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请你尊重我！不要再说什么保罗了！我都这么大人了，还是小孩？你，唯特，你不爱我，就不爱我……不要把我当垃圾！那保罗，四处拈花惹草的，他有什么呀？不就赚了几个钱！居然，唯特，你也为他做说客？”白小玲突然恼怒起来，这样的情形，很少见。
　　 “不是。我咋会？我，只是……但是，感情这东西是，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说，眼睛一闭，暗地里，脚使劲地蹬着地板。
　　 地球仿佛被我一脚踹入宇宙的深处，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留下我孤孤单单的在太空里飘，脚心手心都沁出了汗，凉丝丝的直透心田。
　　 “我知道，你不用说了……但我真的好爱你，唯特，没有你，我不如去死……我知道……我这是自找苦吃，可是，为了我心中的爱情，我可以忍受一切苦难……”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泪雨纷飞。
　　 18
　　 白小玲一直在哭泣，我怎么也劝不住她。
　　 白小玲曾反复给我讲述个她的一个梦，一个美丽动人的梦。
　　 可问题不在于梦，在于白小玲相信确有前世今生。
　　 我不知道白小玲是真的做过一个这样的梦，还是自己瞎编出来的，她说，她注定这生要爱我。她说，她的前世是一只美丽的小白鹿，因为猎人的追击，逃进了一片沼泽地，小白鹿虽然躲过猎人的枪口，却深陷沼泽之中，她悲哀地鸣叫着。三天后，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一个过路的僧人救了她。可是，那个僧人自己却陷进沼泽地里，再也没有出来。从此，小鹿日夜在沼泽地的周围悲鸣，一直至死。
　　 白小玲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唯特，你就是前世那个救了我僧人！我的今生，就是追随你而来的，知道吗？……”
　　 初听白小玲讲她那怪诞的梦，我差点笑出了眼泪。在她多次讲述之后，我也狐疑满怀起来。
　　 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我的前身真的是一个僧人？
　　 如果前生果真是个僧人，也难怪此生我总是在苦苦地追寻着，追寻着一些在常人眼里，是千奇百怪不着实际的东西。比如，关于爱情，我很难把自己对爱情的感受和白小玲说清楚，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有了一个爱人，只是，她还没有出现，她在等待着我去找寻，或者，我在等待着她的出现……
　　 19
　　 我突然理解了白小玲，她和我一样，都是固执地追求自己的人生意义，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是去找回前世的爱人，死心塌地去爱她，把前生未了的遗憾完成，把理想臻于完美。
　　 生生死死，来来回回，活在这个人世间，爱是才是唯一的意义。
　　 20
　　 看着哭泣的白小玲，我心里充满了崇敬和怜悯。
　　 “别哭了，小玲。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我真的很喜欢……很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不哭，听话！让别人撞见了，以为我在欺负你呢。”
　　 白小玲慢慢地不哭了。
　　 风停了，雨住了，一轮明月在各种奇形怪状的乌云间疾驰。满地银色的月光。树影和远山笼罩在朦胧的薄纱里，时隐时现。
　　 白小玲说：“唯特，只有你不讨厌我……你说，你要我做你的妹妹，我真的很高兴！”说完，眼泪又要涌了出来。
　　 我明白白小玲的意思。对一个美丽纯真善良的女孩，我不能伤她太深太狠。
　　 21
　　 第二天，一早上班，我看见，白小玲的眼睛肿得象个水蜜桃，她低着头，收拾着桌面上的物件。
　　 郎科长说：“白小玲，我们全科，不！是全局，都舍不得你走！你是我们局里的支柱，你一走，不仅是我们科，我们局都塌了大半边天喽。”
　　 “白小玲走了？到哪里去？”我问韬光。
　　 韬光是保罗辞职后调来的，他是局长的小舅子，科长自然什么事情都关照他。科里共四个人，自从保罗走后，科里几乎所有的事都是我干，好多次，都是白小玲主动帮着我干。好在，在这样的政府机关里，再忙，也忙不到哪里去。
　　 “哈哈，白小姐高升了，调任市委宣传部宣传科的副科长。”韬光说。
　　 “哦？真的吗？”我望着白小玲，“我咋一点消息也不知道的？恭喜呀，小玲！”
　　 “恭喜什么呀！我一点都不想走。”白小玲头也不抬，冷冷地说。
　　 我突然心里很难受，很想流泪。
　　 事后，我知道，是白副市长的决定，他从不同途径知道了白小玲暗恋着我，就把她调走了。
　　 “你看，白小姐多仁义呀！……小玲，其实，我也舍不得你走！”韬光说着，眼里挤出泪来，用眼角偷偷地瞄着白小玲。
　　 白小玲翘着嘴唇，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看也不看韬光一眼。
　　 我知道，韬光来后的第二天，就盯上了白小玲，一直不停地追求白小玲。郎科长可能受了王局长的委派，也竭心尽力地玉成其事。
　　 “白小玲高升是好事，你们哭什么呀！”郎科长说。“今晚，我科聚一聚，欢送小玲。”
　　 “好啊！白小姐，不，白科长，以后，别忘了多多关照在下……毕竟，我们可是一个办公室里呆过的。”韬光的脸色变得比六月天还快。
　　 “欢送就不用了。我身体不适……我走后，你们不许欺负唯特！”白小玲用傲慢的眼光扫视着郎科长和韬光。
　　 “唯特，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是个不懂世事的天才，你要多多保重！”白小玲用万般柔情的目光看着我，眼泪在她的眼眶内汹涌着。
　　 “天么！我们敢欺负唯特？他不恃才侮辱我们就算烧高香了！”朗科长十分的不满，又不敢发作。
　　 “就是！就是！……白科长，你也太偏心了，怎么走之前，就只挂惦着唯特？”韬光说。
　　 “偏心不偏心，你知道就好！”白小玲才不领他们的情，她恨恨地说。
　　 我的泪水忍不住要掉下来了，但是，我必须忍住，我不能让白小玲看到。于是，我哈哈地笑着。
　　 “什么呀！郎科长和小韬对我都挺好，挺关照的，小玲，你就放心走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
　　 22
　　 白小玲调走后一周，我就被郎科长安排，参加市里的联合调研组，去大荒县大塘乡做一个农村城镇化的专题调研。
　　 走的前一晚，白小玲来送我，带来好几条烟。
　　 “唯特哥，我知道，他们欺负你！为什么要你去？韬光他就不能去？”一见面，白小玲就愤愤不平地说。
　　 “没有啦！小玲，是我自己要求去了。要机关呆久了，想到乡下去透透气。”我笑着说。
　　 “别骗我了，我还不知道他们那帮势利鬼的花花肠子！反正好事是没有你唯特哥的份啦！”
　　 “好事坏事是相对的。小玲，你就别干涉我的事情了，好吗？”
　　 “如果唯特哥真的喜欢到下面去走走，我也不反对。因为，我知道，唯特哥是写小说的人，要多了解民情民意……如果是他们强迫你去的，我就整死他们！”白小玲说话时，显出市长千金横蛮霸道来。
　　 “小玲，哥谢你了。”说时，声音有些哽咽。
　　 “谢我什么呀！哥，唯特哥，你是我哥呢……”白小玲笑了。
　　 万千感慨，汇聚于心，我不知说什么好。
　　 “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什么？”
　　 “那韬光，真是不个不识好歹的癞蛤蟆！”
　　 “咋啦？”
　　 “王局长居然委托人给我爸说，要我嫁给他！”
　　 “韬光他人还是不错的。”
　　 “我呸！三只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蛤蟆多了！”
　　 “小玲，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的事了。”
　　 “那你呢？”
　　 “我一身贫贱，哪有资本考虑个人的事，能在这个社会马马虎虎地活着，就不错了……”
　　 “难道哥你就独身一世？如果这样，你不如出家做和尚好啦。”
　　 “我？有时真想出家做和尚呢。反正人世间，我没有任何的亲人了……”
　　 “喂！哥，你也太没良心了，我是你妹！”
　　 “……嗯，我忘了……”
　　 “哥，你听着，你去当和尚，我就去做尼姑！”
　　 我心痛。我无奈。
　　 “小玲，你为什么要这样……”
　　 “这呀！问你自己，哥……”白小玲赌气地说，那模样，可爱得让人心痛。
　　 “……小玲，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做兄妹……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亲人……”
　　 “……好啦，不说这些了。哥，你下乡，要多保生自己身体，别乱吃东西，乡下的东西不卫生……有事给我电话……”
　　 我一一答应了白小玲。
　　 在白小玲看来，我下乡，好象生离死别般的，我除了感动，也觉好笑。
　　 “我从小就是在农村长大的。”我对白小玲说。
　　 23
　　 市调查组一行先到大荒县城，会同县里的党委副书记及一干人员，一路警车开路，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大塘镇。
　　 大塘镇四周群山环抱，中间有一条小河穿过。说它是城镇，其实，它还在规划和建设阶段，大片荒废的农田，中间是一条宽阔的公路，公路上尘土飞扬，路两旁大多的房屋正在建设施工。
　　 炎热的夏天，长途奔波，连我这个农村出身的人也感到辛苦异常。但我的心情却分外愉悦。离开嘈杂纷争的城市，要奔赴的，似乎不是去乡村，而是自己的精神家园。
　　 一路上，我看着车外乡村的山山水水，田园风光，那种长期压榨窒息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
　　 ……久违了，那些春天里漫山遍野的灿烂的像火样燃烧着的映山红，那些夏天晚上清凉的风，那些秋收的金灿灿的果实，那些冬天漫天飞舞的大雪……
　　 还有，还有那走在青石板的山路上的姑娘……
　　 24
　　 一行人在大塘镇一家简陋的餐馆里吃完午饭，调研组的人就全部回县城去了，而把我留下来，指派县里的一名宣传干事叫周明的陪同。市调研组的组长对我说：“你留在镇里，掌握最基层的情况。写出农村城镇化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必然趋势和必由之路。一定要做好，这是市委、市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必须圆满完成。”
　　 晚上，贾乡长等一干人陪我和小周吃饭，还是那家简陋的餐馆。我好久没有吃到这么丰盛的农家菜了，加之心情舒畅，胃口大开，陪着贾乡长他们，喝了好多杯，有些醉眼惺忪。
　　 吃完饭，贾乡长要带我们去洗脚，“别看这个偏僻的内地小镇，南方沿海城市有的新鲜玩意，我们这儿全有。我们这儿条件有限，招待不好上面来的领导，但安全是绝对保证的。”他指着镇派出所所长说。
　　 我听得出贾乡长的话里话。在中国，暗娼遍地，这是公开的秘密。
　　 我意志坚定地说：“我很累，要好好休息。”
　　 “去按摩按摩，才是对远道来的领导的最好的休息。”贾乡长说。
　　 尽管一行人都附和赞赏，可我都一一婉言谢绝了。
　　 25
　　 镇政府没有招待所，我和小周就吃住在那个简易的餐馆里，这是栋三层小楼，一层是餐馆，三楼有几间简易的客房，洗浴设备齐全，是镇政府固定的招待上面来人的地方。尽管简陋，倒还干净。
　　 我对这一切，是多么的满意和开心啊！
　　 我是只被囚笼的小鸟，今天，飞回到了大自然；我是条禁缚的苍龙，挣脱开锁链，今晚，回到了云天大海。
　　 刚冲完凉，肥胖白净的老板娘就来敲门，我打开门，她说：“领导，要不要快活下？我这里可是绝对年轻美貌绿色环保的乡下姑娘，纯情得很！看上了哪个，随你拣。”
　　 她的身后跟着三四个从发廊里叫来的姑娘，衣着暴露，脸上傻傻的笑。
　　 我双手一阵乱舞，一个劲地拒绝。
　　 “贾乡长可交待了，不要你们付钱，乡政府在我这儿欠账可多着呢，领导只管玩，全记账！”
　　 我大发脾气，周明忙从隔壁房间里出来，帮我大声斥喝着老板娘，她才悻悻退下。
　　 “想不到，上面来的领导是真的廉洁呀！中国的事情啊，全是下面的贪官搞坏的……”老板娘下楼时，自言自语地说。
　　 26
　　 尽管刚才的事情使我有小小的不快，但我很快就忘记了，打开窗户，尽情地吸着乡村夜晚带着田野芬芳的新鲜空气，感到心脏跳动得那么的新艳活泼和有生机活力，回想我在城里的那间沉闷的宿舍，简直是牢房。
　　 我也奇怪，为什么一到乡村，我的精神就如此的平静和安详。
　　 周明过来，和我寒暄一番，讲了些此地的习俗风物，我饶有兴趣地听着，对一些当地的趣闻及典故和历史上的名人刨根问底，周明似乎就是一本大塘镇的百科全书，凡我感兴趣的，都一一详尽地回答。
　　 小周的声音很柔和，说得不疾不缓，人长得白净帅气，戴一副金丝眼镜，越发显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我们抽烟，喝茶，聊天，不到一个时，就象是久别重逢的兄弟。周明比我小八岁，于是，他称我唯大哥，我叫他小周。
　　 “唯大哥，这乡下穷，条件不好，怕哥住不惯，大哥对民风民俗这么感兴趣，等镇子建好了，哥你再来，住个一月半月的，我陪你到附近的大山里走走。”周明说。
　　 “这儿很好，很舒适，我很喜欢这里。”我说。
　　 “哥喜欢乡村？你经常下乡的吗？”
　　 “有十多年没回乡下了。”我说，简略地介绍了我的家庭出身。
　　 “看哥长得那么超凡脱俗风度翩翩的，神仙一品的人物，我以为大哥是城里长大的人呢，原来也是山村里的孩子。”周明很是吃惊。
　　 “我十六岁离开山村，到城里上学，然后在城里工作，也差不多十六年了……我像个什么城里人，我是个没有家园的人呀！在城里人眼中，是个乡下人，在乡下人眼里，又不是个乡下人，正所谓的‘四不象’”。我苦笑着，突然的一阵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