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的春天
在乡村城镇化问题上,我认为,这完全是劳民伤财的行为,为当权者提供绝妙的聚财机会,这样的强迫农民上楼,将给社会带来极大的不稳定因素,政府的信任在百姓中高度透支。周明认为,乡村城镇化是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必由之路,虽然在城镇化过程中发生了许多问题,但不能由此否认国家大政方针的正确性。他的观点,就是中央下发的文件的观点。
尽管我俩在一些问题上有些许分岐,但丝毫不影响我和周明之间的友谊。我俩一块在老猎人的带领下去二十多里外的深山老林打猎,一起在群山环抱的碧绿宁静的水库垂钓,谈人生,交流写作体会。到分别时,我们亲如兄弟。
40
在这十多天时间我,我心里也曾想到回故乡去一趟,给苦命的母亲修修墓,看看那间装满了我童年的快乐和温暖的小木屋,有没有倒塌,还有那些在艰苦年岁,给我们孤儿寡母无私的帮助的父老兄弟们。但自己的主意不坚决,很多杂事就扰乱了这个计划。
回想起来,也不是主意不坚决,而是自己害怕回去,那个丢弃了的迷失在记忆里故园,就算真有心回去,也生活不下去了,习惯与否还是次要,离开故乡这么多年,身上已经没有了在故乡生活的本领了……等到退休,衣食无忧,就回老家去,安享晚年……我这样在心里自己骗自己。
在临回市里的前一天,我找到罗光,对他说:“小光,委托你一件事:有空时,代我回趟梓树坪,把我母亲的坟按地方习俗修一修。”说完,掏出一千五百元来给他。
罗光拒绝了好久才收下:“叔,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临走前的那一晚,在罗姐家又猛喝了一回酒,彼此那么的恋恋不舍,眼中都饱含眼泪。
41
在夏秋相交的时候,我乘车离开了大塘镇。
看着窗外的景物,群山依然翠绿,田野里的庄稼已经在成熟,眼泪不知不觉间滑落出来。
家园丢了,在哪都是客居啊!
只是,在这里的短暂的十余天,会让我一生都留恋和怀念。
车轮滚滚,离大塘镇是越来越远,那沉闷灰暗的城市近了,近了……
电话响了,除了白小玲,几乎没有其他的人给我电话。我的手机,原本只是做手表看时间用的,在手机普及后,不习惯在手腕上戴手表。自从认识白小玲,我的手机,就变成了一个扰乱我宁静生活的恶魔。
“哥,上车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到?变瘦变黑了吗?……快点回来呀!哥,我都等不及了……哥!”
……
秋天
42
从大荒县回来,我就病了。
我不知道是因为思念故乡,还是留恋大塘镇,或是厌恶城市里的生活,一回来,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污浊的空气,致使我不停地咳嗽,气喘,呼吸不畅。
似乎我从没在这个城市呆过,我也惊讶,我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生活了十余年,我不知道,这十余年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三天来,我一直在发高烧。
三天来,白小玲一直在病床边照料着我。
好几次,我高烧得迷迷糊糊,一次次的在梦里哭喊着妈妈,这使得白小玲在床边不停地落泪。
“多可怜的唯特啊!”
她叹息着,为我擦汗,把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
喂我吃药时,她是那么的耐心细致,充满着慈爱,像一个小慈母在照料她的孩子。
43
我又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梦里,我回到了我的故乡,回到了我的童年……
走在一片稠密而幽暗的原始森林里,森林里到处充满神秘恐怖,满耳听到的,是落叶枯枝折断碎裂时的声音,和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一只猫头鹰,停在一棵形状怪异的古树上,瞪着绿荧荧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地嘶叫着。
我是在林间采拾蘑菇,恐慌中,一转身,却不见了莺莺。
“莺莺姐,你在哪里啊?你快过来啊!”小竹篮里的蘑菇散了一地,我也不顾。
我大喊着,声音在森林里回荡。
一群乌鸦惊惶地飞起,掉落的羽毛在树丛里飞舞。
一只火红的狐狸,从山洞里钻出来,在林间飞奔着。
猫头鹰的怪叫声更加凄厉。
“姐,你快过来啊!”
我慌张地四处找寻。
一条大蟒蛇,缠绕在一棵古松树上,正朝我咝咝地吐着信子。
我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
44
在梦里,我似乎哭了很久,如果梦里有时间,那是一个世纪。
我哭喊着,叫着莺莺姐,声嘶力竭,那不值的眼泪,就像山泉水,哗啦啦不住地流。
那条金光闪闪的在蟒蛇,正一点一点地向我爬来,我浑然不觉,只管哭。
我就要哭!我为什么不哭呀?!
莺莺姐,你跑哪里去了?
莺莺姐,你死哪里去了?
莺莺姐,你为什么不管我了呀?!
莺莺姐,你不要我了吗?
莺莺姐,你不理我不管我了吗?
那好!我就哭,我哭死给你看!
莺莺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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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穿着花布小褂的莺莺,从地上把我扯起来,一手提起我拾蘑菇的篮子,一手拉住我,飞快地跑出了黑森林。
跑到森林中的一块空地上,莺莺停了下来,她满头大汗,却掏出手绢来给我擦汗。我乖乖地站立着,闻到从莺莺姐身上散发出来的混合着汗味的香甜甜的气息,我感觉到特别宁静、安全和踏实。
“男孩子,还哭鼻子,羞!羞!羞!”莺莺边帮我擦汗,边数落着我。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内,胸、背、小肚肚、胳肢窝,全都要擦个遍。
她擦得我浑身痒痒的,我“呵呵”地笑个不停。
“还笑,不知羞的小男人!没鬼用的小男人!”莺莺边擦边说,“还笑?我掐你!”
她一掐,我痒得更受不了,挣脱她就跑,她跟在后面追。
46
大山里的天空,碧蓝如洗。
朵朵白云,悠闲地在空中飘着,振翅的雄鹰,在蓝天和白云之间高高的飞翔。远处的山林里,传来猎人悠长嘹亮的山歌声和猎犬的吠叫。
在青葱翠绿的山坡边,从森林深处缓缓流出一条小溪,泉水清澈明亮。溪水两边野花灿烂地开着,斑斓绚丽的鸟儿,在溪旁的低矮的灌木丛里,飞腾跳跃着,快乐地鸣叫歌唱。美丽的蝴蝶们,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空气里全是山野的芬芳。
47
我们在山坡上追逐着,来到了溪边。
“别跑了,我们吃东西吧。”莺莺说。
“我肚肚早就饿穿啦!”我大声地喊,目的,还是引起她的注意。
树荫下,莺莺从竹篓里翻出一个蓝印花的布包来,里面是油亮清甜的地瓜干。
莺莺拿地瓜干给我吃,她自己却不吃。
她蹲在溪边,捧起清凉的泉水,洗她那红扑扑的脸。
村里人说,莺莺长得像我妈。
在我心中,她不仅长得像我妈,我还把她看做是我的第二个妈——我的小妈妈。
“姐,你吃!”我举着地瓜干说。
“姐不吃,你吃。”莺莺说,对着泉水梳头。
“姐,我渴!”我朝莺莺嚷着。
“茶壶在背篓里,自己喝。”莺莺说,摘一朵溪旁的山花往头上戴。
我不高兴了,磨蹭着,端起竹筒茶壶,喝了几口,睹气地它扔到地上。
竹筒在草地上翻滚着,停在莺莺姐的脚旁,里面的黄亮的茶水,汩汩地流了出来,浸了一地,在溪边的石子和泥土形成的小坑里积聚,明亮的阳光照着,金黄黄的,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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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长大后,我是要娶你做堂客的。你现在这样子的,做堂客可不好。”我嘟嚷着说。
“你说什么?”莺莺放下野花,扶起竹茶筒,转过头来问。
“我长大后,是一定要娶你做堂客的,你这个鬼样子的,不理我,不好!”
莺莺的脸一下涨得绯红,“呸!你个死不要脸的!你不害羞!小孩子,怎么能说这种事情的呢?!”
“莺莺姐,我是说真的。大人们说,要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就得娶你做堂客。不然,你长大后,就嫁到外村去了。”
想到长大后,莺莺姐穿着新衣裳,跟着抬着嫁妆的迎亲队伍嫁到外村,我就想哭。
“你再说,我就不跟你玩了!”莺莺姐假装生气地说。
“我是真的!想长大后娶你嘛,姐。”
“我不理你了,你是个臭小流氓!”莺莺说着,大步朝树林跑去。
我在后面追着,“姐,你别跑了,我再不说了,还不行吗?”
可是,莺莺在前面越跑越快,直奔森林的深处,我怎么追也追不上。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莺莺掉进了一个山洞里,一条巨大的乌梢蛇紧紧地缠住了她。
“姐!莺莺姐!”我惊恐地叫喊着……
49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
白小玲坐在床边,正在用毛巾为我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见我醒来,她的双眼立即噙满了泪水。
“唯特,你觉得好些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只是做了一个梦。”我说。
“唯特,你不知道,你自己病得有多吓人啊,就像要死的样子……唯特,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知道吗,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唯特,我好爱你!你要好好地活着……”
我浑身无力,眼冒金星。
死?我没想到会死,我一点也不惧怕死亡。
如果活得不真实没理想无尊严,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
“小玲,谢谢你了。我会没事的。”我说。
“唯特,该吃药了。看你昏睡了一天的。”
50
白小玲扶着我坐起来,端来温开水,把药片放到我的手心里。
“快吃。吃了药,就好了。”
“好苦啊!”吃完,我皱着着眉头。
白小玲把早已预备好砂糖水给我,说:“唉,你还是个小孩呢。”
我突然感到心里很难受。不是因为病,是因为白小玲。她像慈母般的照料着病中的我,这个债如何去偿还?我不是被变相逼迫着承认和她的恋情吗?
“有时候,我真希望你就这么一直生着病,这样,我就能一辈子在床边服侍你,为你喂药喂饭、擦身换衣……”
“要是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死了算了。”我说。
“唯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样咒你的……我只是,只是太爱你了……你病一好,就会不理我了……”她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出来,显得那么的伤心和绝望。
“我真傻,我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我真傻!”白小玲不停地说。
“我不怪你,小玲。”我说,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白小玲伏在我的身上,轻轻地抽泣着。她颤抖的身躯,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想着母亲逝世后,留下我一人,在这个世界上过着飘零孤独的生活,我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51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梦里,我又见到了我那可怜的已经过世的寡娘,又看到了莺莺。
好多年不见了,她已经长大,但是,我看不清她的脸庞,我只看到她模糊的身影,倏忽,她也藏了起来,不肯见我,我哭着到处找她……
突然,小燕燕来了,大声叫着:
“舅爷!舅爷!抱抱!抱抱!”
我弯腰抱起小燕燕。
燕燕用湿嫩的小嘴亲我沧桑的脸,亲了这边亲那边,还亲额头和鼻子。
我也不住地亲小燕燕粉嘟嘟的脸。
燕燕的嘴碰上了我的嘴唇,她把舌头挤开我的双唇,在我的口腔里翻搅。
一晃,小燕燕长大了,变成了莺莺姐。
“莺莺姐,我终于找到你了!莺莺姐……”
可是,莺莺姐不认识我,她一把推开我,用剑样的目光怒视我。
“你是谁?青天白日的?竟然敢耍流氓?”说着,就哭了起来。
“莺莺姐,我是唯特,我是你的小唯特!莺莺姐,难道,你的小唯特你也不认识了吗?”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眶来。
“谁是莺莺姐?谁是唯特?”她一脸茫然,忘记了哭。
“你不是莺莺姐?!那你是燕燕,你是小燕燕!”
“又来个燕燕?”她真是摸不着头了。
“是呀!小燕燕,我是你舅爷,这么快就不记得舅爷了,快叫舅爷……不对!小燕燕,你咋一晃就长这么大了?奇怪!小燕燕,你有魔力……”
她冷眼看了我一会,突然转过身,朝江边奔去,一边奔,一边哭。
“我活不了呀!我不活了啊……哪来的臭流氓啊,平白无故来羞辱我啊!我一世的清白呀……我死了吧!我死了吧!”
我在后面追,一会儿叫莺莺,一会儿叫燕燕。引来好多围观的人。
“乡亲们啊!你们不要放过我身后这个恶魔,是他,玷污了我的清白……”她一路哭奔,一路诉说。
我怎么也追不上她。
她长长的头发飘了起来,如一面黑色的旗帜,她瘦小的身躯就是旗杆。
我努力的想追赶上去,向她解释这一切,可我就是赶不上。
我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叫着“莺莺”或“燕燕”,不知道咋叫她,只能一阵乱叫。
路人朝我白眼,有人吐我口水,有人伸出拳头揍我。
我只管在后面追她。
她发疯似的在前面跑,一下,就跑上了江岸,前面,就是一江碧绿的江水。
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满眼的哀伤。
“不要呀!莺莺……燕燕!”我朝她凄厉地叫着。
她扭转头,朝江里跳了下去。
老远,就能听到“卟通”的一声。
四下里,听到有人喊:“有人跳江啦!有人跳江啦!”
可是,就是没人去救她。
宁岑用文字的方式告诉你……
凄美的故事,在宁岑的笔下,总是彰显着无限的魅惑。
走进这样的小说里,再坚硬的心,都会被打动……
回望的初恋、理想的爱情、消沉的现实……对文学、对生活满怀“洁净、体面、高尚和宁静”的向往,被物欲横流的世界强制“变道”,精神目标与现实现状的距离和落差,让 “我” 彷徨迷惘、痛苦挣扎,一步一步,走向“幻灭”。
“百无一用”,与现实永不兼容的“我”的生存现状和人生境况,药愿意把它解读为《幻灭的春天》有意无意切中当今文人,普通性社会状态的另一个深重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