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城
“那你回去吧,等着看我的女朋友。”
刘艳儿看着我,苦笑。“有感情吗?你明知道自己有毛病,还和人家谈。”
又一颗血珠滚了下来。我不敢看她的脸。我感觉那淌血的伤痕没在嘴里,而是心上。
“这你管不着!”我冷冰冰地说。
“我走了。我等你的答复。”她低下头,飞快地走了。
我盯着地下那几滴腥红的血渍,五内俱焚。伤害,还要不断继续下去的伤害。
我到哪去给她弄个女朋友出来……
下午。
周超又跑隔壁去了。我把腿翘在桌子上,吸着烟,摇晃着椅子。满脑子郁闷,怎么摇,也摇不去。
张秀芝的皮鞋声从楼梯口一路传来。她在门口看了一眼,走进来将门反锁,到我对面坐下。
“涛子,前几天说的那事儿,还有什么解决的法子没有?”
“我没事儿就勤提着点儿,看什么时候合适了,我爸痛快了,我再使劲儿做做工作!”我笑笑。
“我觉得这事儿,没门儿。”
“哦?”我吓了一跳。“这话怎么说?”
“我今天见到夏局长了。”
我又吓了一跳。
“局长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儿。”她说话的口气很平稳,但那目光,那个犀利……
“我……最近我有点儿烦心事儿,实在是头疼的要命!姨……”
“我对你怎么样?”她根本不理我。
“非常好!侄儿都知道!”
“你让我很失望!非常!失望。”她抬起屁股走了。
我追过去,她不回头的进了登记站。我没法说了,她是故意不给我机会。
我坐回到椅子里,又燃起一支烟,狠狠地吸着。
今年这是怎么了?我命犯太岁?一个麻烦挨一个麻烦,哪一个都让人无计可施!
时间不久,张秀芝拎着包,走了。哎!老家伙,气的没法儿上班了……
周超回办公室看我,正好赶上李院来电话,让去卫生局拿文件,他看我心情不好,主动把那任务揽了去。我一个人呆的心烦意乱,就去找新忆聊天。
“麻烦大了。”新忆看着我,笑了笑。“上午吵的挺厉害。”
我摇摇头。“我有病,不想拖累她。”我不怕她知道。刘艳儿两次来吵架,她都听了去,傻子也能听出眉目来。
“嫂子真太可怜了。”
“我把她心伤透了。气的嘴都咬破了,满嘴流血。”
“话不是这么说。”新忆停顿了片刻。“那不是气的,是心疼的!你伤害她越深,她爱你也就越深。她知道你为什么伤害她!”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道理!刘艳儿那几颗血珠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每一下晃动,都像刀子在我心上划过。我叹了一口长气。
“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好人没福。”新忆说。
“这是天妒英才。”我努力幽了一默。一点儿也不搞笑。
“你那病……好治吗?”
“啊?”我又吓了一跳。今天,吓了好几跳了!
“周超告诉我了。”
我的脸腾的红了!清白人怎么能知道自己不孕?分明是早有了夫妻之实!
害臊的同时,我燃起了一腔子愤怒。不,是恼怒!
周超啊周超!他是怕心上人和我关系进化呀!论成熟稳重,论社会地位,论熟识的时间,我处处比他优越!他生怕新忆不知道我有女朋友,不知道我不能生育!而且,为了提供确凿无疑的情报,他还给我整理抽屉,制造个假象,把我的化验单偷出去给新忆看!
“别生气!他很同情你,常跟我念叨你的好!”
狗屁!棉里藏针,谁不知道?我真佩服这小子了!上班不到一个月,他真有胆子琢磨上司!也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新忆能好意思把这话给说出来!
“我生他的气干嘛?小孩子,热心肠!”我笑笑。
“我感谢你的信任,能告诉我你有病。”她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依我看,你该把病治好,找嫂子去。嫂子这人,真是天下难得的!”
我摇头一笑,算是给了回复。
“嫂子那么爱你,你说的话她又不信……”
“她说除非我能领个女朋友让她看到。”
“……”新忆张着嘴想说什么,憋了半天没说出来。这事儿,怎么说啊?说什么也没用!
“说实话,我真羡慕你们的感情!天底下有几对儿恋人能像你们这么舍己为人的?一个宁死不拖累,一个宁死不离开!”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喜欢人家,就不能坑人家。”
“哎……人要都这样,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如果换了我是嫂子,我也服侍你一辈子!”
我瞪眼瞧瞧她:“那是你傻!我盼的是你好好过日子,能有个圆满的家!”
新忆好久没说话。想了好久,自言自语地说:“我那姓田的,如果有了病,也不知道他让不让我知道……”
“肯定也是想法子甩你!我第一次听你提到他,就知道他人品肯定无可挑剔!差劲的,你也看不上!”
新忆有点儿凄凉地说。“人很老实。非常老实!老实的让人一看就能感到安全。从前吧,我也谈过几次恋爱,深知这男女感情是怎么回事!直到遇到他,就觉得自己像艘迷失航向的轮船,突然看到了港湾。”她甜甜地笑笑。“我也想一辈子把他爱下去!”
“祝你们什么都好!”
“这话说的!短小精悍!”
周超跟单位的车去办公,很快就回来了。看屋里没人,果然一定的来到了登记站。
我找了个借口,走了。我突然想起,我应该做点儿什么该做的……
我来到李院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那助手怎么样?工作还行吗?”李院问。
“院长!屈才了!”我说。
“嗯?”
“屈才了!周超应该进临床科室。那小子在省院外科进修时就管八张床位,理论、经验相当丰富!”
“哦?”
“说起我爷爷的老毛病,我刚一张口,他就把我爷爷的症状都说了出来,严丝合缝就跟亲眼见到过一样!说起疗养的法子也头头是道的。那真是个好医生!把他安排到办公室确实是有点儿委屈了!”
“我倒是想让他去外科,可人家梁主任不愿收人啊!”
“咳!你是院长,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谁敢说什么?临床科室不要人才,还治的哪门子病啊?”
“行,我再跟他们主任商量商量!只是,你一个人,谁帮你呀?”
“他能给单位创效益就行,你管我干嘛?你要照顾我,也得给安排个不是东西的来!找那么老实的个人,我想说骚嘴,他都不知道怎么陪着!”
“嗯!我抽时间开个科主任会,把他调过去。你也别着急,我尽快给你安排人来!”
“随便!”……
哼哼。大学生,当然愿意在临床上大展宏图!过去吧!进职称、评先进、奖金、手术……官和官斗,兵和兵斗,毒辣的政策,狡诈的对策,有欺有瞒,有敌有友,连正副主任还相互咬缠呢,一个省院进修过的大学生,空有目空一切的激情,没有处身社会的经验,等着大展宏图去吧!
九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像过了七个月。一个星期过后的一天,我迎来了新的……不知就什么词汇形容那东西比较确切,就当是烦躁吧!说烦躁总不会有错。
“先别忙着走,我有话对你说。”吃完晚饭,我正要进屋,爸爸把我叫住了。
我在爸对面的沙发里坐下,心怀忐忑,不知面临我的将是什么……烦躁。
我妈也坐下了,二老的神态,姿势,非常……正儿八经?
“你最近生活方面,有什么变动没有?”爸问我。
“没有啊!好好的!”
“听说。你这段日子和新忆走动的非常近。”爸燃上支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话怎么说?要说近,用不了十步的距离,她就在我隔壁上班!”我有点儿火儿。听说?从哪听说?就我和新忆的关系、距离,值得人们做文章吗?
“你要想这样解释也可以。刘艳儿的工作单位离你有十几里,你们走动的是近是远?”
“远。”我低着头,瞪着眼。
“你要当我是傻子,现在就可以回你的屋子了。”爸看着我。妈也低着头,瞪着眼。
“你们就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吧?”我开门见山地说。
“连民政局都传遍了,新忆正在和我儿子谈恋爱。”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爸,盯了片刻。“你们单位里的人,都是作协的?有文学创造能力?”
“文学创造也是要有素材的。”
“那不一定!西游记就没一件事儿是真的。”
“西游记里的许多神仙都在远古神话中出现过,不是吴承恩一个人捏造的。”
我爸平时话不多,但他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比我有劲儿!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你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我不会管你。但你已经和刘艳儿确定关系了,我就不能不管!”
“更别说是那么出名的一个风流女人!”我妈也瞪我。
“风流不风流不碍你的事儿!”爸爸皱着眉顶了我妈一句。“只要能相敬如宾白头偕老一辈子的,瞎子瘸子妓院的我都不管,那是当事人的事儿,人家愿意就行。只要不脚踩两只船!”
爸扭头看了我一眼。看的我很生气!他是故意说几句对我和新忆发展关系有利的话,好察看我脸色。
他发现我听到那话的表情并不是他意料之中的欢喜,顿时欢喜了起来!
“听你的口气,你和她真的没什么?”爸问我。
“能有什么呀?我就纳闷儿了!”我不满地啐了一口。“你们单位的又没人和我有仇,干嘛非跟我过不去?”
爸低头沉思。拿烟的手,食指把烟杆抹来蹭去地折腾着,他思考问题就这样。
看着他沉思,我也沉思。刚沉思了不到十秒,我猛地想起了那个老糟娘们儿。
“张秀芝?”我抬起头看着我爸。
爸也抬头看着我,盯了我老半天。“张秀芝和你有什么事儿?”
“她和新忆吵架,想把新忆弄回你们单位去,让我跟你说,我没说!”
“她们到底为什么吵起来?”
“不清楚,她们天天吵。我就知道有一次张秀芝上班洗头,还是正忙的时候,把活甩给新忆干,新忆就在登记簿上练楷书,把领证的逼急了,借领证的嘴,骂张秀芝!”
“这老娘们儿!”爸也火了。狠狠地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说话带脏字,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她怎么这样啊?”妈不满地看着我爸。
“在单位里就是破屁股嘴,说三道四拨弄是非,要不干嘛非让她俩出来?”
“这不诽谤人吗?”妈说。
“算了算了,我有我的主意。”爸摆摆手。朝我说:“你回屋吧!”
我回屋前,爸又叫住我:“小艳儿好长时间没来了,这星期天叫她过来吃顿饭!”
“行!”我答应着走了。
这倒好说!到时候,我说刘艳儿有别的事,来不了,也就完了。
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身子像双面饼铛里的大饼,颠来倒去,而且,还是一张可怜的大饼,烤糊了,烤黑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我的香炉里燃起藏香,回到床上,对着菩萨必恭必敬地磕了三个头。
我请菩萨保佑刘艳儿,找一个比我帅气,比我有钱,比我心眼儿好还会体贴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的丈夫。我欠她的,我一想起她嘴角那腥红的血珠就不寒而栗!
次日早晨,李院通知周超去外科报道。
名牌医科大学毕业的大学生,有两年在高级省院进修管床的历史,终于有了展示才华的机会,却看不到笑容。
不!笑容也有,但那是装出来的!
我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一直送他到楼梯口。我就是不给他去新忆那告别的机会!
周超,如果回家时不留神被车撞死,那就是我害的!以后,他在外科清闲的时候如果跑过来串门,我就把他留在办公室,不让他到隔壁去,他总不能跑登记站去,不理睬我的嘘寒问暖吧?我是他昔日的领导,隔壁算他什么?嘻嘻嘻嘻!我想出来的笑声都有些变态。哈哈哈哈……
哎!晚上又要烧香拜菩萨了。
讨厌的人也是人。突然少了一个人,我还是觉得寂寞。跑隔壁帮忙去吧,张秀芝再恨我,她表面上不敢把我怎么样。
张秀芝和新忆话不多,我的话也不能多。我和新忆话多,张秀芝可能认为我是故意气她。我和张秀芝话多,新忆倒无所谓,只怕张秀芝又要认为我知错要改,她若把我原谅了,不定又出什么下流主意让我犯难。再说了,她背地里给我造谣,我凭什么对她好?
我叼着烟卷帮她们办证。我这几天烟瘾奇大!
一对儿排队等待的“小两口”对视一眼,出去了。屋里的明白人都知道,他们去买东西了。
不大一会儿,那小两口回来了,提着一个大塑料袋,笑着,昂首挺胸朝我们的办公桌走来。
新忆皱着眉头,抬手在鼻子底下呼扇着。“夏哥,别抽了行不行?呛死了!”
我把烟掐了。那位小伙子愣了一下,把塑料袋子里的水果瓜子糖果什么的掏出来放桌上,塑料袋子没扔,塞女伴的挎包里了。那里面,肯定是还有东西啊!
我和新忆赶紧向人家客气,道谢。张秀芝没说话,低着头飕飕地写着,脸憋的通红,眼珠子溜圆。
“该!”我在心里拍着巴掌。
办公室里电话响,我跑过去接。接完电话我不想回去了,回去只能是看她们闹别扭,闹的厉害了,还得拦着。我又把腿架到桌子上,摇着椅子吸烟。片刻,新忆来了,一副春风得意心花怒放的表情,哈哈笑着在我对面坐下:“给我支烟!”
“我说!你也够缺德的!”我掏烟给她递过去。
“彼此彼此!我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痛快地把头凑过来,让我给她点上。
新忆正幸灾乐祸忘乎所以的时候,张秀芝拎着包出现在门口,瞪了新忆一眼,“我家里有点儿事儿,先走,您帮着给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