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这地肥着。风顺雨调一年顶别处两三年的收成。”
　　 豪杰喊老杠头过来，“叔，你跟他说吧。我舅爷。”
　　 医生瞪大了眼睛，“是你老要租地？”
　　 老杠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土地，“有点少，要是再多点就好了。”
　　 “你还要？我弟弟的地在北边，他和媳妇今年刚到城里开鞋店，也要出租，你能一下要了！？”
　　 老杠头精神抖擞，“那敢情好，不知多少亩？”
　　 医生的一个电话，老杠头租到手的地多了二十亩，喜得他当场交上了定金。
　　 文涛走进“解家美容美发店”，真妮爸正忙着，一个接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真妮妈在给客人烫头，和文涛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文涛坐在那里等着，看着烫发的姑娘想：这城里人就爱臭美，花钱让人糟蹋自己的头发。
　　 眼看到了中午，文涛站起身看了看真妮妈，抬脚走了出去。看到了文涛欲言又止的样子，真妮妈打了一声招呼，推开了门。文涛一会看看路上匆匆而过的车和人，一会看看真妮妈的脸，真妮妈张了张嘴没言语。文涛干咳了一声，“妈，我今天想约你和爸一起吃个午饭。就那家饭店吧。”他指了指路对面的“福满楼”饭店，转身就走。真妮妈愣了片刻，眼泪夺眶而出，直到泪水淹没了眼里城市的喧嚣。
　　 等真妮爸、妈落座之后，文涛开口就说：“爸、妈，我要和妮结婚。今天来和二老商量商量怎么办。”真妮爸叹了一口气，“文涛，你的好心我领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哎！不成。要是以前你提出来我们会答应，现在不行。我们要自己管。”
　　 文涛急巴巴地说：“妮都二十多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当老的哪能管一辈子。”
　　 真妮爸忙解释说：“孩子，我们从小就没管过她，她想咋样就咋样的。只是我们现在不能把她推给你受累啊！”
　　 “爸，你是把真妮当累赘了。”
　　 “她不是累赘，是我闺女。”
　　 一边的真妮妈插嘴道：“文涛你是不是在可怜真妮？”
　　 “妈，我不是可怜妮。我是想妮明白什么是我们俩人的快乐。”
　　 “文涛，过日子不是玩游戏啊。你再想想，再想想。”
　　 文涛给真妮爸妈填满酒，拿起酒杯，“爸，妈，我敬你们。”说完一仰头，一杯啤酒下了肚。
　　 真妮妈一听忙说；“孩子，你不能一时激动，你们俩人以后怎么生活？”
　　 “我们俩商量好了。我已经在沽河边租赁了七十亩地，真妮爱种麦子，我也爱种。爷爷和爸爸把他们手里的钱都给了我们，我想我们会安排好我们的日子。”文涛还没说完，真妮妈的泪就流了下来，她看了一眼真妮爸，从裤子布袋里摸出一张银联卡，“孩子，这个我装了好多日子。是我们为真妮攒的一点结婚钱。给你，或许你们种地能用上。”
　　 文涛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卡说：“妈，我和真妮谢谢你和爸，只希望你们理解。要是你们同意，就择个日子给我和真妮办事吧。”
　　
　　 9
　　 文涛进城那天，奶奶就给真妮收拾起东西。打开的老木头箱子里撒发出樟脑球的味道，真妮一眼看到了那条印花丝巾，“好漂亮的丝巾。奶奶你咋就放着不围上呢？”
　　 奶奶笑了笑说：“你咋知道没围？围了好几次。你于爷爷看了后说像狐狸精，我再没围。这还是亲爷爷送我的东西。你于爷爷不待见。哎！……不说了。”
　　 “奶奶以前也没说过。”
　　 “没啥说得。说了你更糊涂。”
　　 真妮歪头看着奶奶，“等我们农场整好了，请你们俩一起去，好好给我和文涛说说。”
　　 奶奶伸出长满老年斑的手抚摸着孙女头发说：“妮，让你于爷爷去吧。我要到城里跟你爸享几天清福。”真妮不解地看着奶奶，心想奶奶不是喜欢种地吗？咋这回要进城？奶奶看出真妮的不解，“我种地，是为了让你于爷爷打起精神头，让他的病快些好。”
　　 “奶奶，你太伟大了，妮爱死你了。”真妮扳过奶奶的脸就是一个吻，羞得奶奶老脸上了桃红色。只是真妮纳了闷，奶奶到底爱爷爷多一些还是爱于爷爷多一些呢？
　　 奶奶抹了一把真妮留在脸上的口水，抿起嘴说：“你爷爷常说地能养人也能害人。还真让他给说着了。大饥荒年，饿死的都是种地的人。脚上满是泥，走不出的牵绊啊。”
　　 真妮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是机械耕作，耕种都不用人。”
　　 “这我只知道，可我也知道哪儿的地少哪儿就富裕，哪儿的地多哪儿就穷。”真妮不以为然，笑咪咪对奶奶说：“我觉得这世间啥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种地的人。”说着她拿过奶奶的丝巾贴到自己脸上。奶奶看了真妮一眼，无声笑了，“你于爷爷一家的命，还是买这条丝巾人救的呢。”于是，真妮知道了会理发的爷爷家底殷实，大饥荒年粮食都没断过，更让真妮感动的是爷爷让奶奶偷偷给于爷爷一家送粮食的事，真妮没想到爷爷原来这么伟大，比奶奶都伟大。
　　 “感觉对不起你爷爷啊！你爷爷死了你于爷爷还是瞧不起他，说他不会种地。哎！送粮食的事又不能告诉你于爷爷是你爷爷让送的。”真妮急了，说，奶奶你怎么就不说呀！你看看咱们老宅的村子，说空就空了，一空就让人平了，盖上了厂房，再过几年就没人记起了。等奶奶走了，这些空了的事你不说出来，没人知道。
　　 奶奶收过围巾，低着头铺在床上理了几下，像在理着岁月，叹息了一声，“管不了那么多了，空就空吧。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不想再提。我觉得这人过日子就像种地，一茬茬地收了种，种了收，挣了多少亏了多少只有老天爷懂。人要是看的太透彻，日子就没奔头了。”
　　 真妮伸了一下舌头，一歪头靠进奶奶的怀里。摸着奶奶树枝一样干瘪的胳膊，感觉里面流淌的血液让脉搏跳得越发欢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