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飞雪连天射白鹿(合奏)
鸠摩智泥地开悟,才发觉原来佛在心中;萧远山大仇得报,却是感到无处可去;段延庆为复位历尽苦难,都还不如有一个儿子重要;游坦之铁罩加头、双眼不要而痴情不改;阿紫始终还是悬崖一跳;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互夺情郎,逍遥子爱上的却另有其人;慕容博以死待机,终要皈依我佛而亲子失智……
所有所有的人无不在这痴迷圈中奋力争斗,但总是失意无奈,痛苦相伴,最终还是要在这苦难中寻求解脱,悟者看透空幻,迷者苦撼难填。《天龙》中的破珍珑棋局,是最好的讲述这种人生哲理的段子。苏星河为传师艺,摆下千古绝唱,当局者无不或痴或迷、或贪或念,无法勘透生死人生、无法看穿世事得失,只有小和尚虚竹无心插柳,却功成名就,写出了金庸对这世间人生求不得,不可求,只有破除法,我两执,以达无我的真谛。
我不懂佛经,尚不能读懂金书中那些饱含佛理的字字珠玑,但是仍能从开篇那段“释名”和结尾处陈世骧老先生的两封信中看出一些东西,尘世间的欢喜和悲苦,在佛教中通通认为一切皆苦,纯苦无乐,只是世人不知,往往便以苦作乐,可悲之极。佛学认为人生有八苦,是为: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不管你是普通人还是绝世英雄都要面对拥有这八苦,以至上天诸神也都会有悲苦。《天龙》的中心正是描写出世人面对八苦的种种心态,特别是对佛教因果业报循环思想的至极体现。
或许正如陈世骧先生在信中所说:“书中的人物情节,可谓无人不冤,有情就孽。”这,也大抵正是《天龙八部》一书所要表达的最终旨要吧!
【射雕英雄传:气势恢宏的历史画卷】
《Dota回忆录》第九期里有这样一句话:“以现代人的眼光去审视那个年代的个人和团队技术是可笑的,哪怕是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也有神农、燧人这样的先贤智者,足够你顶礼膜拜!”这句话放在武侠小说,放在《射雕》里,同样适用。
武侠小说发展至今,各种风格,各种套路相互争奇斗艳,既不乏古龙行云流水式的潇洒写意,也不乏黄易天马行空般的纵横驰骋,发展到今天,更是有“北晴川,南凤歌”之争,步非烟“革命“之说,孙晓更是妄图以一部《英雄志》一统天下武侠的版图。可谓纷繁驳杂,门类众多。
以当世人的眼光来看待《射雕》,光以情节而论,或许在金庸众多作品中,不能算作最出类拔萃的,但在当时来说,《倚天》未出,《天龙》未生,更没有诞生《笑傲》、《鹿鼎》的传奇,单以《射雕英雄传》对武侠小说界格局的影响,的确能算得上一部载入史册的巨著。
《射雕》是金庸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作,这部作品一举奠定了他武侠宗师的地位。《射雕》的成功体现在方方面面,而最为突出的一个特点,则是武侠与历史的完美结合。将武侠世界置身于滚滚历史洪流中,赋予作品以非同寻常的厚重与沧桑,将小说的品格上升到一个在当时难以企及的高度。
《射雕》写活了两个历史人物。一个是丘处机,另一个是成吉思汗。丘处机是全真教“全真七子”之一,历史上关于丘处机的记载,最多的也莫过于不远千里与成吉思汗见面,传授长生不老之术,推广“止杀令”等等。而《射雕》里,则非常真实地为我们还原了那一段战火纷飞的历史,丘处机不是神仙一般仙风道骨,也不是传说人物一般不可侵犯,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的存在。看完《射雕》,也许没有多少人能叫出“全真七子”所有人的名字,然而所有人都能记住全真教有一个嫉恶如仇,心系家国的丘处机。
成吉思汗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射雕》里也完整再现了铁木真统一大漠,平定内乱,攻破撒麻尔罕城的精彩故事。虽说披着武侠的外衣,原本的战场争斗或许远没有小说中写的那么美好,但对于成吉思汗这个人物,这个草原上的英雄,通过这一部小说,形象已经非常饱满。尤其是在故事最后,成吉思汗临终之时,喃喃自语,让人们不得不为这个英雄的一生感慨唏嘘,这不仅是对红尘生死的勘破,更是对人性灵魂的拷问。
小说的另一个成功之处在于江湖架构的建立。金庸小说之所以好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一个完整的江湖谱系,正是这个江湖谱系,将他的众多作品紧紧联系在一起,让人欲罢不能。而这个江湖谱系的发端,则是《射雕英雄传》。
《射雕》之后,“东邪西毒”几乎家喻户晓,“华山论剑”更是影响深远,更不论桃花岛、重阳宫、烟雨楼等华丽得令人窒息的武林胜地了。
武功描写亦是本书的一大亮色。什么样的人使用什么样的武功,洪七公一生正气凛然,想来也只有“降龙十八掌”的至阳至刚可以配得上他;欧阳锋奸诈邪恶,“蛤蟆功”则是“西毒”的最好诠释;“落英神剑掌”和“玉箫剑法”则尽显黄蓉的飘逸灵动之美;而《九阴真经》的博大精深恐怕也只有郭靖的大巧若拙的性子方能驾驭;更有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黄药师的“碧海潮生曲”……足以让我们流连忘返,沉醉不知归路。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瑛姑的算数入武的描写,使得武功不再像一种斗殴的手段,更像一门学问,深深钻研下去其乐无穷。其后郭靖借《武穆遗书》大摆奇门八卦阵,更是令人拍案叫绝!惜乎同样的武功描写,在此处昙花一现外,竟在后世金书中不复风采。本来《天龙八部》有很好的发挥舞台,但是《天龙》一书道尽人世悲苦,想写的东西太多,对此反而没有展开。真正将这一思路发光广大的,则是凤歌的《昆仑》,其书在算术与武功的结合上,精彩之处犹胜《射雕》。
《射雕》的爱情描写亦是一绝。湖边一身女儿装的黄蓉划船旖旎而来,惊为天人;牛家村密室里的生死相依,感人至深;撒麻尔罕山顶上小儿女的娇情痴意,真情表露……更不论西征阵中的心心相系,桃花岛途的携手同归了。
说《射雕》,自然要说郭靖。作为小说的主角,“傻里傻气”的形象无疑让读者倍感亲切,而当这样一个傻小子一步一步成长为一代大侠,其实对于读者来说,岂不是也经历了一次心灵的升华?我们甚至可以想象,郭靖就是自己,随之一起闯荡江湖,笑傲红尘,去经历一段轰轰烈烈的栈栈风尘。
从郭靖身上,我们甚至能读到许多坚韧、正直的品质,而正是这些优秀的品质,才使郭靖在荡荡江湖的历练中,始终保持着本真,从不迷失自己。而这些,不正是当前的我们,所需要的么?
《射雕》里另一个不得不提的出色人物,我以为是欧阳锋。欧阳锋是《射雕》的最大反派,桃花岛上与黄药师、洪七公筝、箫、啸斗乐的一段出场已是精彩纷呈,而后明霞岛上计害洪七公,却刻画出其人狠毒的一面,再到往后的禁宫夺宝,更是显得他才雄心忍,至于西征途中,与郭靖的三场比试,又展现出了他枭雄气概的一面。到最后华山绝顶大败天下高手,夺得第一,却成了一个疯子,着实可叹可悲。
欧阳锋的事迹在《神雕》中仍有描述,开篇认杨过做义子,足以显得他虽然心智尽失,却善心未泯,到最后华山绝顶与洪七公得悟大道,双双大笑而亡,这般结局,真真有空谷回响,扶摇九天之妙,令人击节赞叹。
我始终认为欧阳锋是金书中为数不多的成功的反派之一。对欧阳锋的一生,金庸既没有刻意抹黑,也没有高调宣扬,既写出了他的阴狠,也不掩饰他的雄才。其实看一部小说,反派的气度将直接决定小说的格调高度,而在这一点上,《射雕》无疑做得是非常成功的。甚至在其后《神雕》中的金轮国师,《倚天》中的成昆,都略显不如,直到《天龙》鸠摩智的出现,才真正接过这面大旗,将反派提升到一定的高度,从而更加映衬得主角的高大。
《射雕》一书,写尽了“武”,却开辟了“侠”,实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佳作。
【白马啸西风:本位民族思想的蜕变】
金庸小说素有“七上八下”之说。作为金书小说中不太出名的一部,《白马》一书,读者对此知之甚少。甚至有不少人将此与张鹏翼导演的《策马啸西风》混为一谈,这实在是莫大的笑话。《策马啸西风》取材于古龙小说《流星蝴蝶剑》和《天涯明月刀》,与《白马啸西风》可谓风马牛不相及,除了名字一字之差,全无任何干系。
《白马》全文七万余字,篇幅之短,仅次于《鸳鸯刀》和《越女剑》。以篇幅而论,仅仅能算作一个中篇。也许是金庸其他几部长篇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所以导致包括《白马》在内的几部中篇名气都不是很大,受众面相对来说,窄了很多。
《白马啸西风》创作时间是1961年,大约是《鸳鸯刀》之后,《倚天》之前。作为大作之间的小调整,《白马》的行文风格一反《射雕》、《神雕》等鸿篇巨著的绵密紧凑,反而显得十分闲散和有情致。换言之,即文风比较偏向于散文化,这在金庸众多武侠小说中,基本要算独一无二的了。
《白马》一书的情节并不复杂,前面一大部分都在围绕李文秀和苏普之间朦胧的初恋爱情展开,直到后半段,方才显出武侠的味道来。人们看《白马》,都不自觉的将此书归于“七上八下”中“下”的末流,其实很多人大都忽略了本书所隐含的主题思想,即:本位民族思想的蜕变。
金庸首部武侠小说是《书剑恩仇录》,封笔之作是《鹿鼎记》,十分赶巧的是,两本书的背景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清朝。清朝是乱世,“反清复明”似乎是说不完的主题,这一点在《书剑》中体现得犹为突出。全书借助红花会这一江湖组织,直接将满人汉人之间的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雪山》与《飞狐》仍不能脱出这个樊笼。然而到了《鹿鼎记》,则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满汉一家,世界大同,全然没有了狭隘的民族界限。
从第一部小说到最后一部,金庸的这种观点到底是怎么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我以为,《白马啸西风》可以看做一个相当重要的分水岭。《白马》没有确切的历史年代,小说主人公李文秀虽然是汉人,但是书中对于哈萨克人的描述,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小说最后,更是直白的将“汉人之中不一定全是坏人,哈萨克人也不一定全是好人”表达了出来。从一开始的民族之间的矛盾,误会,甚至是排挤,到最后的认同,互相包容,互相帮助,完全走出了本位民族思想的桎梏,没有所谓的汉人就是正统,也没有所谓的哈萨克人文明就一定落后的说法,实是一大进步,理当浮一大白!
小说中对哈萨克族民俗风情的描写也是一绝。旖旎的塞外风光,肆虐的荒漠尘暴,啁啾动人的天铃鸟,伊斯兰教的教义,对勇士的崇拜……无一不构成了一幅玄妙动人的风景线。
散文化的文字风格,更加适合于诗意的表达。于是我们看到,李文秀和苏普之间的那一段欲掩还羞的初恋情怀,简直美到令人窒息!天铃鸟与少女情思的反复映衬烘托,金庸仿佛一位长者,用亲切的口吻向孩子们讲述一个温馨感人的故事,李文秀的一嗔一笑,都能牵动读者极大的情感波澜:当苏普为她打死饿狼的时候,也不由得为之高兴:当苏普遭到鞭打,李文秀不能再见到苏普的时候,也不由得为之心伤……情之一字,至此尽矣。
然而李文秀终于没能和苏普走到一起,而是选择了回中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憾事。往大了说去,金庸还不敢真正让哈萨克族人和汉人真正结合到一起,这是《白马》在突破之外的禁锢,有些可惜。于是我们在接下来的《倚天屠龙记》中看到张无忌和赵敏之间民族矛盾和爱情之间的来回交织碰撞,最终爱情战胜了民族的界限,总算完成了《白马》中遗留下的一个缺憾。
除此之外,《白马》还处处透出一种美感。既有风景如画的自然之美,也有民俗风貌的人文之美。而更重要的,李文秀的心灵之美,更是显得尤其突出。对苏普的不忘情与苏普最终选择阿曼形成对比,显出其忠贞之美;对师父的不设防悉心照料,与华辉的处处疑心,彰显出其仁爱之美;苏鲁克憎恶汉人,与李文秀舍身救护苏普,又映衬出其本性良善之美。这种美发自心灵深处,是一种气质之美,更是一种灵魂之美。
总之,《白马啸西风》在铁胆豪情的刀光剑影之外,塑造出如此一个与世隔绝的民族家园,恍如一阵清风,沁人心脾。篇幅虽短,却仍然有直击人心的力量,无论是表现力,还是主题深度,都显不凡。
【鹿鼎记:武侠写尽不是侠】
金庸在写后记的时候说《鹿鼎记》是一部历史小说。熟知金庸武侠的人都知道,金庸武侠,与历史的联系紧密程度,这是其他武侠作家所不能比拟的。也正是因为此,才形成了金庸武侠的一大亮色,后世模仿者虽多如过江之鲫,然得其精髓者,实是寥寥可数。
《鹿鼎记》便是历史与武侠巧妙结合最高境界的完美体现。小说将大背景放在清兵入关不久,康熙刚刚即位的那个年代,对康熙擒鳌拜,平复三藩,征讨沙皇等三件历史事件做了详细具体的描写。基本保留了历史原貌,包括一些重要人物和事件,都做了比较好的还原。
按说,这样的历史小说,不论怎么写,都只会显得很沉重,很无趣,然而《鹿鼎记》却能在武侠小说界乃至文学界引起如此之大的轰动,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韦小宝。
韦小宝是金庸所有小说主角中的一个另类。在金庸其他武侠中,即便短如《越女剑》,主角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即便疏狂如杨过,到最后也不免回归正义。唯独韦小宝,既没有武功,也不懂什么是大侠,却把一干江湖侠士,朝廷官员玩弄于鼓掌之间,乐得个逍遥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