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老师
醒醒,老师!
我的老师病倒了。
没有倒在讲台上。
却倒在了家里。
张老师退休了,刚刚两年。
他只是我的小学老师。
而我叫了他三十年老师。
从我六岁,没有上一年级的时候,他就是我的老师。
那时候,我到学校旁边去玩的时候,他和别的老师,总会向我招手,把我叫过去逗着我玩,夸我聪明,问我一些问题,就像现在中央台的主持人一样问小演员一些奇怪的问题。
不知为什么,他总爱问我一只(河蚂,我们那里的人都管青蛙叫河蚂)青蛙几条腿。
小时候,我就喜欢到河边抓小蝌蚪,那东西很可爱,不会伤害人,而且会变魔术,一开始没有腿,只有一条小尾巴,长大了就变成了四条腿的河蚂。这我是知道的,便如实回答:四条腿。
老师接着问:两只河蚂几条腿。
我便加上一个四,难不倒我的,说:八个。
老师好像没有别的事,继续问:三只河蚂几条腿。
那会儿,我不会乘法,只会四个四个往上加,也不用瓣手指头,就直接说:十二个。
别的老师认为一定要难住我才算:五只河蚂几条腿?
我便加一个四,再加一个四,很快回答:二十只。
别的老师还想问的时候,张老师便把他们支开了,对我说:好了,去玩吧。
上一、二年级的时候,张老师并不教我,但是在学校里不教,就去我家里教。他和我父亲关系很好,经常去我家做客,实际上就是吃饭,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一些家族的事,我就在一旁站着听。父亲从来不让我在酒桌上坐,更不让我随便吃酒桌上的东西。客人一走,我就可以随便吃了。他们商量完,父亲就对我说:张老师是咱们村最好的老师,你要是跟他学习,就有出息了。
母亲就说:张老师给孩子出几道题,看看他是不是学习的材料。
我父亲就找出纸和笔来,让张老师出题。老师问我会不会20以内的加减法,我说会。他又问:会不会100以内的加减法。我说:正在学。他就给我100以内的加减法,然后再出一两个超过100的加减法。为了好出题,他出了10道题。我很快就写完了,结果都对了。张老师说我:“你比一般的孩子聪明。老师没讲到的东西也会。”
三年级的时候,张老师就接了我们班,直接让我当班长,给我锻炼的机会。每次提问先提问我,当然做错了,第一个挨打的就是我。
为了强化我的写字技巧,他经常让我到黑板上抄作业,我的粉笔记和钢笔字写得特别有力,很得他的真传。他曾经手把手地教我握钢笔的姿势,我一学就会,写的字跟他的字如出一辙。有一次,我模仿女生拖着小手指拖着写字,被他发现了,他非常生气,当场打了我,我再也不敢那样做了。
他常常说:上学的时候,老师打你们,你们可能会记恨我,当你们长大了,你们就会记得老师教的对,打的对。我可以什么也不管,落个老好人,可你们长大了学坏了,就会后悔一辈子。举个例子来讲,咱们村比你们大十几岁的李某某、王某某,也是我的学生,上学的时候特别调皮,一犯错我就用小棍打,有时候小棍都打折了好几段,后来他们都收着,说是长大了找我“报仇”。真长大的时候,他们见了照样喊老师,认为我打的对,对他们以后的成长有帮助。我们就把老师的批评和教育当成圣旨一样对待,牢记心中。至少我在二十多年后,依然记得,就像我还坐在那个破旧的教室里听他谆谆教诲。那个教室,从三年级到六年级,我们一直用了四年,窗户订着塑料纸,四处透风,屋顶常常漏雨,一到下大雨的时候,我们便都调了位子,有的三四个人用一张课桌。那时候,课桌是公用的,凳子是自己家里带的。桌子破损得厉害,基本上都是摇晃得厉害,如果用力推一下就会散掉。有的放书包的挡板,在上课的时候偶尔会掉下来,书也会掉下来。夏天的时候,天气特别热,如果学校后面的机井正在浇水,张老师就让我们几个男生去抬两桶水,洒在教室里,立即变得凉爽起来。
有时候,上早操的时候,张老师就会对全校的学生讲一些纪律:如不要去下河游泳,必须有大人在的时候,大人教你才可以。不要乱花钱,不要吃冰糕,冰糕是用洗脚水做的,吃了会生病。那会儿,张老师正三四十岁,放了学,他就到地里去干活,很是辛苦。我们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也去地里干活。那会,一到麦季、秋季,学校就放假,张老师就告诉大家:一定要帮助大人干农活,帮助收麦子、收玉米、拾棉花,大人种庄稼挣钱给你们交学费。
放假的时候,我们偷偷贪玩,在街上遇到张老师,远远的看见,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跑得没影了。生怕被他逮个正着,像在学校里批评,或者去告诉家长,或者追问作业写了多少,反正就是一个字:怕。一个法,跑,躲开了就什么事也没有。
老师的教诲,不只在课堂上,不只在我家里,不只在我小学阶段。毕业前,老师对大家说:你们毕业了,也长大了,将来不管上哪所学校,别忘了母校。有什么不明白的,理解不了的,我还可以帮助你,可能我帮你们解不了题。你们将来会上高中、上大学,我也有不会做的题。你们大学毕业了,也可能当我的老师。但我还是在生活上会帮助你们,指导你们克服困难,走正路。
上中学的时候,张老师通过我的父母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当我遇到挫折、学习下降的时候,他就会找机会到我家做一做,给我说一番大道理,但是比教我的时候委婉的多,客气的多。但我依然亲切的称他老师,依然带着那份敬畏,带着那份比我初中老师、高中老师一样的感受,好像他时时刻刻都在我的身边,都在影响我,都在关注我,看着我的成长,看着的走好一段又一段求学路。在我因姐姐中考落榜,准备放弃学习的时候,他来做我父母的工作,鼓励我和姐姐安心学习。
在我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报了师范学校,他感到很欣慰,认为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同时也很矛盾,因为老师并不好当,没有什么“油水”,过不上什么好日子,还是希望我能走别的路,生活上轻松一些,负担少一些。但我的成绩只能让我走进师范的大门,他也就只有祝福了。
大学毕业后,我到母亲锻炼,他给我很大支持,在村里为我做宣传,我的学生像崇拜明星一样,纷纷到学校里听我讲课。可是,我的能力一般,没有给他们多少帮助,只不过给他们一个快乐的寒假。
后来我跳槽当了公务员,他夸我能力强,一定能胜任工作。同时,告诉我要谦虚,多向老同志学习。只要肯学习,即使有些事没做好,同事也会主动帮助你。关键要搞好协作,搞好团结。
一年又一年,我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在不断变化,我越来越成熟,老师一直没有间断过对我的关注和指导。我是他的所有弟子中唯一一个获得如此优遇的一个,我很幸运。
可是,我一直守着清贫。在老师病重的时候,我爱莫能助,只有在病房外默默地祈祷。
师徒如父子,我不能像儿子一样守在他的身旁,因为他有他的儿子,我有我的家庭,我有我的工作。以他的脾气,他绝不会让我耽误工作去侍候他。即使在平时,他到我家,我能为他点燃一支香烟,他就非常满足了。我在县城工作,他来县城办事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到我的新家吃过饭,因为他知道我的生活很是拮据。在路上遇见我,从来不让我耽搁,只说你忙,把工作干好就行,我这个当老师的就放心了。现在,我只能在家里、在工作岗位上期待着他醒来的消息。
老师快醒醒,如果我的声音不够大,我愿意多喊几声,但我不敢大声喊,因为怕惊动您的休息。
醒醒吧,老师,我知道您这几十年太累了,也该歇一歇,但是您没有享过清福呀。您在退休后,为了减轻子女的生活压力,您还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值得您欣慰的是,为了救您的命,您的儿女把全部的积蓄都掏出来了,您可以醒来了,安心地享受一下,让子女好好地侍候侍候您。睁眼看看吧,您的子女都是好样的,您没有白疼他们。您一定要醒来,您的弟子都在期盼着,无论是您喜欢的,不喜欢的,批评过的,没有批评过,帮助过,甚至误会过的,都一样的心情,希望奇迹发生。
老师醒醒,刘谦大师也说过,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