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城
“这里面儿……好多……我都拿来了呀!”
“那……那就算了吧。小夏,麻烦再给对一下,有了的就都勾了吧!”张主任说。
“勾什么勾?都换新的都换新的!”我拿过单子就走。
我辛辛苦苦加进去的,再让我自己删掉?那不吃饱了撑的么!
三
晚饭后,爸妈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也凑了过去。我得打探打探我的新邻居。
我爸也是老江湖了。想从他嘴里听听谁的坏话,那是不可能的。
“张秀芝啊?工作挺认真的,在我们局里是个副主任。”
“我怎么看她……那么事儿多呢?那人是不是嘴有点儿碎,爱背地里说个闲话什么的?”
“就你现在这形象这口气,本身就是个碎嘴皮子玩儿是非的!”我爸瞪我一眼。“好好工作你的,行的端,做的正,能有什么闲话议论你?怕人说,那就证明心里有鬼!”
“得得得!我不和你说了还不行吗?”话不投机,赶紧开溜。他若打开话匣子,给我讲一番做人的道理,那我可吃不消!就他形容自己的那一套,神乎其神,没出名那是因为活的结实,若干年后,估计比焦裕禄还要光荣!
刚到自己卧室门口,爸爸把我叫住了。“一会儿再走。还有话说!”
我站住了。
“离新忆不要太近。”
“这话怎么说?她有乙肝?”这话,我听着有兴趣!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轻轻笑了一下,“在我们局里,名声有点儿那个。就算是风流吧!听人说,她没少换对象。离她近了,怕人误会!”
“我工作我的,行的端,做的正,怕什么误会?”
爸爸瞪我两眼,扭头去看电视。一般情况下,这就算说完了。他平时话不多,但很能突出重点,废话几乎是不说。除了拒绝应对别人问题或意见的时候,才会来一些“十三不靠”的废话。
再明白不过了。他怕我年轻,和新忆走动太近,思想上出现问题。所以才主动的来敲山震虎。而提醒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人家风流,常换对象。这也算是条“离间计”吧?风流事儿?真正的风流事儿都是藏着的,比如说我带着刘艳儿去做过四次妊娠试验检查。那才真叫风流事儿,不能暴露,一旦暴露,就不是“风流”那么简单了,不定会传出多不堪入耳,另人发指的传说来。因此,“风流”一说,一般情况下就是尚未取得确凿的风流证据,而对那些关系暧昧者蒙蒙胧胧的一种概述。
当然,越是漂亮的人,才越容易有“风流”的评价。如果是张秀芝那样的,就算她真私养了小白脸大白脸或老白脸,人们也不过是骂她一声老破鞋,而绝不会用经常和才子联系在一起的,那个好听好看的词汇形容她。
“你和小艳儿在一起玩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结婚?”我妈问。
“她?她哪好意思说呀?我多看她两眼她还害臊呢!”
“别放屁了!”妈鄙夷地看我一眼。“大热天也搂着胳膊走,也不怕起痱子。我不是没见过,我是不好意思说你!”
我尴尬地笑笑。“我们俩……是希望越早越好。不过,这事儿还得你们家长说了算不是?你们让什么时候结,我们就什么时候结。”
“那,过了秋就定日子吧!早点儿结了算了!”妈说。“早点儿离开这,让媳妇受累去吧!省的我没完没了地跟着操心。”
“年轻轻的,着什么急?混出点儿名堂再结婚,传出去也好听!”爸说。“她爸妈什么态度?”
“你们俩人的意见还不统一呢,再加上俩家长,那更热闹了!还是你们俩先商量吧!”我笑着离开了他们。
卧室的门一关,好像换了一个世界。
屋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是书架,花花绿绿一层又一层的,没有武侠、没有科幻、没有色情、没有盗版,看上去很什么,很……书香吧?其实有很多都是没看完的。
干干净净的小床,整整齐齐的被褥。除了没香味,没那些桃红柳绿,估计少女闺房也不过如此。客人们第一次串门看过我的屋子,都问我以前有没有当过兵。
白茫茫的涂料,在墙上一尘不染地“原驰蜡象”。我喜欢单调,我最讨厌在墙上东贴西挂的。这点,和刘艳儿的悬殊太大!她那屋子,赵薇、金喜善、大长金等,随着追星时尚,在墙上不断变幻。最近挂着一副什么韩流组合,我不认识,就给他们起了朴万昌、汗太咸、殷竞直等“艺名”。还好,刘艳儿已经发誓,结婚后就不在墙上挂东西了,除了结婚照。这是被我逼的。我说:你以后再往墙上贴这些公的母的,你就找你的嫖万娼去,别和我结婚了……
我喜欢眼前的一切都非常干净,代价最大的一次,我把我的“美格”显示器上的防护涂层擦没了,什么防静电防辐射防绚光等高级功能,什么都防不了了!看半个小时,刺的眼珠胀疼,实在没法子,只能换新的。它被折腾那么厉害,也无非是因为屏幕经常招灰尘。
我喜欢下班回到自己的地盘后,能享受到无与伦比的清静。恨不能生活在水里,并且,是至清而无鱼的那种水。都处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到处是是非名利暗箭明枪,干嘛不在摆脱了家庭以外的一切之余,找一份静如止水的清静,舒缓自己紧张而坚韧的神经呢?
其实,还不止这些。
我屋子里有镀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香炉,放着寺里和尚赠送的香灰。供着开了光的灵感观世音。燃的是布达拉宫脚下邮购来的藏香……
我在单位偷偷摸摸干了无数损人利己的勾当、我把刘艳儿同志从辛勤的园丁灵魂的工程师变成一小荡妇、我装绑匪吓唬一家靠不要脸为生的假乞丐、我下午平白无故算计人家张秀芝、我吃着锅里的刘艳儿看着盘里的新忆等等等等……说实话,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犯了错,我得忏悔。忏悔,就得有个大慈大悲的神灵看着我。脾气大的还不行,因为我忏悔完了还要接着犯的。
我不止几十次的对菩萨罗嗦过:这可怨不得我呀!我有好多事儿是被社会中那些衣冠禽兽逼的。我不算计人,人家也要算计我,法律上属于正当防卫。雷锋同志说过:对待敌人要像冬天般残酷。毛主席说过:时刻不要忘了阶级斗争。古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人还云: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侠客也说:大敌当前,要气势如虹有如君临天下,出招要如狮子搏兔,每一招都必尽全力……这话被菩萨听到,估计也要皱眉头的。不过,我还忏悔了呢!
这社会里,比我差劲的人多了去了!我算个什么呀?
今天下午还有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呢!一位副院长提醒我,办公室上午空岗,有人向他告状了。恐怕罚款是跑不掉了,没法子,群众都看着呢,不罚一下说不过去。
我和刘艳儿去检查,半天不露面,而且就在院长们的眼皮底下,敢不请假吗?才出去这么半天,就有人给我下药了!世道啊……
问他,是谁迟到或早退了,挨处分还要拉个人垫背?他不语。
我说:“我是和李院打好招呼的,确实有急事儿!李院准的假,并亲自屈尊,到办公室执勤。”他说:“那就没事儿了!”
他没事儿,我还有事儿呢!不告诉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去财务室查查谁交罚款,一查就水落石出了。想祸害我?我是那么好祸害的?只要查出是谁,哪怕你是雷锋思想武装头脑,我也要找出你的错缝儿!
算了。菩萨在身边呢,这种事儿别当她老人家面琢磨。我睡觉去!
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还算凑合。
最近一段时间,我非常爱听张秀芝说话。从她嘴里出来的人,一个个,个性十足!比如说她自己,她就是一棵老苦菜花。新忆,那就是小白菜儿!都有菩萨般的心肠,却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她们民政局里尽是猪狗,把心地善良老实巴交的她和新忆往死里欺负,单位容不下她们了,就把她们逼到人生地不熟的妇幼医院,幸亏遇到了我……
再话说民政局那些猪狗。猪狗中有一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大慈大悲、救苦救难,铁面无私刚直不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并且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伟人,那就是我爸……
我就劝她们:“那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的鬼地方,离开,未尝不是享福。张开你们的手,热情地投入到我们这里来吧!从今以后,我就是……新忆,你跟张姨怎么论辈分?”
“张姐。”
“那我就是你们亲侄儿!”
“别别别!我可不敢!”新忆忙叫。张秀芝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我搂在了怀里。“涛儿啊!大姨认你这侄儿了!”……
每当张秀芝说的口干舌燥唾沫横飞,她总会尿急。趁她去厕所的时候,新忆就放开了笑。
“你下次涮傻娘们儿的时候,别把我牵扯进来行不?”
“我干嘛涮她?她对我爸那么好!”
“有用的都是好人。没用的都不是人。”
“那就不对了……我看谁都是好人!只要我认识的,没一个不好的!”
“你这种人,最不是人了!”
“什么话?”
“良心话!”
然后,听到张秀芝的杲杲的皮鞋声从走廊传来。于是,我们就赶紧换话题。新忆说:“张姐买东西特能还价。标价三百六的皮鞋,硬是八十就拿下来了。”说完了偷着冷笑一下,小声说:“三节头的人造革。”
“总说自各儿善良老实。我看,这也得分跟谁。”我说。“对你我,那是没得说。对奸商,还就得一分一厘儿的算计他娘的!”……
婚姻登记站,那是个喜庆的地方。办证的心里痛快,瓜果糖茶什么的没少送。我看到张秀芝没事儿时也是吸烟的,就耍小心眼儿,跑她们登记站去装工作人员。搬把椅子在桌边一坐,喊人、收单据、盖章……什么也干。人多的时候就皱着眉头装辛苦,跑一边儿抽烟去。于是,桌子上的烟也多起来了。而且,最便宜的也得七八块钱以上。
张秀芝自然是高兴的。新忆就是喜欢看人装神弄鬼,我的表情和业务如果拿捏的非常到位,她就憋不住地笑,笑的人们都脑袋发蒙,满屋子乱看,有的偷着照墙上的镜子,有的低头看自己裤子拉链。
有一天,天降暴雨,没有一对儿新人来领结婚证,我又跑过去聊天。刚和张秀芝喷云吐雾地操持起来,新忆也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点上,三个指尖儿捏着烟蒂,不吸时就把烟藏在胳膊底下,嘴里有需要时,拿烟的手飞快地把烟送到嘴边,一口下去,能听到烟丝快速燃烧的丝丝声。吐烟时还知道低头把脸藏起来,但那股子烟慢慢喷出去,没个十秒八秒都喷不干净。那架势,有点腼腆害羞,但瘾君子那股贪婪劲儿原形毕露。她是那种真正会使用香烟的,吸的实在,却不求姿势,类同于武侠中的“无招胜有招”。完全不同于张秀芝那种一手抱着脚脖子,一只手如同蒲扇,只用俩指尖夹烟的张狂劲儿。年纪虽小,却更显自然。
张秀芝偷着用白眼珠瞟新忆。那是一种瞪“骚狐狸”的眼神。
原来,这两位谁看谁也不顺眼。
“女人多了,是非就多”,这是很多人都认可的。可是,就这么两个人的工作站,岁数还相差那么多,也勾心斗角的?哎……
每次张秀芝休班,新忆都表现的有些兴奋。可以这样理解:只要别让她看到张秀芝,让她多干活儿她都乐意。
而我,只要是没有工作缠身,肯定是要过去帮忙的。让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耗时间,我受不了。让我去听张秀芝评价她的猪狗单位我也乐意。让我陪美女聊天,我更乐意!虚荣啊,这就叫虚荣!
我和新忆隔桌相坐,有条有理的给领证的新人们忙碌着。我越来越像民政局的同志了,办起婚姻登记的业务,绝对能以假乱真。
最后一对儿新人,男的叫邢保国,女的叫焦大朵。相片也很有意思,土里土气的,男的还在劣等西装里面打了个领结。土不土洋不洋,不像新郎,却像拍戏。
我猛看到他们表格上的名字和相片,没来的及憋住,噗嗤就笑了出来。我看那女的羞的低下了头。男的也有点儿手足失措。这多不好意思?别让人家觉得我看不起人吧?
我端起他们的申请表,又看了看。笑着说:“你们俩照相怎么这么个别呀?别人照结婚照都是使劲往一起靠着,你们俩恨不能在膀子中间砌堵墙,这哪像来婚姻登记呀?怎么倒像两口子闹别扭哇?”
“我看看!”新忆拿过一张带相片的表格,猛看下去,也是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就是就是!离的太远了!”脸上还是一副憋不住的表情。
女的更不好意思,但和刚才的害羞不是一回事了。男的吭哧了两下,尴尬地说:“照相馆的师傅不行。”想了想又说:“不会照。”
我们非常细心、热情地给人家办完登记手续,给他们开了结婚证,道了喜,礼貌地把人家送走,听他们的脚步离开了很远,新忆又笑了出来。
“什么破名字!这么俩姓儿安一起了……”新忆有些脸红。
“我和我对象更难听!”我自己很为自己不好意思了一下。
“嗯?未来的嫂子贵姓?”
“免贵,姓刘。”
新忆又噗嗤笑了出来。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摆出一副父母之命,我作不得主的可怜表情。
“还是我们的姓儿好。”
“妹夫贵姓?”
“免贵姓田!”
“哦……甜心?”我点着头。“绝配呀!”
新忆大大咧咧笑着,默认了。看的出来,她对她的对象很满意,一提到他,脸上就带笑纹儿。
“相貌比我好吧?我看我就很不错了!”
“相貌啊……不怎么样。也就一般往上吧!只不过是有点儿才罢了。”说着说着,还点上烟了呢。臭美的!
“郎才女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