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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巢】富拉尔基(小说)
你跟她谈这些的时候,她怎么说呢?
可是,我从来不跟她谈这些。从来不谈。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到现在还没有订婚,他们之间,从来不会提结婚的事,也不会谈他们婚后如何。朱秀丽啊。在我看来,跟她一起生活简直太美了,我还真不敢,这你明白吗?我还真不敢跟她说这些。
你是要幸福给她来个意外惊喜呀。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其实我害怕,怕吓着她,你明白吗?怕我隐约望见的巨大幸福,别把她吓坏了。有一天我问她想不想旅行,她却回答说什么也不想,只要知道有那种地方,而且很美,别人能够前往,这就足够了。
你呢,哦,你渴望去旅行吗?
哪儿都想去。在我看来,一生就像长途旅行,穿过书籍,穿过人群,穿过各地,你明白人生旅行意义吗?
明白。这事儿我经常想。朱秀丽喃喃说道。
然而我听而不闻,让她这话像受伤的可怜小鸟跌落到地上。连夜启程,醒来一看,已是霞光满天,感到两个人单独在变幻莫测的波涛上漂荡。
哦,告别了哈尔滨,我的心一直留在那儿。而你们会觉得,富拉尔基多么凄凉,又多么遥远。其实,富拉尔基是我的故乡,那是很美丽的城市,有湿地,蓝天和白云,有我的爷爷和父亲在夕阳下谈话身影。我爷爷一定对我父亲寄予了厚望,希望父亲做个最好的医生。然而,父亲失踪了,他让爷爷失望,也让我们非常失望。
她确实是这么讲的吗?我不能肯定,因为,我也说了,我的爱情占据了我的全部心思,除了这种爱的表述,我几乎听不见别种声音。
我看见他们走到暖房附近,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兰莉莉从暗处钻出来。她脸色十分苍白,朱秀丽见了不禁惊叫起来。
不错,我感觉不太舒服。兰莉莉结结巴巴地说。外面有点儿凉。看来我最好还是回去。她话音未落,就离开他们,快步朝小楼走去。
你听见他们说的话了。等兰莉莉走远一点儿,朱秀丽说道。
可是,他们并没有讲什么令我难过的话呀。恰恰相反。你明白吗?我一下抓住了她。她挣脱了我。
我记得我没有她力气大,她说着,放开我。立刻把我推倒了,情急之下她骂了一声,我没听懂,却看见她仓皇地逃走了。
7
那一夜我又失眠了。朱秀丽在吃晚饭时露了一面,便说头痛,随即又回房间了。她都听见他们说了什么呢?我惴惴不安,回想他们说过的话。继而我想到,我散步也许不该紧挨着朱秀丽,不该用手臂搂着她,然而,这是孩童时就养成的习惯啊,而且朱秀丽何止一次看见他们这样散步。嘿。我真是个可怜的人,只顾摸索寻找自己的快乐,竟然连想也没有想她说过的话。她的话我没有注意听,也记不大起来了,也许朱秀丽听得更明白。
管它是什么缘由。我忐忑不安,一时心里挺乱。一想到朱秀丽可能对我产生怀疑,慌了手脚,决心克服自己的疑虑和恐惧,也就不想会有别的什么危险,更不顾我对朱秀丽可能说过什么话,也许正是她那关于订婚的话影响了我。
整个白天过去,我一直没有单独同她见面的机会。真担心该说的话没有对她说就得走了,于是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我径直去她房间找她。她背对着房门,抬着两只手臂,正往颈上系一条项链,而面前的镜子两侧,她微微探着身子,注视肩头上面,先是在镜子里看见我,持续注视我半晌,没有转过身来。
哦,我的房门没有关?
我敲过门,你没有应声,秀丽,你知道我明天就走吧?
朱秀丽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我觉得太唐突了,不知道临时怎么绕弯子说出来。朱秀丽明白我的意思,就仿佛站立不稳了,便靠着我,然而,我也抖得厉害,根本不敢抬头看她。
我站在她身边,没有抬起眼睛,但我拉住她的手。她没有把手抽回去,只是脸朝下倾一倾,稍稍抬起我的手就吻了一下。她半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不,你还是不要……求求你了。
我的心怦怦狂跳,我想她一定能感觉到。她声音更加温柔,说道,不,现在还不要。
为什么?
我应该问你呢,为什么?为什么要改主意呢?
我不敢向她提起昨天的事儿,但是她定睛看着我,一定觉出他在往那儿想,就好像干脆回答他的想法,你搞错了,朋友,他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幸福。咱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幸福吗?
她想笑笑,却没有笑出来,不幸福,因为你不讲信誉。
听我说,今天晚上不能同你谈什么,在最后这时刻,别扫了兴,不,不。我还像往常一样爱你,放心吧。我会给你写信的,并且向你解释。我保证给你写信,明天就写,你一走就写。现在,你走吧。瞧,我都流泪了。
她轻轻推了推我,把我从她身旁推开。这就是他们的告别,因为到了晚上,他就再也未能同她说上什么话,而次日我准备动身的时候,她找到我,我看见她站在我面前,并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心事当然憋不住,对她谈了许久,况且她原也了解我的恋情。这一年当中,她同一些男人有过交往,不免有点优越感,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势,对此我并不介意。她笑话我不善于决断,照她所说的原则,绝不能让男人冷静下来。由她说去,我心想她这套理论对我不适用,这表明她对我还不是十分的了解。
对于朱秀丽提议中药铺重新开张,我只能同意,她说是继承父亲的遗志,发扬他的悬壶济世的思想。
我说不是你纵容我,我没有那个心思。她听了我的话非常气愤,我仿佛听见她的诅咒之声了。
她说,不过,我不计较,还是请你再等一等,等你涉世稍深的时候再评价我的功劳。
要明白,我讲这些只为了你好,至于我深信永远也不会停止爱。你喜欢你表妹兰莉莉。
是的,我们年纪相近。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她见我双臂举起,满脸疑惑和苦恼,便说道,算了。一旦同一个男人争论起来,那就没意思了。
我推开门往外走,只觉心怦怦狂跳。朱秀丽立刻拉住我。走进她的房间,因为中药铺择日开张营业,朱秀丽异常活跃,相比之下我的态度就显得冷淡了。我觉得出来,她不赞成我重返哈尔滨,我至少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而在这种态度的后面,我实在不敢期望隐藏着多么强烈的感情。她坐到靠窗的一个沙发上,离我不远,仿佛在聚精会神地在和我争论。你去哈尔滨的目的是真正的学习吗?我听你表姨父说,你表妹很快回到富拉尔基。
这时,我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要不是她说出了表妹的情景,往后的日子就会非常郁闷的。表姨父也是忧心忡忡的。
刚吃过午饭,朱秀丽就把我叫到一边,又拉我去暖房。
想得到吗,有人向我求婚啦。一到没人的地方,她就大声说。大姑妈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说他是个财主。可我不喜欢钱。我喜欢你。
我笑了,她的话重复多少次了,我很讨厌她这样说。
嗯,关键就在这里了,通过齐老师我认识了她,就像齐老师的眼神告诉我的,她心中有鬼。因为我感觉到她有温柔的一面也有既机智和滑稽内心,但她的秘密我不知道。那天她头痛得要命,我给她开了个方子,她拿着药方走了,说是去抓药。我说我们这儿就有,何必去大城市。
不,我去哈尔滨最好的药房。那边的药一定货真价实。这是个穷地方,你难道不了解你的家乡。
因为我当时已经处在一种感情的控制之下,说心里话,从某种程度上是朱秀丽制约着我。我的思想服从她的需要,什么时候让我进入她的身体按照她的命令进行。随着我的软弱。听从她的主意。她得意洋洋,好像没有她我什么也做不成。
如今,我在回顾那段虚度的年华时,我能感觉到的是,她利用她的一切手段左右我的思想与精神。其实,令我崇敬的齐老师亲授生存秘笈,要我自我克制、自我保护。也许沉默,也许爆炸。
那是极端恐怖的岁月,不是少年时的游戏,我是从齐老师那里学来的。如今你可以看到他,就像黑暗中看到了黎明,你会充满信心地生活,令人愉快的参加他的夜校学习班。那是让人学会爱你的国家知识讲学。从此,齐老师的名气越来越大。因此,让我别再那么稀里糊涂地生活下去。拥有从古至今最为悲壮的呐喊。可以这么说,你会对齐老师的演讲吃惊,甚至目瞪口呆,他会说,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应该有骨气的生活。打败侵略者,建立我们自由的国家。真正的尊严。别推脱,别恐惧,你应该拿起刀和枪。为自由而战。
8
朱秀丽,你注意到了吗?我问道,语气中含着对求婚者的不由自主的快意。
注意到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是个好性儿的人物,没有文化,长得很丑,非常俗气,让人一见他就反感。
那么,他有没有希望?我以局外人的口气问道。
瞧你?开什么玩笑。一个经商的。你若是见过他,就不会这样想问题了。
那我表姨父是怎么答复人家的?
跟我的答复一样,因为年龄不能结婚。倒霉的是,她又笑着补充道,大姑妈料到了这种答复,还说了一句,他同意等我,早早提出来,是为了能够排上队。简直荒唐透顶,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让人转告,说他长得太丑太难看吧。其实,你是男人应该替我挡驾。
当然不能,只能说你不愿意嫁给他。
她笑了笑,这种理由,在大姑妈脑子里可站不住脚,不说这个了。兰莉莉是什么意思?
她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显得非常冲动。我把兰莉莉的话重复了一遍,她听了就满面通红,她似乎恼怒地问我,那么,你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了,我回答。现在我来了,却又感到还不如写信好说些,我感觉自己不该来。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她要给你自由。
给我自由,难道我看重自由吗?你明白她为什么给我写这些吗?
她回答一声,不知道,语气十分冷淡,我听了虽然还猜不出真相,但至少立即确信朱秀丽也许不是不知情。他们走到花径的拐弯处,她身子突然一转,说道,你现在走吧,反正你不是来同我谈话的。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她逃开了,朝小楼跑去,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弹琴。等我回到客厅时,她还在弹琴,但现在无精打采,仿佛随意地即兴弹奏,同时跟去找她的闲聊。我又转身离去,到花园游荡许久,寻找兰莉莉。
她在果园里,正采摘在墙脚下初放的菊花,花香和枯叶的芬芳相混杂。空气中弥漫着秋意。阳光只有照在几排靠墙的果树上,才显出几分暖意,不过东半边的天空格外纯净。她的脸几乎让帽子遮住了,那顶帽,是旅游时给她带回来的,她立即就戴上了。我走近时,她没有立即回过身,但是禁不止微微抖了一下,表明她听出了我的脚步声。我已经全身绷紧,鼓起勇气面对她的责备,以及她要射向我的严厉的目光。然而,我快要走到跟前时,好像胆怯了,又放慢了脚步。而她呢,开始也不回过身来看我,还低下头,好似赌气的孩子,不过背冲着我伸出握满鲜花的手,仿佛示意要我过去。我一见招呼的手势,反而站住了,就觉得好玩似的。她终于回过头,朝我走了几步,抬起那张脸,我方始看见她满面笑容。她的目光照亮一切,我忽又觉得什么都那么简单,那么容易,毫不费劲就开了口,声调极其正常,是你写的信要我回来的。
这我想到了,她说道,接着便用婉转的声音冲淡严厉的责备,我就是生这个气。你为什么曲解我的话呢?当时说得很清楚呀,现在看来,愁苦和困难,果然都是胡思乱想出来的,完全是我头脑的产物。我跟你说得明明白白,咱们这样很幸福,你要改变,我拒绝了,你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的确,我在她身边感到很幸福,十分幸福,因而我的思想也要同她的思想完全吻合。我不再奢望什么,除了她的微笑,只要像这样,同她手拉着手在暖融融的花径上散步,就心满意足了。
其他任何希望,一下子全打消了。我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美满幸福中,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如果你认为这样好,咱俩就不订婚了。我收到你的信时,便恍然大悟,自己确是幸福的人,但又要失去幸福了。唔。将我原来的幸福还给我吧,我已经离不开了。我爱你就是爱你,等一辈子也愿意。不过,兰莉莉,最让我受不了的念头,就是你不再爱我,或者怀疑我的爱情。
唉。我,我无法怀疑了。
她对我说这话的声音,既平静又伤悲。然而,她那微笑焕发光彩,呈现出无比恬静的美,我见了不免惭愧。自己不该这样多心和争辩,我还当即觉得,从她声音深处听出的隐隐伤悲,也只是这种多心和争辩引起的。话锋一转,我又谈起自己的计划、学习,以及可望大有收益的这种新型生活。那时鼓励勤奋学习,才会感到比较严格纪律的压力。我倒喜欢自由的生活,与外界交往,对我也有吸引力,只要兰莉莉害怕,在我眼里就立刻变得可憎了。在哈尔滨,朱秀丽小姐还保留她和我母亲同住的那套房间。和我在哈尔滨,只有她这么一个熟人,每星期天,我都要给兰莉莉写信,好让她完全了解我的生活。
不再为编辑工作所累,就要把剧本写好啊!
期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