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毛病？相亲带把刀，抢是怎么的？”莫风忍俊不禁。
　　 阿虎这才想起，不好意思地笑笑：“习惯，是不大合适，我让董姑娘收着。”说罢转身又进去了。
　　
　　 前时有个提亲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了消息，宋婆子很是疑惑。女儿大了，看样子她对那杀猪的很是维护，再留下去，恐怕惹出笑话，自己的依靠，也就落空了，所以，就算看着莫风眼生，听说是来做媒的，她还是让女儿进了里间，然后把他请进茶铺。
　　 莫风比阿虎大不了多少，但江湖，走的就是人情世故，所以人话鬼话，还是很能说几句。
　　 听说小伙子是泥阳人，而且不远，宋婆子很是好奇，想多知道点情况。莫风却只说这孩子大号叫张铭宗，家道还算殷实，至于说是谁家孩子，下午孩子就过来了，到时候什么都清楚。
　　 宋婆子还不甘心，原因就是上次的媒人也说得好好的，却没了下文。
　　 莫风知道宋婆子的心思，暗暗好笑，但还是装得很诚恳：“宋大娘放心，主家也是体面世家，断不会失了诚信。主家只让先来问个讯，怕的是姑娘已经许约，就有些不好看。现在清楚了，这是张家的信物，您收好。”说罢，莫风将一支玉如意放在桌上。
　　 宋婆子也不怕人尴尬，拿到亮处细看。挺精致的玩意，应该值不少钱，她心里有底了——谁家闲得乱扔东西？再看看这媒人，虽说岁数不大，但像个走世界的人，没准是哪家大户。想到这里，她高兴了，斟茶倒水很是热情。略坐一坐，莫风便告辞，说还得准备准备。
　　 莫风走后，宋婆子就去看女儿。翊儿哀哀地坐着，也不发声。宋婆子啰嗦几句，见女儿低头，怕说恼了更不好，便叹叹气，忙自己的事情。
　　 莫风如约而至，带着埋头不语的阿虎。几句寒暄，便进入正题。
　　 宋婆子看，身材很是魁梧，一表人才，衣着也很富气，看来家式没问题。身形有一丝熟悉，但阿虎一直低着头，脸看不甚分明，宋婆子也不好直接让人抬头。于是她说：“我家是穷，也是清白人家，女儿更是宝贝。你含含糊糊，我怎得放心？只说是泥阳人，住哪儿，干什么营生，父母名字，这总是我该得知道吧？”
　　 “老人家，这个自然是情理之中，我只是说，你看这年轻人怎么样？要是中意了，我保准让你明明白白，日后的聘礼，也是实实在在，你就放话吧。”莫风察言观色，知道有些接近目的了。他把准备的见面礼，打开包裹，让宋婆子一一过目。
　　 琳琅满目、熠熠生辉！莫风的眼光、品味，自然是没问题，而宋婆子活了几十岁，也见识过别人家的好东西，别说穷家小户，就是那些地主老财，也不见得有如此出手。她马上就和颜悦色了：“这孩子，我自然是满意，只是不知道八字合不合？您带来帖子没有？”
　　 莫风还真没想到，而阿虎更是不知八字为何物。
　　 莫风心生一计：“这个自然有。我还年轻，恐难当此任，媒人，主家还是须得另请的。烦请将令爱的生成八字成贴，合在一处，再请个先生瞧瞧，岂不省事？”
　　 宋婆子家无笔墨，莫风又出门求得，按宋婆子所说，一一祥记。然后莫风说去请先生，大家静候。莫风的想法是，按图索骥，先找个算命先生瞧瞧宋家的，再生凑个生辰八字出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莫风走后，阿虎坐立不安，生怕宋婆子看出端倪。而宋婆子这会儿却顾不得了，里间的翊儿在嘤嘤抽泣，她不得不去安抚加威胁。阿虎心疼得受不了，恨不得冲将进去，表明身份。
　　 没多久，莫风带着另一个算命先生回转，并把两份帖子摆在宋婆子眼前，让先生一一勘解。算命先生一看，惊呼不已，连称绝配（画外音：能不是绝配吗）。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莫风忙让宋婆子请来邻人见证，写下婚约。宋婆子更是高兴，破天荒地大方了一回，抢着付了先生酬礼。
　　 事已至此，阿虎放心了一些。之所以是一些，因为翊儿还不清楚。他抬头对宋婆子说：“您看看，我是谁？”
　　 宋婆子仔细瞅瞅，还是不很肯定：“看起来很熟，也姓张，帖子上先生讲得明白。你和张屠夫是兄弟么？”
　　 “哪里有什么兄弟，我就是张屠夫！”阿虎故意很大声，想让翊儿也听见。效果是立竿见影的，里间抽泣声消失了，接着，门帘晃动了一下。
　　 轮到宋婆子张口结舌：这这这……这事闹的？好好好，算你小子厉害。和大妈说说，哪里就有了这么些银钱？
　　 “嘿嘿，保密！”阿虎又掏出些首饰，“反正不是昧心钱，这些，是给翊儿的。待我阿母病好回转，再商量其他事情。”
　　 阿虎虽说以往有些不大尊敬，但其心性，宋婆子还是了解的，阿虎这么说，她自然不怀疑：“呵呵呵，那好，等亲家回来，再商量。”
　　 【十】
　　 伯阳传来消息，耿耶已解往京城。耿耶素来暴戾桀骜，没什么人缘，墙倒众人推是一定的。董玉婷放心了，一行三人启程去往澄山。
　　 无伤天德，女儿又安全归来，董家老兄弟俩额手称庆。相见甚欢，稍稍寒暄，阿虎便问阿母病情可又眉目。
　　 董成威一面让座，一面命徒弟去后堂请。董父略一沉吟，说：年老病老，痊愈怕是不能够，但若调理有方，缓解倒是不难，只是很有些麻烦。
　　 阿虎站起来躬身道：再多钱，再麻烦我也不怕，只要阿母好受些，我也好受些，请老先生开个方子吧！
　　 董父面露欣慰：“是个孝顺孩子！钱倒是无需多少，那物件不值钱，就是母猪身上的猪花。焙干，磨成粉，每天一剂，这样，病人人就少受些罪。难处就是你得费心弄到，而且是不可间断。”
　　 莫风一听就笑了：“董伯父，你知道阿虎干什么营生？杀猪的，一点也不费事！哈哈哈……”
　　 董父一拍大腿：“这就不麻烦了！不过，呵呵呵，孩子，看你这很体面的，杀猪？屈才！”董父连连摇头。
　　 不一会，张母过来了，起色也是好了许多。母子相见，像隔了很久似的，阿虎，大男人掉泪了。见儿子有了些大人摸样，衣服，脸面都干净了，脱胎似的，换了一个人，她拉着莫风的手，想感谢，却嘴唇颤颤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莫风扶着老人坐下说：“伯母，该说感谢的人是我们，感谢阿虎兄弟舍命相助，不然，真的不可预料。”董玉婷也连连称是。
　　 莫风扥扥阿虎，阿虎跟着走出大厅说：“什么事情？鬼鬼祟祟像个兔子！”
　　 莫风说：“我想把你那刀，给董老爷子看看，他见多识广，没准就知道些什么。我想了许久，总觉得那把刀不是杀猪刀，必有些来历。”
　　 “看吧，有什么要紧！”阿虎倒觉得莫风谨慎得好笑。
　　 董成威跟着莫风走出来，阿虎把刀递给他。董成威稍一打量刀身就盯着阿虎看，看得阿虎直发愣。
　　 董成威沉吟了一下，说：“你莫非乃鲁山人氏？”
　　 对他们酸不溜秋的说话，阿虎已经慢慢习惯了一些，他看看莫风，又看看董成威说：“不是，我老家在定州，离边关不远。”
　　 董成威满脸狐疑：“不对，此刀别号貔貅诀，乃鲁山张家传子之物，你也姓张，或许年纪小，自己不知从来吧？问问令堂，她或可知详情。”
　　 张母虽然于定州婚配生子，但丈夫醉酒怨语中模糊透漏，好像祖居就在鲁山，祖上也曾赫赫威名，像是本朝中兴名将，但何因流落定州，详情却不甚了了。
　　 董成威听罢，沉思半晌，说：“这段往事，老夫倒是略知一二。董家先祖，曾为右将军邓禹麾下旗牌令，与张宗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旬邑与赤眉一战，若非老将军，恐多不能保全。因老将军刚烈果敢，自是得罪了许多宵小，郎邪任上，遭人暗算，世人只谓其病卒，实乃朝廷遮人耳目之托词。此一事，张家便销声敛迹，世人至今不知所终。”
　　 莫风插言道：“张老将军之事，我也曾听说，此公忠勇却不知防范身后。乃至如此，我想，其后人多是看破纷争，所以避世不出。但是，这把貔貅诀又是怎么回事？”
　　 董成威颠颠手中的刀说：“宣帝本始四年，大地震颤，天降火团，遗一黑团，坚硬无匹，而此刀，取材其中，真可谓无坚不摧。你们随我来！”他走到庭院，拉开架势，舞出一片青光，一阵凄厉的刀哨声，伴随着舞动，如寒气般波开，摄人心魂，胆小者慌忙走避，就连董玉婷也捂起了耳朵。
　　 董成威停下，说：“此刀臃背多孔，形似伏兽，劲舞发声如桀。上古有神兽名唤貔貅，此物发声，万兽噤声，这便是貔貅刀的称谓来由。旬邑一战，十倍之敌，老将军得以全身而退，此刀，也是功不可没。”
　　 阿虎一直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现在，总算可以插嘴了。他说：“董老叔，我闲来无事，也耍弄耍弄，却不曾听见这种声音，真真是比杀猪的惨叫还瘆人，怎么回事？
　　 董成威笑笑：“很简单，劲道不够！呵呵，你资质极高，听玉婷言语，年少就能冷静筹谋，假以时日，必有所成，恢复令祖威名也未可知。老夫有心，你可愿意留下？”
　　 莫风在阿虎背后捅捅，董玉婷也跑过来说：“我二叔可不是随便的人，还不快谢谢？”
　　 “学武功有什么好处？”阿虎摇摇头。他想起先祖往事，想起武威一行，自问仔细，却险象环生：“我看有时候学了那玩意，死得更快！”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要是都这么想，这天下也就安宁了，可惜人心，比江湖更深，你不招事，事情招你！”莫风如是说。
　　 阿虎看看左右，还在犹豫：“我倒是愿意，可翊儿怎么办？她还等着我呢。”
　　 一众笑弯了腰，董成威捻须笑道：“天真烂漫，确是个性情中人。这个不妨事，澄山物广，待你成亲之后，举家来此，总比你市肆屠卖不弱。”
　　 “这个好！”阿虎连连点头。
　　 莫风因离开日久，于是向阿虎告罪，说尽量在好日子前赶去泥阳，便先行离去。而董玉婷也因女儿身，再加上老父亲情绪尚未全复，不敢造次。盘桓几日，阿虎带着母亲，还有众人赠送的各种礼物，回了泥阳。
　　 阿虎没有按预先说好的秋后嫁娶，匆匆另央了邻人为媒妁，热热闹闹地娶回了翊儿。不多久，邻居奇怪地发现，阿虎家很久去市肆卖猪肉，家里也没见有人进出，而宋婆子更蹊跷，一向勤快的她竟然把茶摊也收业了。自此，无人再见过这两家人。
　　
　　 莫风询问许久，终究是无人知道详情。他想，阿虎看似粗糙，其实心底颇多想法。武威一行，及至以后耳闻的一切，让他对江湖有所忌惮。是，凭他的资质，可以在董成威的教导下，成就一番名声，那又怎样呢，比得过一份宁和的生活？天下，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其先祖，焉知不是这种想法才隐声敛迹的？
　　 莫风的心中，没有了江湖，而江湖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没有了莫风这一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