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门头昨夜当值，正在困觉，酒家娘子使劲拍着破营房的木门。刘门头嘟囔几声，斜披着衣服拉开：“一大早，叫丧呐？老子昨夜…..”话没说完，瞅见是酒家娘子，忙改口嘻嘻地说：“是娘子呀，这什么时候，昨夜咋不来？”刘门头神情猥琐，哈喇子都掉下来了。
　　 “大清早就胡咧咧，咋不烂掉？过会去我家，有事情和你讲。”酒家的退了一步。
　　 “不就那点酒钱吗，值当跑上门来？”刘门头想躲。
　　 “老娘才没那么小气。有条财路，来不来随你！”酒家娘子转身就走。
　　 听说有财路。刘门头兴奋了：“那好，我这就来，反正下午才当值。诶诶，把酒菜备好！”刘门头快速回身穿衣服。
　　 靠山吃山，军中的下层也得活，所以，打了胜仗，缴获的那些胡子兵刃，造册的时候，都会多进少报，败仗更好，折损就泼天撒谎。否则，谁真的那么崇高，在这出门满嘴沙的鬼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
　　 醉翁之意不在酒，阿虎只想这刘门头做个梯子。当然，酒钱是必须的。他先给了刘门头一块银子，说是见面礼，还说如果想要更多，最好是找个大块的，怕刘门头自己兜不住。
　　 这一坨银子，就够意外的，听说还有更多，刘门头自然就按捺不住，说库头是副都统的外侄，让他出面，敞开门拉。
　　 阿虎又拿出一大坨银子，塞在刘门头袖中：“这就好。这一份是给库头的，给个行单，就说是废铁，免得官府假模假式地查扣。还有，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是别人托付我，带给李大人的，可拜帖被雨淋湿，糟烂掉了。你能不能托人递上去？有重谢！”
　　 刘门头这回不积极了。长史大人，何等人物？就是副都统，一月也未见得有机会见一回。
　　 “兄弟，不是我不尽力，这怕是有些麻烦。李大人最是古板，你要是送礼，趁早别想，没来由我们也跟着倒霉。”刘门头连连摇头。
　　 “既然这样，那……”阿虎望着刘门头的袖子。
　　 这一望，刘门头舍不得了：“你让我想想……啊……有了，长史大人见不着，他家的厨师张头，我还熟识，他总要出来买菜的。这样，你准备好东西，我们明早就去集市找他，不过……”
　　 阿虎明白他的意思，又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他说：最好今天能找到他，我们今夜的买卖，要是成了，明日清晨，城门一开我就得启程。
　　 这倒是，虽说很多人这么干，避嫌总还是必要的。刘门头狠狠心：“那行，我就去截一截，按说，一天的菜食，这会子还没弄妥。你就此等候！”刘门头急急忙忙朝集市跑去。
　　 这笔大买卖！酒家娘子喜不自胜：“兄弟，姐姐没说大话吧，怎么谢我？”说罢，盯着阿虎的怀里。
　　 阿虎岂不明白？他又拿出一坨银子：“姐姐收好，万不可露白！”
　　 酒家娘子一下塞进袖笼：“这还要你嘱咐？吃着喝着啊！”女人蹑手蹑脚进了后院，想是藏私房去了。
　　 跌倒歪在床上，就这么巧！刘门头刚走近集市，就见张头带着几个小子，箩筐篮子的出来了。刘门头把他拉过一边，耳语几句，张头连连摇头，刘门头又掏出什么塞给他，张头看看，犹豫了一会，就招呼小子们先回去。
　　 尊姓大名相互一报，竟然是本家，张头一拍胸脯子：“兄弟，没事，包在我身上，老爷还没去军中，我立马回他！”
　　 这么容易？阿虎没想到，拉着本家叔叔的手，千恩万谢。
　　 张头走后，他又一一道谢，对刘门头说，那件事情，也得抓紧，晚晌，还这里相见。他暗暗跟着张头，一直看他进了官衙。果然，就是昨天看见的那座大宅子。看来没问题，阿虎急忙回转客栈，提起收拾好了的东西，结账，然后骑马直奔城门口。
　　 【八】
　　 城外无可遮拦，不是观望之处，阿虎只好继续前行。好在一片茫阔，远处也可观望，阿虎直到觉得安全了，才在一凹处下马。不出所料，远远望去，城门徐徐关闭。这光景，还不是关闭的时候，唯一的解释，就是李翰水开始了搜捕。阿虎甚为得意，拽拽马缰，准备转头开溜。
　　 一回头，阿虎吓一跳，莫风正不远处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的？活鬼似的！”阿虎自觉够警醒，却一点都没察觉。
　　 莫风笑道：“你正得意呢，何况，我早来了。”
　　 “你多久跟过来的，又干嘛鬼鬼祟祟，不出来帮忙？”阿虎见他如此说，很是不满。
　　 “我送伯母去澄山，虽说没甚耽搁，也是不短的路程。一直见了那三具尸首，我才断定你还算顺风。”莫风忙解释。
　　 “还算你够义气……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会这时候出城，怕死吧？”阿虎翻起了白眼。
　　 “呵呵，我吗？”莫风耸了耸肩，“我一进城就去客栈找你，小二说你刚刚出门。去了你房间，行李都打点好了，我就知道只要事毕，你就会跑。这武威有多大？看着你进了小酒馆。呵呵，你拾掇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然后见你暗暗跟着那火头去了，我就知道该完事，所以在此等候。呵呵，很老到，哪像个生胚子？”
　　 “嘿嘿嘿，比杀猪难！”阿虎挠挠头，“你马呢？”
　　 莫风指指身后：“那边更低洼，以为你会找更隐蔽的地方，所以……快走吧，有事，路上说。”
　　 回路不是来路，莫风往更僻静处催马。
　　 阿虎不解，问：“大路不走，为什么？”
　　 莫风头也不回地说：“原路走不得了，你摆布了人家三兄弟，这会子怕是一路都不得安生。那仨，虽不是一等一的好手，却也难缠，你怎么就料理了？”
　　 “说得容易！血怕是流了半瓢，好在我厚实，要不然哪里就能在这里？”阿虎觉得伤处更疼了，“你也不早点赶过来？以后有这种事，别找我！”
　　 “不曾料想你恁般快，所以稍稍歇息了几次，”见阿虎这般说，莫风着实后怕，“不然，哪怕累死马，我也不敢停歇。”
　　 “不是，我听说书的讲武林故事，什么轻功，可以飞的，你不会？”阿虎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一直躲在我身后不远呢！这不是坑我吗？”
　　 “呵呵，说书的你也信？飞檐走壁是可以，那不过就是弹跳平衡能力比常人强些罢了！”莫风觉得阿虎天真得像个孩子。
　　 “那就是说什么飞花摘叶、剑气伤人这些都是假的？”阿虎还有些不甘心。
　　 “当然是假的！血肉之躯，经过勤学苦练，像我，不用暗器，对阵十来二十个个壮汉就是极限了。所谓搏击，就两点，一是反应速度，二就是力度，手脚多了，再快也来不及，力气再大，也经不起车轮战吧？至于你说的摘花飞叶等等，在我所走的江湖中，没听过，更没见过。”莫风有些好笑，但没表现出来，依然细细地解释。
　　 “这样啊，原来都是假的！”阿虎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觉得自己幼稚，像是在自语。
　　
　　 阿虎没想到还有比来路更荒僻的路。不，根本不是路，要么尽是些草甸子，要么就是沙梁子，上坡下岭，阿虎感觉身上的伤口更疼了，伤重处还有血水渗出，他抱怨说：你是不是嫌我伤得不重，这是人走的路吗？
　　 莫风停下说：“那就歇歇，你喝点水吃点东西，我再去前面探探。”
　　 阿虎巴不得，但听莫风说还要去探探路，他觉得好笑：“你干嘛这么胆小，不是挺厉害吗？再说，谁还想得起往这里埋伏？鬼都没一个！”
　　 莫风却很正经地说：“在这江湖中，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侥幸心理，否则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别管，我去去就回来。”说罢，莫风步行朝沙梁子顶端走去。
　　 见莫风说得那么好吓人，阿虎想：会吗？可看莫风的认真劲，绝不是吓唬自己。要真是这样，那还干嘛在江湖中混？还不如杀猪自在，不至于走路都防这防那的。阿虎越想越不舒服，甚至后悔跑这一趟。要是真出点丫杈，阿母怎么办？翊儿可就成了别人媳妇。
　　 正想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什么动静？阿虎一激灵，下意识的拔刀低伏观望，却只见莫风正顺坡下直溜过来。阿虎迎上去问：刚才动静是你弄出来的？毛病！小孩呀？
　　 莫风没有解释，喝口水说：“歇好了罢？走！”
　　 入夜已经很久了，至少阿虎这么想，往常，这个时间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做美梦，现在却游魂似的乱跑，这是为的是么？还是中午歇过那么一小会，夜晚的路，就是有月光也是难行，还不如找地方窝一觉。阿虎不怕疼不怕累，但却最耐不得瞌睡。他于是勒住马对莫风说：“哪里就这样吓人？我不走了，必须得睡觉！”
　　 莫风也停下，犹豫了好一会才说：“行吧，你当我愿意？总归是不出事才好。”
　　 莫风跳下马，在马头边弄着什么，然后又来到阿虎马前面同样来一遍，这时候阿虎才知道他把什么东西塞在马嘴里，然后系上。
　　 阿虎奇怪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莫风头也不抬地说：“行走中倒是无妨，要是我们眯过去了，它再一叫唤，引来杀手怎么办？”
　　 莫风牵着马找了处掩蔽所，让阿虎一同拴好马然后离开。莫风领着阿虎继续前行，在离拴马处很远的地方找了一个沙窝子，伏地听了听才说：“可以睡觉了。”
　　 阿虎知道莫风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这么谨小慎微一定有道理。他很费解地问：“莫大哥，你们经常这样，不累啊？”
　　 莫风一愣。他还真没想这个问题，想不到更好的回答，只好自嘲道：就这个命吧，少说话，你不是困了吗？
　　 确实困，阿虎长长的一个懒腰，裹着毛毡就地躺下，不一会就传来了呼噜声。莫风睡不着，倒不是因为阿虎的呼噜声，而是阿虎刚才的问题。
　　 【九】
　　 一路谈不上担惊受怕，但少不得要多多注意，虽然阿虎动辄说莫风胡乱领路，却由不得不服：到底是行镖之人，莫风所走之路，虽说险峭，却是近多了。不上十日，泥阳已在脚下。好久不见，至少阿虎感觉好久了，他惦记着翊儿，特意绕个弯想经过宋家门前，却老远就见宋婆子大马金刀地坐在茶档口，只好退回来，更闹心。莫风见此情形，不敢取笑，安慰阿虎说：“我明天就去探个口风，好歹让你如了意，大小伙子的，别哭丧着脸，走！”
　　 董玉婷快憋疯了，再加上担心，嘴巴上都起了泡泡，一见二人，也顾不得矜持，拽上他们就往屋内扯，然后就是疾风骤雨似的问这问那，二人都插不上嘴回答。一直到董玉婷觉察两人在面面相觑，这才住嘴。董玉婷示意两人自己说，她叉着腰，歇口气。
　　 阿虎说：事情都办妥了，也就两三日光景，那耿耶就该进大狱。
　　 董玉婷眨眨眼：就这么一句话？
　　 “嫌不够？”阿虎摊开双臂一转，“是不是我身上少点什么玩意才过瘾？”
　　 “别听他的！陇北三鬼还真是鬼，嗅出来了。人家要不是大意了，这回，恐怕他就真得少点什么！”莫风忙推开阿虎，“令尊还好，只是一切都来不及细叙，我就急急赶着追阿虎了。阿虎娘的病情，能不能治，这会子应该有个说法。现在，还不宜动作，待伯阳确切消息，我们再行打算。”
　　 “就干等着？你跑一趟就成，我反正是不去，想我阿母了。”阿虎忙着推脱，所说的也是心里话。
　　 莫风笑道：“来来去去得多久？不用亲自去。那天夜里赶路，你不是问我干嘛跑山顶去放鸣箭吗？这是我和朋友约定的，那边有消息，会一站一站传过来，比千里马还快捷。”
　　 “哦，我还奇怪呢，这么大还贪玩？”阿虎笑了。
　　 一切都还好，董玉婷算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说句话都没人应。阿虎哥，东西都吃没了，我也不好时时上街，反正你皮实，买去吧。”董玉婷撂挑子了。
　　 “什么人呐？屁股都两半了，还得劳动！”好歹人家是客，阿虎走到门外才叨咕。
　　 吃罢，阿虎又记起翊儿的事情，很紧张地问董姑娘：尽顾着吃饭，宋家没什么事吧？
　　 董玉婷扑哧一笑：“没忘记，只不过我一个姑娘家，还是陌生人，怎么好去做媒？只能夜里去探探。倒是有一家去提亲，是纳妾，被我跟上门飞刀留笺吓傻了，没了下文。”
　　 董玉婷说得轻描淡写，阿虎却后怕不已：要是真被娶走了，那才冤枉。
　　 莫风调侃道：你在也是个没出息样，敢上门么？
　　 “今时不同往日，我也是有钱人了！”阿虎很得意，“那什么三鬼，倒是很多银子，嘿嘿嘿，反正也不是好来路，我就不客气了。明天，莫大哥，你陪我一起去，就不信那老婆子不认识钱。”
　　 “行啊兄弟，你倒是不急！不过，还是我先去看看把，先糊弄糊弄，哈哈哈……”
　　 一夜无话，原设想一大清早就起床的阿虎，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或许是太累了，直到董玉婷打翻了什么，才把他惊醒。阿虎一骨碌爬起来，看天色近了中午，对董玉婷直嚷嚷：“你也不叫醒我，什么人呐？下回再也不帮你干事！”他披上衣服就冲出门，却见莫风正悠然地喝着茶。
　　 “走吧，喝茶喝茶，怎么不淹死你？”阿虎急赤白脸地。
　　 “呵呵呵，你睡懒觉倒赖上别人了？不用急，我去过，安排一下，下午再带着你上门。”莫风笑笑。
　　 任凭莫风安排，先拾掇拾掇面目，然后在去买点衣装。这一打扮，很是有些英气。莫风暗笑了：记住，下午去了我先说话，你听着就行，别插嘴！
　　 “哦，知道了！”
　　 午饭已毕，莫风很讲究地歇了歇，再起身院里树下活动活动。阿虎不干了：“走吧，你那功夫我看也没多大用处，还不如我这把刀利索。”阿虎从腰里抽出杀猪刀，爱惜地擦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