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芦苇(宽恕征文·短篇小说)
宽恕她吧……
一
这天晚上,居住在C城梅园生活小区8号楼的罗忆女士在家里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市焦点《对一起杀人血案的跟踪报道》。半个月前,C城钢铁厂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被杀者是C城最大的直线公司总经理财务总监蔡林。蔡林的尸体是在钢铁厂的灰渣堆里挖出来的。
因为这起杀人案一开始就引起了媒体的聚焦,因而在C城引发了广泛的关注。电视台每天定时播放当日案情进展情况。这期间,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任久明成了C城的新闻人物。在罗忆的眼里,这位叫做任久明的警察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那种感觉是抽象的,罗忆通过电视屏幕看见的任久明穿一件深色夹克,他站在钢铁厂凝重的背景里,削瘦的身体透射出硬朗的气质,两只单眼皮,眼睛炯炯有神。他在钢铁厂灰色的风里飞扬着几缕稀疏的头发,他的身前身后都是高耸的烟囱和炼钢炉……
也许,这起被C城市民广泛关注的杀人案,在罗忆女士的眼睛里并不是案情进展的情况,这位留守女士能感兴趣的只有任久明身上的那种纯粹的男人的气质。
罗忆是市重点中学的一名数学教师。她的丈夫是C城热电厂的一名检修工。热电厂曾经是最能挣工资的企业。可是随着国家发展,热电厂小机组又耗能又污染环境,国家下决心关停这些小机组,罗忆丈夫工作的那家热电厂也被列为关停机组。厂里人多,剩余劳动力总得拿工资。于是,电厂再也不是挣工资多的企业了。为了解决剩余劳力,电厂四处争抢电力检修市场,罗忆丈夫是检修工,不久就跟随着检修队伍去南方大电厂做劳务输出。罗忆就成了留守女人。
在罗忆的感觉里,C城最有男人气质的人物大概就是那个叫任久明的警官了。这种感觉伴随着她每天晚上独自看电视时所产生的种种奇怪的思绪愈加的强烈。到了最后,警官任久明成了罗忆生活空间里的一个虚幻的填充物。电视上的任久明不拘小节,即便在接受采访时也会抽香烟。这种不良嗜好也在罗忆空洞的生活空间里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填充,她仿佛真的能闻见任久明身上浓重的烟草味,而在这样的时候,她往往也会显得很亢奋。
不仅如此,罗忆甚至于这样想象道,她才是这起杀人案背后的凶手,当这起杀人案最后的密雾散去后,罗忆站在炼钢厂的烟囱下面,她的前面,越过一片废弃的焦炭和钢铁,警官任久明冷峻地向她一步步走来;她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罗忆从挎包里掏出了微型手枪;前面,警官任久明点燃了一支香烟……
二
这天晚上,罗忆发现她家卫生间的下水道堵塞了。第二天,她给远在南方的丈夫打手机,告诉他家里的下水道堵了。丈夫说他也没办法,要不就给物业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来疏通下水道好了。
罗忆给物业公司打了电话没多久,就听见了有人敲门。罗忆从猫眼里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是一个小伙子,背着疏通下水道的工具袋。罗忆开了门,小伙子微笑地问她哪儿的下水道堵塞了?
罗忆说:“卫生间的。在这儿……您瞧,一点水都不漏了。”
“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可以让它通的。”小伙子很轻松地说道。接着他开始疏通下水道,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很快就让下水道畅通无阻了。小伙子说:“您看,这不是好了吗?”
罗忆说:“这样简单呀,还是你们有办法。”
她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到了小伙子微笑的样子很甜,并且,他的小虎牙看上去白晶晶的,样子很可爱。罗忆想,这个小伙子的年龄大概超不过20岁。
小伙子收拾好工具后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说:“姐姐,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下次您家里再有什么活干的话,请直接给我打电话,算是您对我的工作的支持。”
小伙子说着又微笑起来,罗忆很在意地盯了一眼他的小虎牙。他说:“我们的工作也是计效考核,请姐姐帮帮忙,让我多拿几块钱的奖金。”
罗忆接了名片,笑着说:“您这话我不爱听,我多叫您一次,家里一定又有一样东西损坏,您说是不是?”
小伙子又笑起来,说:“是呀,姐姐您说得对。”
小伙子说完就背着工具袋离开了罗忆家。罗忆想,这个小家伙的嘴挺甜,不过人长得倒是挺阳光的……
这个物业公司的小伙子在罗忆平淡的生活里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流水,使她在那一天的心情很不错。那天晚上,罗忆又把电视频道切到法制节目,警官任久明如期出现在屏幕上,显然,这个叫任久明的警官有点不耐烦了,他漫不经心地吸着香烟,他的表情看上去烦躁不安。他甚至说出了“为什么盯住我们不放?社会有那么多事需要你们媒体关注。那些弱势的群体,他们更需要你们去帮助……”这样的话。
罗忆饶有兴趣地观看着任久明在屏幕上一根接一根地吸香烟,她觉出了这个硬朗的男人正处在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里,这就好像一位不可一世的男人落入了陷阱里,在经历了徒劳的咆哮和挣扎后耗尽了气力,他的威风完全扫地,只剩下无奈和绝望的样子。这无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但是,随后的情节使罗忆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这个叫任久明的警官好像很反感那个被杀死的直线公司财务总监蔡林。更好像他很同情或者说偏袒杀人凶手。
罗忆有这样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是,C城市民都知道直线公司收购了钢铁厂。钢铁厂由此改制,大刀阔斧进行了人员重组。重组的结果导致了很大一部分员工下岗。最后的结果就是钢铁厂老员工和直线公司形成了对立。双方剑拔弩张。而直线公司财务总监蔡林当时已是嘉冠钢铁公司(钢铁厂现名)的总经理候选人。蔡林在这个时候被人谋杀(暂且定性为谋杀),势必会给C城市民许多暗示。
嘉冠钢铁公司的情况很像热电厂的情况。热电厂改制时,罗忆的丈夫也经历了一次下岗的考验。那阵子对于罗忆来说,简直就是灾难。如果罗忆丈夫下岗了,失去的就不一定仅仅是一份薪水收入了,更为严重的是,自尊心很强的丈夫也许会由此而颓废,而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庭也许会崩裂。因为比起丈夫来,她的教师职业相对稳定多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尊心强的丈夫宁肯上街乞讨也不会让媳妇供养的。
好在丈夫保住了工作。随后就去了南方做了劳务输出。罗忆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学着过节俭的日子。他们刚刚成家,没有一点家底,现在的形势表明,没有哪份工作是可以靠得住的。她不得不为日后多想想了。
因为如此,罗忆被迫将每周做一次头发的习惯改成了一月做一次。罗忆特别喜欢留长发。她觉得长发可以让她更显得苗条修长。事实上,她留长发的效果很好,至少,她能够把丈夫搞得懵头转向,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守在她身边神魂颠倒的。
罗忆坐在皮椅上,通过镜子看美发师为她做头发。美发师的手像一条鱼,穿梭在罗忆的头发里。事实上,罗忆的头发也像流水一样淋漓。这位美发师很会根据客人的身材或者形象设计发式。他为罗忆做的头发没有瀑布那样的夸张,而是那种河水一样的流畅型。
罗忆对这位美发师非常信任。虽然,这位美发师在为她做头发时面无表情,两只眼睛毫无生气。罗忆的耳边能够听见的就是剪刀和梳子相撞时发出的冰冷的金属声音。
做完头发时,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时间可能刚刚接近晚上十点钟吧?罗忆骑车向梅园小区走去。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夜色静谧。罗忆离开大街拐向了通往梅园小区的小路上。这里的路灯都坏了,夜色把这里的路面隐匿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罗忆刚骑上路面时,突然觉出了车子颠了一下,接着她感到有什么东西插进了车链条里,她刚刚发出了一声尖叫,身子已从车上飞出去,然后在地上打了个滚,滚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真的是糟糕透顶。她快疼死了,抱住脚呻吟了一会,她明白她的腿脱臼了,她现在需要帮助。路上黑鸦鸦的没有一个人影,远处的街道上,来往行驶的车灯撕裂着黑暗。这时候哪还有人会到这里?罗忆呻吟着爬过去,摸着了她的挎包,在摸取手机时,她先摸出了一张名片,是那个物业公司的李锐。也只好找他了,这时候哪还能顾那么多?
她给李锐打了手机,半小时候后,李锐打的来到了这里,真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那天晚上他陪着罗忆去了医院,又一起回到罗忆的家,直到把罗忆安排好后才告辞。天亮后,罗忆的腿肿得动不了,她向学校请了假,又给丈夫打了手机,原想着要好好给丈夫发发牢骚,但终归是舍不得话费,唠叨了几句后,还是愤愤地挂了。
在家里静养了一周时间,这才试着走路。肿胀消退时,她想,应该请那个叫李锐的吃顿饭。当时,她也没有多想就给李锐打了电话。李锐几乎没有说一句客气话就答应了罗忆。这在罗忆的心里,免不了有点担忧。
因为舍不得花钱,她约好了在家里请李锐。总之,那个小伙子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时间定在了周末。周末那天,罗忆准备了一天,做好了一桌菜,但是,她没有在餐桌上上酒。一切都准备好后,罗忆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身海蓝色的衣裙。罗忆的确是个美人,她自己也很满意自己的长相
李锐按时来到了罗忆家。显然,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说:“真没想到姐姐会在家里请我吃饭。”
罗忆笑笑,说:“应该的。”
李锐的吃相有点贪婪。他说:“我也说不清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家里的饭桌上吃饭了。也许,已经过去了许久了。姐姐,您太会做饭了。”
罗忆问他:“你家在哪儿?”
他说:“已经没有家了。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爸离婚了。上高中时,我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那时候,我爸爸工作的化肥厂效益很差,爸爸不久就下岗了。他天天喝酒,醉了就搂住我大哭,说,小子,爸爸就指望你了。但是,我受够了,高考的压力太大了,家里又是那样一种情景,那段日子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地狱。后来,我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学校。爸爸气坏了,使劲揍我,揍得我凉透了心,我就离开他一个人来到了这里……不说这些了,姐姐,您这有啤酒吗?”
罗忆愣了一下,说:“啤酒没有了。不过有红酒,但你不能多喝。”
李锐点点头。
罗忆取来了红酒,倒满两杯,李锐说:“咱们干一杯?”
罗忆点点头。
这是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错的周末之夜。显然,李锐是属于阳光性质的小伙子。能和他在一起吃饭,愉快的不一定只是李锐。罗忆在那天晚上也很愉快。告辞时,李锐突然说:“姐姐,您长得真好看。”
罗忆吃了一惊,稍顷,她说:“小——屁孩。懂什么?”
李锐笑笑,随之就走了。
三
案情似乎有了转机,电视上,警官任久明被嘉冠钢铁公司将近千名工人围住,工人们都穿着蓝色工作服,戴着红色安全帽一群又一群簇拥过来,他们在钢铁高炉和焦烟的背景下面展示出一股奇怪的、势不可挡的气概压迫着任久明。情况看上去似乎很紧张,双方在对持,电视图像摇晃不定,一定也是受到了干扰。节目主持人已经没法主持节目了,这时候,电视信号突然中断。随后,电视台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第二天上课时,老师们议论到,凶手好像找到了,但是那个叫任久明的没有抓住他。凶手就是嘉冠钢铁公司的炼钢工人。任久明警官带着手拷抓那个工人时,引发了骚乱。
“据说,后来电视信号中断是因为摄像机被砸了。工人们很愤怒……”
王老师接着说道:“搁谁都会愤怒的。砸了人家的饭碗了嘛,总得给条活路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被杀死的直线公司财务总监死得很可惜。他可是个能干的人。他怎么就会被人杀死了呢?才35岁呀,据说,他去嘉冠钢铁公司做总经理不过是一次基层煅练过程,直线公司最终是要他做总经理的。”
大家正说着,上课铃响了,于是老师们都去上课。就要到期末考试了,罗忆是数学老师,并且还是高二年级的班主任。每逢考试她都揪着心。学校考核老师的标准就是学生的分数,如果学生的分数掉下来了,老师的薪水就会受到相应的损失,能当上班主任的老师薪水是最高的。罗忆家里并不富裕,她不想她家的收入受到一点损失。
这次期末考试学生的分数是学校考察班主任的主要参数,要知道,高二年级的学生明年就要高考,因此高二年级的期末考试一向是学校重点要抓的事情。所以,罗忆一点不敢含糊,拼命抓学生复习,把自己累得半死,晚上回到家都没心思生火做饭。
这天下午放学后,罗忆在小吃摊点要了碗馄饨慢慢地吃。一元五角钱一碗的馄饨她能吃两碗。她的确累了,眼前尽是忙碌的人影。离她不远处,几个年轻小伙子在喝啤酒。他们大声地喊叫着什么。他们所能表现的就是无所谓的轻松。在他们中间,罗忆看见了李锐。李锐叼着香烟蹲在凳子上正在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他大概是在说哪个姑娘吧,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这样的。他表现得相当兴奋,和罗忆印象中的那个阳光男孩一点也对不上号。
罗忆怕李锐看见她大家尴尬,匆匆吃完馄饨离开了这里。她要早点睡觉,保持旺盛的精力,第二天好捍卫她的工作岗位。因此,这阵子她连看电视都省去了,那个警官任久明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比不上保住工作岗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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