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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音】丑人


作者:邹满文 举人,3326.0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999发表时间:2015-01-16 20:32:04
摘要:丑人的感情不丑,做事不丑,心不丑,他是很丑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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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满年的院子里住着八家人,和他最要好的是左右两家,两眼窑洞,从中间隔开,一眼窑洞住两家,一边是习尚明,一边是权志坤,还有一个是郑栓忘。别的是民勤人或天水的,他们都形成一个帮,抱成团,几乎和别的人不来往,除了在一起干活,和他有来往的就余下王顺。
   习尚明家在临夏,能唱花儿,遇到闲了,一个人就唱起花儿来,委婉忧伤,像细雨敲打窗棱一样,只是刘满年和权志坤听不懂。郑栓忘是甘谷辣子,能听懂,他听着听着就沉重起来,便问:“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懂那么多曲子,却都是很伤感的花儿?”
   他说:“我是一个老师,准备转正,老婆超生了,就被下放了,变成这个样子。”
   “我就说你长得斯文,还写一手好字,绝对不是我们这些出蛮力的。”
   “就下放也不得安宁,家里有一个女儿,老人照顾,身边这两个,一个两岁多,一个还在吃奶,我一个人没有力气,能写会算,有什么用?”
   说完擦了擦泪水,起身找来口琴,用水灌过后吹了起来,满窑回荡着《扬鞭催马运粮忙》的曲子,明快,节奏感十分地强,好像走进一个火热的场面。就在这时,他的老婆回来了,三十左右的年纪,白皙的脸上带着笑意,在刘满年较大的女儿脸上摸了一把说:“这个女儿真乖。”
   说过这话不多的时间,就看见她捂着腔子,红润地脸庞慢慢地暗下去。习尚明看到这就不吹了,来到妻子身旁问:“胃又疼了?”
   “没事,你们玩你们的,都是老毛病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习尚明再也没有心事吹了,看着妻子说:“咱们们还是去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不用检查了,我的身体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人们陆续走出他的窑洞,郑栓忘叹息着说:“他不但花儿唱的好,口琴也是一绝。”
   权志坤点了点头,回头再看了一眼习尚明的全家,不知说什么好。刘满年还瓷呆呆地,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依然在曲子中,看到他们两个走了,才慢慢地往出走。
   刘满年的父母在老家,陇东平原一个腰岘里住着,都因为超生才那么地穷。在老人的心目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多少辈人都遵循这个规律走来,走着走着到了满年这一代就要断线。就刘满年这个儿子还是在观音娘娘那里讨来的,还愿时拉了一只羊在娘娘庙外宰杀,将羊头献上。他老两口觉得值,太值了,一只羊换回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一个板凳四条腿都有了,满年刚好是一个板凳面,面貌虽然丑陋,裆里却有个把儿。四个女儿几乎全都没有读多少书,只有大女儿上过高中,只要回来就干活,家里有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刘满年的父亲觉得这都便宜大女儿了,其它的女儿一天学校没进,只是劳动。
   刘满年出生一下子给全家带来希望,就像种了一大块地,只长出这颗苗苗来,端在手中怕风,咽进肚子怕憋屈,一直在母亲的乳房上吊到七岁才上学,每当放学回来,只要母亲在就要吃奶。那里还有奶?空空地乳房早就瘪下去了,他却不放,好像这空乳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依靠,除了这些,要什么父母给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学到,上了初中勉强毕业就完了。
   刘满年就这样回到农村,怎么都不让他出去,年龄太小。两三年后,父母将三个女孩出嫁,将钱都用在儿子身上,给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叫小兰,是塬上纸匠赵家女儿。小兰在家中是唯一的女儿,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很受父母的疼爱,长得也可以,因为刘满年是个独生子才嫁给他,谁知娶回来几年,全生女子,清一色娘子军,小兰经常对刘满年说:“你家可能是遗传。”
   刘满年看着小兰说:“就怕这样才娶你,想改门换户,谁知你又踏进这个圈,怎么也走不出去。”
   小兰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上过高中,学习不好才回到家里帮父亲,父亲在街上有个纸活店,专门为死人制作衣服,白筒纸,花纸以及死人需要的楼房,小汽车,牌楼,蜡烛以及纸鹤,童子等。不知是遗传还是怎么的,父亲能做什么,她一看就会,而且做的比父亲细腻,好看,生意十分地好,好像小兰天生就会这个。但是,没有几年,小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将小兰说给刘满年。
   小兰当时说什么都不愿意,看到他吓人的相貌,以及敦实的身材,一百个不答应。父母一个劲地规劝,还找来村上老阴阳,让他看过刘满年,掐指算了他的生辰八字,阴阳慢吞吞地说:“奇异的相貌必有过人之处,要莫必有大福,要莫必有大贵。”
   在农村有个习俗,见婚姻必须说成,这样才能体现成人之美。如果说散了,就损阴得。阴阳不知还说了什么,小兰才媚笑眼开,答应了这门婚事。
   婚后,刘满年对小兰十分地好,干什么总是想着媳妇小兰,就是一个熟鸡蛋,他将蛋黄吃掉,留下蛋皮给小兰,蛋黄不给她吃,怕噎着。再说,蛋黄不好吃。慢慢地,小兰觉得刘满年是个好人,心底很善良,每次和她出去,不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要饭的,总得掏出钱来施舍一些,尽管不多。
   刘满年除了自家干活,老丈人家遇到什么事,什么活,二还不说挽起袖子就干,吃饭从来讲究,屋里屋外的活几乎都是自己干,父亲乐呵呵地,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可以独立一方,就将所有权都交给刘满年,刘满年又交给小兰,两个人经常在夜里商量,明天该干什么,除了地里收入,还得想别的办法。于是,两个人遇到农闲就去砖瓦厂干活。
   第一个女儿出生,全家人欢天喜地,单等第二胎,要是个儿子就什么都好了,谁知又是个女儿,全家人唉声叹气,赶紧将小兰藏了起来,刘满年也出去了,家里的粮食都被罚走,还整天寻找小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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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躲藏藏了好几年,直到第四个女儿出生,她们都慌神了,也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刘满年的表兄知道这情况,就给舅舅说了,舅舅等儿子杨八级回来,赶紧叫人通知外甥,刘满年的表兄从一个很远的砖瓦厂才找到他,用摩托车将刘满年驮到舅舅家。
   杨八级看到表弟的表弟,一脸的晦气,脸面很快就灰暗下来。父亲看到这情况对儿子说:“我都一把年纪了,给人答应的事决不能反悔。我是个当舅舅的人,在孩子心目中要有形象,你说什么都得将刘满年带走,不论干什么。”
   杨八级默不作声,看到年老的父亲,点了点头,在家待了几天就领着刘满年来到煤矿。三个月后,刘满年悄悄地将小兰从姨姨家接来,一次将所有女儿带在身边,全家六口人就住在半眼窑洞里。窑洞很大,也深,刘满年将原来的炕加大,几乎能睡七八个人才心满意足。他不但将炕加大,就连整个窑洞都重新上了一层泥皮,原来的煤黑消失了,只要太阳从高窗里进来,屋子里亮亮堂堂地。
   大女儿已经八岁,经过矿上的人介绍,走进前渠村小学上一年级。这个女儿看上去不是漂亮,却又刘满年的淳朴,也有小兰的聪慧,每天回来,不论谁叫她玩,她得先做完作业,字迹清楚,作业整体,每次考试都在九十以上,还得了奖状,贴在窑洞里,每每太阳进来,总是走到奖状那里会停留好久,将阳光反射到别的地方,使屋子生辉。
   刘满年在家里闲了就找活干,没活时就来到矿部溜达。他觉得矿上的人都是好人,有着菩萨一样的心肠,自己这个相貌,低下的身份,只要有人找他,不论干什么都是自己的福分,觉得自己才活得有意义。
   有一天,他闲的没事干,来到矿上,迎面碰见副矿长扛一袋面粉,一壶清油,还有一小袋大米往下走,赶紧迎上去说:“我帮你扛,是不是矿上又发三个代表?”
   “就是,妈的发钱多好,这东西沉的,还要往回抗,要是钱装进兜里多简单。”
   “是呀!”说着将矿长的面粉取下,抗在自己的肩上。矿长赶紧给他肩上放报纸,谁知刘满年不管不顾,轻松地扛起面粉,又接过那小袋大米,随手提起,像没事一样从小路上往下走。
   矿长看到他那轻松的样子说:“有力气多好!我不行了,快五十的人,干什么都不行。”
   刘满年说:“你只要坐在办公桌上就行,什么都有,要力气干什么?往什么地方使?”
   “你这就说错了,有力气还没地方使?自己的老婆,别的女人,那个不需要力气?”
   “我想,你在这方面总不会吃力吧?我是死力气,只在干活上,别的地方不用死力的。”
   “是吗?”
   两个人又说又笑从小路上下来,又碰见杨八级,很远就看见矿长和刘满年,笑着说:“你们两个说什么呀?这样开心。”
   “我们说的是女人,最近几天没有看见你,是不是去兰州了?”
   杨八级脸一红说:“你又翻我的老底,满年是我的亲亲。”
   “亲亲怕什么?都是男人,下矿井的人都是死了没埋,不知能活多久,能快活一天就是一天,矿上那个人没有几个女人?”
   杨八级胡乱地岔开话题走了,他俩个向矿长家走去。
   矿长的家也在大矿上,是阿干镇一号矿井,离小煤窑五六里地,没有多久就来到他家的门前,远远就看见人围了个圈,不知道在干什么?门前出了什么事?
   矿长和刘满年来到圈外,放下东西挤上前去,看见两个小伙将一个孩子打倒在地,一个用脚踩在倒地孩子的脸上,一个在用脚踢,别的人围了一圈,既没人制止,也没人拉架,都静静地看着。
   矿长看见倒地的是自己的儿子,急忙大吓一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说着就扑了上去。那个小伙看见来了一个大人,不知是干什么的,看到来势凶猛,急速从腰里摸出刀子,踩头的那个孩子蔑视地笑着,根本没有理会,像没有听见似的。
   随着矿长的扑来,那个小伙握刀向他刺去。刘满年看到这种情况,危机之下赶紧扑过去想夺他的刀子,那个小伙看见又来一个,刀锋一转,对着刘满年刺过来,刘满年抬腿去踢刀子,他躲过后,反手一刀,扎在刘满年的腿上。
   刘满年随着他拔刀子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拳头照他的眼睛就是一拳。矿长尽快把他按住,刘满年一脚蹬在他的身上,使他倒在地上,随后就是一拳。矿长朝脸狠狠地砸了几拳。
   此时,矿长的儿子也起来,用脚踩着那个小伙的头。
   踩矿长儿子头颅的那个小伙早跑了,他看见刘满年扑过来就已经知道,今天的救兵太多,不赶紧跑就会吃亏。
   这个时候电话很少,报警也很困难,矿长和刘满年以及他的儿子将那个小伙狠狠地揍了一会,怕出人命就将他拉起来,叫儿子帮助满年包扎伤口,刘满年拒绝了,说自己先按住,不要出血就行,到矿上的卫生院去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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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满年在医院刚包扎好,矿长就和儿子来到医院,找到刘满年问长问短,还问了医生,医生详细地说了刀口的深度,伤害的程度以及注意事项。医生好像和他很熟,他要求医生给刘满年输液,刘满年拒绝了,医生也觉得没有必要,刀口并不深,又没有伤到动脉,更没有伤到神经,开些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矿长将所有的费用开过后,叫他去自己的家里,刘满年拒绝了,说自己得回去。矿长没有办法,只能扶着刘满年回矿上,路上提起儿子的事,狠狠地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祸害,整天跟人打架,没完没了,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今天伙同这个打那个,明天又伙同那个打这个。今天是为了一个女孩子,要不是咱们去,说不定会被打死。”
   刘满年想说点什么,总是没开口,看到矿长提起自己的儿子,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不知从何说起?后来他问:“打人的那个小伙呢?”
   “被我送进派出所,说不定还要做笔录,他们来了你配合一下。”
   “那没问题。”
   他们默默地走了好一段路,直到刘满年的家门口,矿长说:“不要去上班,我这里有五百块钱,叫你媳妇买只鸡,好好补补,真是对不起,矿上的事我来安排。”
   “不用,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不行你叫我去跑平洞。”
   “别争吵了,我知道你的脾气,好好回家养伤,十天后我来看你,如果能干活就去,不能就多养几天,至于工资我给想办法。”
   刘满年感激地看着矿长远去的背影,似乎,他不是矿长,而是省长。他来到炕边,小兰赶紧看他的伤口,看了一会,心疼地抚摸着问:“疼吗?”
   刘满年笑呵呵地说:“不疼,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这是怎么伤的,以后怎么干活,拉煤就靠腿出力。”
   “没事。”
   他笑着将前前后后的经过说给了妻子,妻子看着他傻笑,瞪着眼镜说:“你就是傻,往刀口尖上扑,要使通进你的胸口怎么办?”
   “那是什么情况,我不扑上去,副矿长一定会受伤,绝对比我重。做人不能只考虑自己,你看看他给的钱,比一月工资还多些。”
   他说完将钱给了妻子。妻子小兰用指头在他的头上住了一下说:“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做事天真,想事更天真。”
   小兰说完给他取来打火机,让他抽烟。刘满年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抽烟?”
   “你的烟锅和火机都在家里,我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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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阅读的过程,如同是坐在淡淡的阳光下,围在一张小方桌前,听矿工刘满年的故事。时间如高空流云一般逝去,那记忆却依然鲜明得不可思议。说实话,开篇不久,我以为作者一定设计有曲折悲恸的故事片断或人物经历,但文章一直波澜不惊地在讲述,却更加让人内心震撼,出乎我的意料。我只想对邹满文老师说,姜真是老的辣!穷人刘满年排行老五,是家里唯一儿子。家里倾所有财力抚养,可并非是在教育上,而是培养一个能继续生儿续香火的儿子。刘满年与小兰结婚后,不断超生,却全是女儿。为此东躲西藏,辗转奔波到表兄舅舅的儿子杨技师所在的前渠煤矿,开始了艰苦单调的日子。因为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得到矿工领导和大伙认同,也遭来一些人的嫉恨,制造工作上的麻烦。习尚民因此丧命,其妻不久忧郁而终。刘满年一家人接管了对方两个女儿,继续努力生活。就在主人公生活慢慢好转时,却因救人丢掉自己的性命。对方反过来接管刘满年一家人。这是一个宿命般的结局。故事真实感人,讲述没有刻意的惊叹般的余韵,但是刘满年走过人生的每个拐角,都会在我心里荡起波纹,久久无法平息。最后,我想说,此文语言功底好,很多比喻描述非常有趣别致。可此时,语言本身似乎已不重要。因为读者就是角色,我们在读自己的故事而已!问好作者,极力推荐些文!【编辑:小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11700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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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宏声        2015-01-18 10:48:56
  作品波澜一圈又一圈,故事充满趣味。拜读佳作!\
回复1 楼        文友:邹满文        2015-01-18 12:18:46
  谢谢老师的品论!
2 楼        文友:卫斯理        2015-03-14 02:29:52
  恭喜作者文章加精
卫斯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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