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是幸福
我在深夜醒来,房间里昏暗的灯光杂糅着令人窒息的霉味阵阵袭来。头痛得厉害,我试着坐起来,但浑身没力气,慢慢地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如愿。用眼睛一扫挂在墙上的石英钟,都已经十一点四十了。这是我酒醉得最狠的一次,我不记得喝了多少,只记得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
楼道里渐渐传来工友们互相打闹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每天下班以后代表诸如兴奋的一类声音。约莫有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寝室的房门被打开了,首先进来的是小五,工友中年龄最小的一个。我听见小五说:“军哥醒了没有?不知道军哥以前是不是喝酒的,今天掉的大。”最后走进寝室的小样接过话:“军哥是不是碰到什么难事了?”其他的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没看出来!可能吧!”……我紧闭双眼,仔仔细细听着他们的谈话,内心深处一丝凄凉掠过。
听着响动,我估摸着他们正在收拾衣物准备洗澡。于是口干舌燥的我赶忙叫住小五:“帮个忙,倒一杯水给我。”
小五一惊,忙跑到我的床前,开玩笑的说道:“军哥,喝高了!”
我闭着眼,点点头。很快,小五将泡好了的茶水端到我面前。“有点烫,慢点喝!”很快又起身,叫道:“小样,等等我!”一把拿起自己的衣物往澡堂方向奔去了,房间里霎时又安静下来。
现代快节奏的生活催生了一大批现实主义者,在他们眼中的“幸福”超过百分之八十认为是应有尽有的物质享受,属于“物质流”。他们中的大多数只会拿人民币的厚度衡量一个人受“尊敬”的尺度;只会拿“坐骑”的档次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这一点与我的认知相左。我不知道我归纳的幸福是否具有广泛的认同感,我所认同的幸福是一个感觉,是非物质的感觉。或许是认知上的不同,与我相爱多年的小唐最终离我而去。理由是:我所坚持的“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又不能填饱肚子。
我与小唐同乡,又是大学同学。共同的爱好使我们走到了一起。毕业后,我们回到了家乡。由于一直没有适合专业的工作,我们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打工。也许是大学生活太过“乌托邦”,刚一开始,我们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繁重的体力活给我想象的社会生活当头一棒,到了每个月的15号,我开始害怕走进单位的财务室。月薪除去生活的开销,所剩无几,这与我刚毕业时信誓旦旦的誓言恰恰相背离。虽说小唐没半句怨言,但在自卑心理的驱使下,我仍然无法面对她无怨无悔的目光。
生活起于平淡,归于平淡是我的人生理念。这种理念左右着我的人生轨迹。半年过后,看着大学的同学毕业后都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而我仍守着月薪2000多的工作,半点起色也没有,我开始自怨自艾。
不明的怨气逐渐演变成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她开始看不惯我整日的“碌碌无为”。终于,我们俩之间爆发了交往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争吵。从那以后,便是“冷战”。“冷战”的开始便是“爱情”的渐行渐远。我原本是一个简简单单,充满自信的人,以为琐碎的小事不会动摇曾经令我自豪的真感情时,我很快被一条分手的Email瞬间击倒。也许人世间所有的“磨炼”在向我不作声响的袭来时,而我浑然不觉。准确来讲,自从我收到她的Email,她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得一干二净。我常常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类的话语寻求身心的解脱,以为时间长了,对她的依恋就会慢慢变淡。哪知繁重的体力活仍然掩饰不了虐心的伤痛,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老是停留在回忆中怜怜自爱的胡思乱想。
后来,我似乎从她的离开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从小事做起,一点一点的来,最后水到渠成。我的“顺其自然”的观念在不少人眼里是那种“没有激情,死水一潭”的样子。关于人生,我自有我的规划。
公司为了获得长足的发展,需要积极培养一大批有学识的中层干部。公司董事会决定拿出一定的指标从在职工人中选拔录取,以鼓励劳动生产第一线的员工。最终,我成为了指标中的一员。根据考试,考核的“竞岗”结果,我成为了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再后来,我成了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在大多数人眼里,我算是一个成功的范例。按理说事业有成是令人欣慰的事,但我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欣然接受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这一现状。现在回想起来,仅仅在职务变动时,我露出过一点点的微笑。
有房有车的生活总给人一种浮躁的空虚感。随着职位的升迁,我的物质生活相比以前改善了不少,可这些丝毫没有给我安稳的感觉,相反,我更加怀念和小唐在一起时粗茶淡饭的日子。那时虽苦,可心里踏实。
一年一度的面向大学生就业的招聘会在美丽的A市举行,会期三天。我作为公司的人事部经理应邀参会。招聘会很热闹,一群群大学生像我当年一样,怀揣着青春梦想,个人报复而来。咨询,填表,都显得格外仔细。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好像看到了曾经的我。
我们公司这次拿出10个文秘岗位,40个技工岗位供大学生们选择。由于公司给入职的大学生提供了比较优厚的待遇,因此前来求职的络绎不绝,显得格外有人气。光一上午,就有超过百人次提交了意向书。眼见着这次的工作目标即将顺利完成,我利用午休的时间,在会场中逛了逛,才发觉这次招聘会的规模真不小,不单吸引了不少有实力的国企前来纳贤,连一些有名气的外资企业也一并过来了。“要是再早个5年,我说不定要到外资企业试一试。”我暗暗想道。“经理,吃饭了!”我们公司负责招聘会的文员小赵喊到。就在我转过身,往回走的时侯,眼睛的余光忽然扫过一个貌似熟人的身上,我可以肯定的说,那个人一直在注视着我。原来是她,3年了,她还没有改变,只是脸上多来点来自岁月遗留下的印迹。我强忍着心中真实的想法,走了过去。“是你,你还好吧?”我已经找不到任何搭讪她的话语。四目相对,唯有尴尬。
小唐低着头,小声的说:“还好吧,你呢?”
这时,她们公司送餐的同事过来了。
“你好,我们吃过饭以后再为你办理有关的手续,可以吗?”显然她们把我当成了求职者。
“经理,饭菜都快凉了!”身后的小赵又开始喊到。
“下午,就今天下午,一起吃个饭,行吗?”我说道。她没做声,只是点点头。
晚饭的地点我特意选择在临江的大排档。之所以没有选择宾馆,酒楼,相信小唐也一定会赞成我的想法。因为大排档里承载着我们太多太多的往事。果然,我们一下车,走进大排档,小唐的确精神多了。我点了好多小唐平时爱吃的菜。看着她津津有味的吃相和大学时期并无二样,我忍俊不住,笑了。见我不怎么动筷子,小唐疑惑的看着我,说道:“别只顾傻笑了,怎么,菜不对胃口。”我笑而不答。夜灯初上,江风徐徐吹来,我沐浴在夜色里,仿佛找到了阔别已久的一种由心而生的感觉,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感觉,暖暖的,甜甜的,知足的感觉。
晚饭过后,我提议到江滩上走走。
“EMAIL收到后,你去哪了?”
这时,小唐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只好作罢。分手时,望着小唐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突然大声的对她说道:“唐苑,这些年你过得幸福吗?”
也不知道她是否听得见,我只看见她的离去的身影有一点停顿,她缓缓转过身,朝我这边浅笑了一下,然后上了计程车。
此后的两天,我更加珍惜我们俩独处的机会。尽管我百般取悦于她,但她还是冷若冰霜。招聘会结束的时候,还是在我的不懈要求下,小唐终于将她的手机号码给了我。临近末了,她郑重的丢下了一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话:“你最好不要打我电话,有空,我打给你。”
从A市回来以后,我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整个人精神极了。和小唐的阔别重逢,使原先积压在心里的爱恋沸腾了。每天有事无事,我总爱将手机摆在最醒目的位置,生怕错过来自小唐的电话。俗话说:“希望越高,失望越大。”二十几天过去了,我还是没接到小唐的电话。数次想主动打过去,又为她临别的话泛起了嘀咕。我就在这种矛盾心情的笼罩下,茶不思,饭不香。每当夜幕降临,看见男男女女,卿卿我我,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旋即邀上三五个哥们,胡乱的醉上一回,企图掩饰自己内心的孤寂、落寞。这种思想上的“紊乱”多多少少影响了我现实的工作。为此,我得到公司董事会正式的警告:“不能将个人感情方面的东西带入现实的工作中。否则,公司董事会将依此来判断:你究竟适不适合目前的岗位。”我不得不有所收敛,努力地将对她的爱恋一层一层码放在记忆最深处,工作状态好不容易找了回来。说来也巧,正当我确信摆脱了“电话”的影响,从新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时,小唐的电话偏偏打了过来。
望着熟悉的号码,我木然了。时光如水,感觉如质。时隔3年,物似人非。我下意识地觉得好多好多感觉不由人的意志慢慢淡了。当手机第二次响起时,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接听电话。
“打扰你休息了,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小唐在电话中说道。
“什么忙?”我冷冷的问道。
大概小唐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些异味,急忙说道:“那就算了,拜…”。
我一听,第六感觉得她肯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打这个电话。
“喂,喂,你还在吗?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焦急的问道。
“父亲在市人民医院抢救,我已经回来了,所带的钱不够,请你帮帮我。”我听见她在电话那头有些语无伦次了。
在恻隐之心的驱使下,我不住的安慰她:“不要怕,等着我,我一会就到!”我慌忙穿好衣服,打开抽屉,拿上银行卡,立即驱车赶往市人民医院。通过手机联系,我用最短的时间找到了她。人民医院的手术室前,一个老年妇女呆若木鸡似的,眼睛直盯着手术室的门;一个是小唐,因为焦急,她不停的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我的出现,让小唐紧张的心有了片刻的松弛。她立刻迎上我,不停的说:“谢谢你能来!…谢谢!”
我马上掏出我的银行卡,小声说道:“卡上有5万元。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我正说话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迅即打破了医院的静。这时从我背后跑过来了一个人。此人衣着光鲜,派头十足。小唐见到此人,脸立刻沉了下来。
“钱拿到了吗?”她愤愤然的问到。
“没,没有碰到人,改天再去拿!姐夫呢?……”他红着脸说道。
小唐一听,马上就来了气。“先前我给你的钱,你谎说投资用了。要用时,可以随时拿回来。这呢?你也老大不小,成天无所事事不说,还用老头子辛辛苦苦的退休金,你好意思!”
站在旁边的老年妇女插话了:“不要吵,只怪老东西的钱少。唐金,回去睡觉,这里有我和你姐。”
“妈,您又护着他,真让人心烦!”小唐大声的说道。
中年男子在母亲的授意下,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小唐低声地说道。
“姐夫?难道小唐结婚了?爱人是谁?今天怎么没来?”听了唐金的话,我愣住了。
小唐见我没了表情,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角。
“你,你结婚了,怎么没通知老同学?……”我的情绪显然有点激动。
小唐先是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哎,以后有机会再对你讲。”
手术室的门缓缓的被打开,小唐的父亲被医生推了出来。小唐立即迎了上去。
一位年长的医生说道:“手术很成功。真是幸运!要是晚来半个小时,我们也无能为力了。住院期间,要注意营养……”
等到了病房,一位年轻的护士嘱咐小唐一些日常禁忌。我看得出小唐紧绷的神经有了些许松缓,她悬着的心终于下地了。
事后的一天下午,小唐打电话给我:“我爸明天要出院,今天非要请你吃饭不可。你看几点能到医院?”恭敬不如从命,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医院斜对面的一家小吃店里,四菜一汤,就只有我,小唐和她父亲三个人。
说是吃饭,却没有一点吃饭的氛围。小唐的父亲默不作声,我不知所以然。我不忍枉费老人的一番好意,主动评点起烧菜的手艺,期望寻找到共同的话题。哪知老人用低沉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滔滔不绝”。“谢谢你的救命钱,让老头子我还能够坐在这里说话。惭愧啊!3年前,就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唐苑迫不得已离开了你,嫁给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介绍的人。我也知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拿了人家不菲的好处费。我承认,我自私。我对不起唐苑,对不起唐苑的亲生父母。……”
“别说了,爸,求您别说了。”小唐近乎哀求道。
老人倔强的又说道:“在唐苑小时候,她的亲生父母在一次车祸中不幸双双遇难。作为她亲生父亲生前最亲密的战友,唐苑的奶奶去世以前就将她托付给我。哎!现在想起来,是我对不起她老人家!......你们的事,以前我就听唐苑经常提起。可惜啊,全都怪我,我对不起你们!……”
我愕然不已。这起谈话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一个震撼性的新闻。与小唐同学四年,我却浑然不知。我不免为她不幸的童年哀叹,也为我们俩之间不幸的爱情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