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铁哥们 ——及老战友刘健
铁哥们(一)
我在当初还有另外一个堪称“铁哥们”的朋友叫刘健,在前面也已经多次提到过。应该说,在思想上,刘健对我的影响要远大于张国林。这不仅因为他比我大了约4岁;也不仅因为他的文化比我高,他是63届高中生;更加重要的原因还在于他很有思想,不是一个随意盲从的人。
我和刘健是去了宁夏以后认识的,我们相识的缘由已经在前面章节说明,这里就不重复了。在以后大约5——6年里,我们有关很密切的交往。这 才会使得我们成为“铁哥们”。
自从我在73年离开宁夏,虽然曾经在76年结婚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后因为先后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毛主席逝世等一系列大事,中国的局势骤然突变,我没有能够回到建设兵团去看刘健就返回了四川。直到“四人帮”被打倒,恢复高考后,我考上大学,因岳父秦达远得到平反昭雪,回北京参加追悼大会后,曾携妻女一同返回银川,我才有机会去看望刘健。
我们这一别就是六年。自从那次重逢后,时光流逝,转眼已经是35年了。35年,弹指一挥间,心中真有无限感慨。回想我与刘健的交往,总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纪念。今天,往事重提,就用我的记述来重新点燃曾经的美好往事吧。希望你——我的铁哥们刘健,我的兄长可以在互联网上读到这篇为你而写的文字。
刘健因为一个“关于真理问题的讨论”被关进了“群专队”,总算没有受到太严重的处罚就被释放了。关了大约有半年左右吧?放出来头上还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放在原来的连队监督劳动。
当初,我们这些知青们,已经对什么家庭出身、个人成分,变得越来越麻木起来。很简单的一种思维开始影响我们,身边有这么多坏人、阶级敌人,甚至很多是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吗?所以,刘健被释放以后,在四连倒没有吃多少苦,也没有人去歧视他。所谓的监督劳动形同虚设,他很自由的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
刘健一释放,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我,女朋友都排到了第二位,可见我们之间交情之深。
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应该是在张艳霞到兵团来之前吧?因为我记得他见过张艳霞。为了张艳霞的事情我还曾经去过刘健女朋友所在的永宁县。
一天,刘健突如其来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足足吓了我一大跳!那时候,我很推崇他,认为他有学问,人又很仗义,用北方话说,是个“很够爷们的男人”!我曾经在他身上学到过很多东西。他写一手好文章,当然不仅仅是大字报之类,他的古诗词、散文,都是很有些功底的。在这些方面,我们其实是亦师亦友,我就是个学生。
那天夜里,我们谈得很晚。坐在那棵大柳树下面,看着漫天繁斗海阔天空。他好像还吟过一首诗,可惜现在记不得了。应该是写他自己的心情和命运吧?有点悲凉,我曾经劝过他几句。
铁哥们(二)
刘健也是个命运乖蹇的人。
他家在北京通县。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和继母关系一直就不好。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同父异母。63年高中毕业,高考时以一分之差落榜。第二年再一次参加高考,虽然得分很高,却又因为父亲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再一次落榜了。不久,父亲去世了。继母竟把所有的这一切灾难怪到刘健的头上。刘健一气之下报名来到宁夏。
刘健自从认识我以后,从来就没有回通县探过亲。有几次都是和我一起回北京在我家住着。反正探亲假是有工资的,车票也是可以报销的,谁会去查你是不是回自己家了?刘健不认他后妈,却认了两个干妈。一个是我的母亲,自从他第一次利用探亲假住进我家,就开始叫我母亲“干妈”了。另外一个是当时还是我准岳母的李玉漪。
自从我当着张国林后妈同意了这门婚事,我便成了老李家的毛脚女婿。(在秦达远未平反之前,他们为了尽可能减少政治上的不良影响,子女改随母姓李。直到父亲彻底平反以后,才恢复秦氏称谓。我妻子,在我们初认识的时候叫李莹,以后恢复原名。)于是,老李家便成了我的落脚点。我只要休息的日子总会去看看李姨,而每一次都少不了带上刘健。李家姐弟们曾经很刻薄的说他是我的拖油瓶。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是我不高兴了,他们才不敢这样叫他。
那时,我在银川市内,(当地人叫老城)还有一个落脚点。那是我妈妈一位老战友的家。我叫她马阿姨,姨父姓金。姨父是个知识分子,马阿姨却是个老干部,当时是宁夏卫生厅的厅长吧?当时正在“靠边站”。马阿姨只有一个儿子,比我要大很多,大约大了10岁吧?早就成家自己搬出去过日子了。家里很冷清,没有其他子女。
我第一次带着母亲的亲笔信和北京的特产去看望他们的时候,老两口乐坏了。当夜硬是不让我走,我怎么解释也没有用。老太太亲自把电话挂到了师部,让我们师政委向连队打招呼。所以,自打那以后,“夜不归宿”属于违反规定的条例,就对我失效了。因为,我属于在银川市有“家”的,可以留在家里过夜。
马阿姨一直对我非常好,不仅是马阿姨,就是姨父和金哥对我也很好。金哥考虑到我回家搭乘公交车不方便,就把自己骑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给了我。
那还是一辆几乎全新的自行车。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自行车就是个稀罕物。今天谁家有部自备车,已经一点不稀奇!可那年头你有挂自行车可就招眼多了。你骑上一辆闪闪发亮的自行车上街,车铃一打,随着“叮铃铃”的清脆铃声,那满大街的人都会朝你看!尤其是女孩子,眼光肯定是热辣辣的。
我恐怕是全团第一个有新自行车的知青了?我那辆自行车放在宿舍里,要是不锁好,肯定会无影无踪,直到天黑才会送回来。
自从我有了这个家,刘健也是常客。马阿姨喜欢热闹,一点不介意,还逢人就说我们两个是她认的干儿子,她有三个儿子了。
零零碎碎的写这些,就是说明一点,刘健和我就像亲兄弟。
铁哥们(三)
做为刘健的一个哥们,而且堪称很“铁”,我对刘健的许多遭遇表示同情。尽管,他有些时候的行为叫人无法理解。比如,他在马家、李家,还有我家,都要和我比,要求与我平起平坐,有一样的地位、身份。这不就显得很滑稽了?
在马阿姨家也就算了,因为,在那里,我和他的身份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马阿姨也不很在意,只是在我母亲去宁夏的时候,曾经和她开玩笑提起,说刘健有些像女孩子,居然很会吃醋的。就因为马阿姨在关心我们的时候,还是不免会显得对我多一些。
在李家和我家里,这样的欲望真是会惹笑话了。
我记得一件事,发生在李家大院。
一个休息日,应该是秋末了。我和刘健去新城糖厂度周未。他是反正已经搞习惯了,我去哪里,他是一定要去的。
家里买了很多碎煤末子,要打煤饼。煤末子要比块煤便宜许多,就是很麻烦,要打成煤饼子才能用。我想老上海人应该有体会,自己弄点煤末子搓煤球,可能不少人做过。打煤饼子和搓煤球差不多,都是需要将一定比例的粘土与煤末子加水混合,利用粘土的粘性将煤末子粘结在一起,然后晒干就可以使用了。很方便,火力与块煤差异也有限,可便宜了数倍。
我、纪远(就是李家唯一的儿子,比我小三岁),还有刘健,三个小伙子在院子里干活。打煤饼是个力气活,要去推土、打水(没有自来水,是用井水),还要搅拌匀,是很吃力的一种劳动。
虽然已经是秋末,塞北的天气挺凉了,我们却因为劳动强度大,三个人都是汗流浃背,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干活。却不料突然下起暴雨来。老太太和几个妹妹忙招呼我们进屋子去避雨。
其实,我们已经变成了落汤鸡,加上煤灰和汗水,都和黑猴子差不多。我们跑进屋子,老太太一把就先把我拉过去,用手里准备好的干毛巾给我擦后背。
嘴里不停唠叨:“赶紧擦干!可不敢感冒了。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多水?是汗水?还是已经淋上雨了?是汗还不要紧,是秋雨可不成,会落下病……”
敏,则是同样拿着一块大毛巾,同样唠唠叨叨着,忙着帮兄弟擦干后背。只有刘健光着个大膀子,在屋里傻站着,没有人搭理他。
刘健的脸立马就阴下来,嚷嚷起来。“你们也太偏心眼了吧?怎么就没有人管我?没有人帮我擦背,也要给块毛巾吧?”
敏的嘴快,一点不肯吃亏,顺手丢了一块干毛巾给他,嘴上却说:“你个大老爷们不至于吧?淋这点雨算啥?在连队就不干活了?真够娇贵。”
老太太忙阻止女儿。“敏,你这是说的啥话?人家是在帮咱家干活!你咋这么说话?刘健,你先等等,大妈先给鹏儿擦干了,就来帮你。你不是比他壮实些吗?你看他身子多单薄?”
刘健一面自己擦雨水,一面说:“大妈,我不怪您。谁叫咱不是您老女婿啊。丈母娘疼女婿——天经地义。要不,你把我也招回家得了?”
他一面说,眼睛一面看旁边的敏。
敏抓着手上毛巾,对着刘健的光背抽上去,嘴里笑骂:“放屁!做你的大头春秋梦吧。别以为我们老李家姑娘都嫁不出去了。”
一阵笑闹……
铁哥们(四)
还有一次是在北京。
那阵,我和新的事情还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我那次就是为了这件事专程回家探亲的。
刘健一定要跟去,我倔不过他,只好带上他一起去。其实在前一年,刘健已经随我去过家里一次,就是那一次,他算认下我妈做“干妈”了。
我妈妈与其他母亲不同,她是军人出身,表面上没有这么多的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东西。所以对这个“干儿子”从来就没有认真当一回事。更何况,我们兄弟就是三个,三个亲儿子她已经烦不过来,哪里会再去在意什么“干儿子”?可刘健却很认真,所以知道到我要回家探亲,就吵着也要回家看“干妈”去。到了这种事情上,刘健就一点不像个兄长了,反而像我弟弟。
我们回去以后,为了我这门亲事,母亲总是要找我单独谈的,何况,其中还牵扯到秦达远问题的申诉?一连几天,母亲都和我关在她的房间里长谈。头两天,我就是在妈妈屋子里睡觉的。这本来是在正常不过的母子之情。可刘健这个家伙居然是醋心大发起来。
到第三天头上,他收拾东西说要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回宁夏。
我说,“你不是也请了探亲假?有14天啊?现在才4天。为什么要回去?”
他居然告诉我,“我以后不要探亲假了。我又没有家,没有亲人。要探亲假做什么?”
我瞪大眼睛,问:“你自己不是说,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吗?”
刘健撅着嘴很委屈的说:“我是一厢情愿啊。老太太眼里没有我这个干儿子,我住在你这里不是自讨没趣?”
我很奇怪,反问:“我妈什么时候对你说,不认你了?”
刘健说:“你看,自打回来。老太太天天把你关在屋子里说话,咋就不叫我?”
我当时正在喝牛奶,一口牛奶笑得全喷了出去。
“哥们,你笑死我了!我妈是找我有正经事谈啊。”
“谈什么要谈通宵?”
“哈哈,哥们,你可真够呛!谈到深更半夜了,我做儿子的就睡在妈屋里了不是很正常?你吃哪门子干醋?”
……
后来,母亲听我说了这件事,笑着把他一通大骂。他反而很开心。
铁哥们(五)
其实刘健这样的心态,我是可以理解的。他3、4岁母亲就不在了。父亲续弦后第二年就有了个弟弟,后妈始终对他不好。刘健几乎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与亲情,他的内心非常需要母爱的温暖,这就是他会和我争风吃醋的原因。
刘健在其他方面还是很大气的,唯一小气就是在情感方面。他争的还不仅是我的妈妈、丈母娘、阿姨;就是对张国林,他也同样会争风吃醋。
想起这些我一直觉得好笑,他竟然很嫉妒我和张国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他很不喜欢我和张国林在一起。为了这个,我不止一次和他吵起来。当然张国林也讨厌刘健。我知道张国林是讨厌刘健有点黏黏糊糊的劲儿。反正我这俩哥们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所以张国林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没有三个人一起玩过。
刘健的许多遭遇是与我们当时所处的时代相关的。是那个时代毁了我们许多,也是那个时代造就了我们许多。
比如我们的青春和爱情:张国林为了他的爱情,走到最后一步是死亡,却留下了他曾经的妻子永远的痛苦回忆,还有一个出生就见不到爸爸的孩子。我为了我的初恋也曾经痛不欲生,直到今天都觉得心中还有遗憾。刘健亦如此,他为了自己所珍贵的爱情,差一点就去双双殉情!至于青春,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都早已随着逝去的岁月,被埋葬在贺兰山下那片曾经的荒漠里。
刘健有个女朋友,我在前面已经提到。她是个杭州知青,为了记述方便就直接叫她梅子吧。因为那是刘健对她的昵称,她的名字里面有个“梅”。
梅子到宁夏的时间比我们早,好像是64年就到了永宁。刘健认识她是很偶然的,应该就是我们到宁夏的第二年。
那一年,永宁的一段黄河干渠需要重新修筑,劳动力不足。县政府向银川市求援,银川通过自治区向我们兵团借人。我们团奉命抽调了十个连队上去,其中就包括我们九连和刘健所在的四连。四连就驻扎在鹤泉湖畔梅子所在的那个村子里……
他们两个更具体是怎么相识、相爱的?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我和刘健成为哥们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这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