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学】黄河岸边的女人(小说)
大家找到黄河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晚霞也渐次消退,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就要来临了。他已经奄奄一息,闭着眼躬身躺在一条臭水河边,头枕在小河斜坡上,脏兮兮的头发里满是泥土,压乱了钻出土地不久有点稚嫩的小草。初夏的天气已经有点炎热,几只大头苍蝇和一群蚊子在他身边不停地盘旋飞舞,伺机寻找着落脚点,然后把细微但足以扎进黄河体内的尖刺利嘴,用力抽取出一点鲜红的血液,美美地饱餐一顿。虽然黄河的身体枯瘦如柴,但全身的血液养活几只苍蝇和蚊子还绰绰有余。已经六天了,这六天不知黄河是怎么度过的,他本来精瘦的身体更加瘦削,身上的肋骨一根根凸起,只有一张肉皮裹着身体,呼出的微弱的气息还证明他没有死去而是一个活人。
周泉用胳膊托起黄河的头,从裤腰带上解下水壶,开始给黄河喂水。黄河的嘴唇因为缺失水分已经皴裂,露出隐隐血丝,但还有潜在的意识,偶尔的嘴唇蠕动一下。周泉也许心里急切想往他的肚子里灌水,怎奈黄河似乎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于是水便不停地顺着黄河的脖子流到裸露的胸脯上,身上的污垢厚厚的一层,水流到哪,就像他身边的这条臭水沟一样,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周泉看着这个只有十五岁可怜快要走进阎王那儿的孩子,不禁眼圈一红,低沉着声音喊道:送医院!然后指挥众人把黄河抬上平板车,直奔金鸡镇的医院而去。
一
在中原地带,卧临省城脚下,东西横贯着一条河——黄河。黄河的水每到汛期水流特别大、特别急,有时候还激起一层一层的浪花,像万马奔腾的野兽簇拥着不停向前翻滚;水流越急,浪花就越高,而水也越浑浊雄厚,发出“哗啦、哗啦……”拍动河岸的响声。
距黄河大约十公里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名字叫金鸡村,金鸡村相邻的一个村子叫金圩村。黄河的父亲周斌是金鸡村的,黄河的母亲田清香是金圩村的;黄河的父亲是母亲的表哥,母亲是父亲的表妹。
八十年代初,周斌是全村自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以来唯一考上的一个大学生,毕业后被国家分到金鸡镇中学当了一名中学教师。那时候周斌可是方圆几十里地有名气的人,肚子里有知识,手里有铁饭碗,人又长得一表人才,青年才俊,前途无量。金鸡村的人们纷纷议论着,这样优秀的好小伙应该有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来相配,不然就太让人抱打不平了。话虽这样说,但是村子里喜欢说媒的媒婆们,老大娘老大婶包括未寻婆家但已经到了寻婆家的姑娘们,都在心里暗暗对周斌扒拉着小心思。未寻婆家的姑娘们心中想着,如果能做周斌家的,真是一辈子都扬眉吐气,活得忒幸福忒滋润了;而自家有闺女的闺女又到了婚配年纪尚未婚配的老大妈老大婶们,心里也在想如果自己的闺女能嫁给周斌,真是人前人后的风光无限啊。好事要趁早,于是在黑灯瞎火的夜里,便悄悄地去村西头媒婆家吐露自己的心迹,看能不能撞上好运。甚至,有时候去了还会碰到“串门的”他大婶她大娘,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嘿嘿地干笑几声,胡乱搭讪几句唠几句嗑就灰溜溜地走了,出了媒婆的门,往往朝地上啐一口,恨恨地说,哼,就你家那五大三粗南瓜身材的妮子也配去周斌家提亲?真是的……说着再往地上啐一口。而另一位出了媒婆的门槛也是恨不得把嘴撇到耳朵后,心中不由暗骂,哎呦,就你家的闺女长得一脸的黑芝麻,也想飞上高枝当凤凰,想得忒美!给人家周斌提鞋也嫌你家姑娘指头粗!然后使劲“呸”一声,这才扭着屁股往自己家里走。
这时候的媒婆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怪自己的丫头太小,还不到婚配的年龄,否则,谁家的姑娘都得靠后。这样想着,然后就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当清香听闻大家都在趋之若鹜地想和她的表哥周斌结上姻亲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她和周斌暗地里相好几年了,周斌喜欢她,而她更是深深地爱着周斌,虽然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表亲,但是他们认为,爱情可以超越一切,何况古代以及戏曲里很多相恋结婚的男女主人公不都是表亲吗?既然有人在先做了榜样,那我们为何不能也相恋结婚呢。而且周斌上大学期间,清香拼命地干活,背着母亲省吃俭用的抠出一点钱然后急忙给周斌寄去,而她一年四季里的衣服有好几件是补丁上面打着补丁,从不舍得扔。周斌上大学期间,清香没有添置一件新衣服,甚至连一块手帕也没买,就连袜子有了破洞也是找块碎布补上,反正,烂袜子是藏在鞋子里的,不丢人;而补丁衣服,那时候穷人家的女人谁没有穿过补丁衣服?只要保持整洁,依然不影响俊俏模样。
有次周斌趁放假偷偷地和她约会,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说,等我毕业工作了,我就去姑家娶你。听到周斌说着娶她的字眼,清香的心里就升腾起一股眩晕的感觉。她无数次想象过她和周斌结了婚,村子里的人喊她周斌家的,但是禁不住心里还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她和周斌只是暗自来往,双方家人并不知晓,不知到时候的阻力他们是否能够打破。自由恋爱这个事在那个时代并且落后的农村简直是天大的新闻,是不知羞耻的表现,就像夜晚才肆意出动寻找生存目标的老鼠,不敢在光天白日招摇过市,一旦被人发现,会成为别人指指戳戳、茶余饭后或者熄灯后两口子躺在炕上再谈论几句才去睡觉的话题。但是,爱情的种子一旦埋下,便日夜地破土而出直至葳蕤成林。清香感觉心儿有时仿佛不是自己的,就像自家墙角里长的葫芦瓢,没切开前把它扔到水缸里,按下去又以更大的力量升腾起来,怎么也收不住管不住,像是着了魔。
清香换了一件干净素朴的扣襟衣裳,拿起梳子把两条长至腰间的麻花辫重新梳理,然后双手快速地编结,编结好右边这一根后往身后一甩,又去编结左边那一根,很快两条乌黑发亮的麻花辫在身后晃动起来。她拿起梳子又梳了两下刘海,看着镜子中白皙而俊美的脸庞,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带上房间的门,便起身去金鸡镇上了。
金圩村通往金鸡镇大约有五公里,前两天刚下过一场大雨,路有点泥泞,夜里或白天有牲畜拉车碾过的车辙,弯弯曲曲的,不知通向哪个路叉口。清香走得很快,不一会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脊背上感觉也热乎乎起来,但她依然没有放慢脚步。
周斌见到清香时,不觉大感意外,清香从没有主动找过自己,她的性格属于有点内向,不善言语,常常低着头笑。每次见面,总是他说,她听,虽然清香不善表达什么,但是周斌通过清香的眼睛,知道清香对自己的心思。那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无声却又胜有声。清香只上了三年小学,但是这些因素并没有阻挡住周斌对她的情感,如果不是那一年清香救了他,就没有他周斌的今天。就凭清香曾经救过他,给过他第二次生命,他觉得应该让清香成为他的女人,然后给她一辈子的幸福。
“清香,你怎么来了?”周斌听到有人说有个女人找他,正好赶到下课,便急忙从教室走了出来,看到是清香,不觉有点惊喜和意外。
“周斌,我们回你宿舍说吧。”说着清香一阵脸红,不由低下头摸着辫子揉搓起来。
“好,这边。”周斌说着顺势去拉清香的手,清香慌乱地急忙走在了周斌的前面,并回头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放慢了脚步。
周斌的宿舍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三屉桌,一把木椅,一个脸盆架和一个小木箱,小木箱里放着周斌几件简单的衣服。周斌拧了一把毛巾递给清香,说:“快擦把脸,看把你热的。”清香接过来胡乱擦了一下又递给了周斌。坐在周斌简单的小床上,清香看到桌子上堆着一摞摞书籍,她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却是一位外国人的头像,随手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字,似乎不认得几个,于是又放到了那一摞书的上面。这时周斌递过来一杯热水,清香接过来放到嘴边吹了吹,不喝,只是拿在手里不停地托着杯底转动。
周斌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清香,啥事啊?”清香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去,不停地转动杯子,不言语。周斌开始有点着急起来,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歪着头去看清香脸上的表情,竟然看到清香眼里噙满了泪,不由吓了一跳,于是,拉住清香的手,急切地说:“快说啊,你想急死我?”
清香这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小声说道:“村子里很多人想给你找对象,很多姑娘也想嫁给你,你会不会不要我?”说着清香不由抽泣了一下。
周斌听完不由笑了,原来是这事啊。他站起身来,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对清香说:“田清香同志,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此生非你不娶,海枯石烂不变心!”说着又坐下来,“要不我们年底就结婚,毕竟我现在也工作了,你说呢?”
清香听着周斌说到结婚,不由羞涩一笑,两朵红云飞上脸颊,然后有点担忧地说:“舅舅舅妈知道吗?他们会不会同意?还有我妈,怎么去说呢?”
“我们会结婚的,父母的工作我来做,只要我决定的事,一定会办成。我喜欢你!况且你对我还有救命之恩,这么好的你,不能让别的男人娶了你!”周斌说着又去拉清香的手,清香不好意思地把手抽了出去,羞涩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二
清香从镇子上回来的时候,已快到中午饭时,一路上,她走着笑着,并不时地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投向远处,好像那里才是石子幸福的落脚点;身后两条黑黝黝的大辫子一会落到胸前,一会甩到肩后,像是她兴奋的心跳。
昨天刚立过秋,日头还很毒辣,偶尔路边的胡杨树梢上面响起知了一阵阵的聒噪声。清香平时讨厌知了的叫声,但今天听起来就像一曲美妙的天籁之音,动听极了。
她右手紧紧地捂着上衣口袋,生怕里面的东西随着她的步伐而蹦将出来,那是刚才周斌送她的一个椭圆形桃木镶边的小镜子。
当她刚钻到自己的小屋内还没有站定,她的母亲周兰妮就跟着进来了。
“清香,今个去哪啦?”清香的母亲死死地盯着清香的眼睛问道。
“没去哪,就出去转了转,看有没有适合打猪草的地方。”清香说话时有点慌乱,右手紧紧插在上衣口袋里,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镜子,手心里明显的有点潮湿,汗津津的。
“有人看见你去金鸡镇了。”兰妮的眼睛依旧紧盯着清香的脸,语气有点加重。
“哦,我在二里半的河沟沿转了转,见没有什么合适的猪草,就顺道去了镇上,买了块小镜子。”清香这时把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在母亲眼前晃了晃,又连忙装到了口袋里。这时候她突然心不慌乱了,语气说得气定神闲,仿佛这不是谎言,而是真的事实。
周兰妮突然把手伸到清香的口袋里,一把把镜子从清香的手里夺出来,拿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重新塞到清香的口袋里,然后使劲瞄了清香一眼,这才撩起门帘出去了。不一会听见院子里传来“梆梆梆”劈柴的声音。
清香关上房门,躺在床上把镜子掏出来,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把镜子放在眼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象着当上新娘的那一天,以后的舅舅舅妈是不能那样喊了,而是和周斌一样,喊他们爸、妈,还有每天和周斌睡一张床上……哎呦,羞死了!清香想到这里,把镜子盖在脸上,不觉红了脸。
“吱”,门轻轻开了,清香的母亲又进来了,而清香还浑然不觉,仍然沉浸在对爱情甜蜜的憧憬里。
“清香……”兰妮劈手夺下盖在清香脸上的镜子。
“啊……妈你怎么又来了?”清香吓了一跳,一屁股坐了起来,看着兰妮,一脸的慌乱。
“妮子,知女莫过母,你瞒不过我的,我早就怀疑你背着我暗地里找对象,刚才你赵三婶,竟然说你和你表哥搞对象!说,说实话,有没有这回事?”兰妮拿着镜子指着清香的鼻子厉声问道。
看着严厉的母亲,清香心里打了个寒颤,心想,看来母亲这一关并不好过。没有父亲了,家里只有她们姐弟两个孩子,平时母亲最是疼她,因为她懂事早,小小年纪就替母亲分担了几乎一半的家务,所以平时母亲对她疼爱有加。反正自己是铁了心要嫁给表哥,母亲应该同意她的决定,谁不希望自己的闺女嫁个如意郎君,有个幸福的家庭呢?而且周斌是母亲整天挂在嘴上夸奖的人,她那么喜欢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呢?这样想着,清香说给母亲摊牌吧,她是自己的娘,哪有女儿瞒着娘自己嫁到婆家的事情。况且,似乎娘听到了风声,瞒是瞒不住的。
“妈,是真的。我和表哥互相喜欢 ,他说年底就结婚……”“啪”,清香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着实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兰妮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清香白皙的脸上很快显露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清香惊愕地望着母亲,用手捂住了火辣辣的半边脸,眼里这就流出了白花花的东西,一直流到下巴尖,然后无声地滴落到地上。兰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一个气喘不上,就背过气去了。手也在颤抖。
“亏你还是认几个字的人,而那周斌,还是上过大学的人,你们怎么这么糊涂!你们是亲戚,是表兄妹,这怎么能结婚呢?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还有脸面活,有脸面抬头见人吗?死妮子,不争气的东西,我怎么就养了你这样的丫头!如果你敢再和周斌来往,看我不把你腿打断,把你腿打断我还继续养你!丫头片子,气死我了!”兰妮气愤地说着环顾四周,最后低头把右脚上的鞋子一把拧了下来,扬起来就要往清香的身上摔打。
果断同意您的建议,给霜儿的编者按加绝,她的按语一向强大、严谨、透彻、对每一位作者都有高度的责任心和认真的审文的态度。是特别有才华优秀的编辑,也是江南冠以“巨无霸”的编按编辑。
十分感谢您提出的意见,我会注意的,喜欢这样提出意见的跟评,再次感谢蓬蒿老师,问好,您的杂文写得好棒,笔锋犀利,犹如匕首,力透纸背。祝创作愉快!秋安。
目瞪口呆啊目瞪口呆,这巨无霸的文,巨无霸的按,仰息,绝对仰息。
发现写悲剧小说真是又快乐又痛苦的事。O(∩_∩)O~
有素材和时间的话一定支持,再次感谢馨儿,遥问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