驴那急促不安的眼神里感觉到了异常。若没有别的东西惊扰,驴不会这个样子。他警觉地搜索着屋子里每一个可疑之处。突然,他发现那堆麦草在动。从那动弹的样子,他判断麦草里一定藏着什么。他不敢肯定藏着的是人还是动物。顿时感到一种紧张,顺手就操起了立在门后的木叉,大喝一声:出来!突然,麦草不再动了。他又大声喝道:不出来戳死你!
宝宝这才慢悠悠地钻出麦草。他是怕哥把他戳死才不得不站起来。他浑身上下赤条条一丝不挂,头上身上沾着一些麦草,哆哆嗦嗦地两手抱着前胸,黑乎乎的雀儿耷拉在腿裆里。
勾庆成一见宝宝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几分怜悯。他毕竟和宝宝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刹时,这个赤裸裸的人在他眼睛里就变得满目狰狞。就是这个面目狰狞的人与他的妻子槐叶通奸,给他戴上了绿帽子。还占有了他的心上人水仙,当上他儿子的爹。就是眼前这个人横在他和水仙之间,使他夫妻不能团圆,父子不能相认,。这种怨愤顿时就变成了仇视,变成了仇恨。他眼一闭,牙一咬,挺起三股木叉刺了过去。宝宝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软绵绵地跪倒在麦草上。
王富才来到前院,大门开着一条缝,他推开门走进院子。一抬头,就见勾庆成拽住什么从牲口房里朝外拖。他觉得奇怪。半夜三更勾庆成在干啥?他一侧身隐蔽在门墙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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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写完就发,来不及推敲,许多地方不尽人意。把较为成功的作品拿来与朋友们磋商、探讨才是一个写手最大的快乐。
对于宝宝的心理描写好几处,你知您说的是哪一处。我当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