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斤找对象，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你们把我当外人防啊。”
　　 “二斤什么时候找对象了啊。你碰了鬼啦。”姜扶花感到莫明其妙，激动地说。
　　 谢原高眼睛紧紧盯在婆娘脸上，没看到什么。可是，姜扶花却想不通，俩老口子从没红过脸，粗话没半句，老家伙突然发神经了，仗着他有退休薪，将几十年的夫妻感情搁到牛栏上了。姜扶花有高血压，受不得剌激，只见她脸色渐次潮红，手也发抖。显然她血压升高了，谢小木赶紧取来降压药给她服了，把她扶到沙发上躺下，休息。
　　 谢原高又问谢小木，看谢小木知不知情。谢小木摇头说不知。谢原高敦促谢小木打汪道生电话，通知他们一家大小火速回来，开个家庭会，这还了得，这股歪风邪气不整一整，简直不成体统了。谢小木借故母亲血压升高，现在不宜开家庭会，建议暂时缓一缓。谢原高绷着脸说：“你的建议无效，一时也等不得了，这会非开不可了，让你母亲带病坚持参加会议，不得缺席。”
　　 当着父亲的面，谢小木拿出手机装模作样打汪道生电话，喂，喂了几句，其实谢小木并没有将电话拨通，谎称汪道生在县城办点事，一时赶不回来。
　　 没料这一招也不管用，糊弄不了。谢原高说就是天塌下来了，也要赶来，并且得迅速赶来，不得有误。
　　 谢小木只好避开父亲拨通汪道生电话，将家里情况说了遍。说：“看来这事要穿帮了，反正是要穿，迟穿不如早穿。如果再瞒下去，保不准父亲会跑到你榨树湾来。”
　　 汪道生说：“好，马上过来。”
　　 他也豁出去了，反正要面对的。
　　 九
　　 山上，一些树木枯黄了，一些树木却依旧丰沛青葱。
　　 汪道生提着一只兔子、两只野鸡，带领谢小兰和二斤往岳家赶。走到大树下，他提出歇一会。因为走得急，谢小兰脸上的汗水蚯蚓一样爬动。出门时汪道生只说母亲血压突然升高，要去看看，没提开家庭会。他担心二斤没开过家庭会，会不以为然，又担心二斤害怕这会是冲她来的，会抵触，不肯去。
　　 二斤没有歇，耳朵里塞个耳机，在听MP4，手在四处采摘映山红。三月的阳光缱蜷，映山红开得热闹。这条路二斤走得并不比汪道生谢小兰少，特别是上学时每星期一个来回，每年逢到映山红盛开的季节，二斤都要钻进花丛中，嬉闹一阵。她喜欢映山红不顾一切的恣肆，还有张扬。
　　 趁着二斤不在，汪道生向谢小兰解释导致母亲血压升高的原因。
　　 汪道生说：“现在最关键是要弄清楚二斤到底是一时鬼蒙了头，还是打算一生都押在那丑鬼身上，还有到底你同不同意这桩婚事，同意怎么办，不同意怎么办，必须得有个底。赶在开家庭会前，我们得统一思想。你爷老子可是个来不得半点马虎的人。”
　　 谢小兰没有说话，只是流泪。想起自己当初嫁给汪道生何尝又不是二斤这样。可是，嫁给汪道生后真的如当初所想的那样，幸福么，快乐么，有过后悔么。谢小兰没有想过，她不愿意去想，她觉得那是一堆乱麻，谁也理不清的。她只是认准一个方向，嫁给了汪道生，就要和汪道生在一起，不论是苦难，或者幸福。人生的路谢小兰已走了一半，凭这一半路程所得来的经验看来，和汪道生在一起，苦难是有的，当然快乐也不是完全没有，她觉得这样子是很正常的，她很知足。对二斤的事，谢小兰实在找不到强有力的理由去反对她。人各有命。但是，如果真的要她去面对王代新做亲家，面对丑陋的王旭做女婿，她没有半点思想准备，无法接受。所以，每当汪道生问及二斤的事，谢小兰保持沉默。这时，她忽然问：“汪道生，当初爷老子也不同意我嫁给你啊，你怎么想？”
　　 “恨你父亲不近人情，嫌穷爱富。”汪道生说。
　　 “那现在王旭也恨你不？”谢小兰说。
　　 “王旭怎么能和我比呢，至少，我脸上没疤，手上没少一根指头。”汪道生对谢小兰拿他与王旭比较，有点生气。
　　 谢小兰一想，的确是的，二斤究竟看上王旭什么？
　　 谢小兰问二斤：“这次为你的事，你外公外婆闹皮绊，外婆血压升高，如果有哪里没对上头，你外婆的血压能引发心脏病，那样会很危险，看你怎么办？”
　　 在外闯荡几年，二斤早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她自然能掂量轻重。外公的脾气她也了解，没个说法蒙混不过。加之她也清楚，这事迟早要面对。
　　 二斤不做声，踢着路上的麻石子，心头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喜欢王旭，论长相，正如父亲说的丑陋不堪；说家庭，过去两家之间还闹矛盾，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药，脑子进水。但她现在真的离不开王旭啊。
　　 记得上省城读书之前，王旭就在这条路上接送她。也是映山红开放的季节，王旭不经意在大树下发现一个山洞，比孙悟空的花果山水帘洞还要神奇，石桌石凳，还有各式石笋，仿佛真的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二斤不信，说：“王旭，你骗人。”
　　 “崽骗你！”王旭说。
　　 “我上学放学，这条路走了无数回，怎么就从没发现有这么个好地方？”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
　　 那天，王旭去接二斤，看到一处树蓬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男子，又走出一个男子，紧接着又走出十数人。王旭好奇，待他们走得不现了人影，便拨开树叶，竟发现是个洞。洞口石壁发亮，肯定是进出的人手摸索成的。他试着往里走，越走越大，像房子一样，各种香烟气味充斥其间。这是一个秘密的赌博场所。那时候，查赌查得严，一经查获，连桌凳都当作赌具搬到乡政府去了。山地人不敢在家里聚众赌博，就呼朋唤友到这山洞来赌，神不知鬼不觉。
　　 汪道生刚结婚那年，在这洞里参加赌博就被抓了一回。谢原高接到举报，指示乡武装部长带领民兵捉宝，端了这赌窝，其中就有汪道生。武装部长感到棘手请示怎么办，谢原高说捉，一样捉，没有特殊化，甚至还要严，还要狠。民兵把角票块票拢到一起，毛毛草草，装了半蛇皮袋，十元票值的都很少。发生这个事，如果谢小兰和汪道生还没结婚，谢原高拿命也要阻止这桩婚姻。可惜，为时已晚。
　　 二斤觉得不去洞里看看好可惜。和王旭一同进去后，王旭躲藏起来，在石笋后面鬼叫，那洞很古怪，人的声音在里面好像变了味道，会绕弯，恐怖，阴森。二斤吓得腿脚发麻，不敢挪动半步。待王旭一现身，她就抱着他又捶又打，口里骂：“死王旭，死王旭。”王旭趁势抱住她，用嘴巴堵住她的嘴。就这样，她把自己糊里糊涂交给了王旭。以后，王旭每次接送，都要在这里要她。那时候，王旭脸上没疤痕，也没少手指头。上省城读书后，她想和王旭是不可能的，遂停止了和他的任何联系。
　　 十
　　 走着，想着，二斤蹲在路上哭了起来。
　　 看到二斤哭，谢小兰和汪道生围上来。
　　 汪道生问：“是不是王旭强迫你，威胁你？”
　　 “这样一个二流子有什么可怕的，纸老虎。”谢小兰拥着二斤说，“只要你外公一句话，派出所把他抓起来，判他吃几年牢饭没问题。”
　　 照谢小兰想，谢原高不只是她们家的一棵大树，而且是这个山地上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想到这里，她说：“虽然你外公是退休在家，但昔日的影子还在，要派出所抓个把人，还不是小菜一碟。只是你自己心里面要有个横竖，站稳立场。你有主意，我们才有话和外公说啊。你现只须答应一句，是跟他还是不跟他。”
　　 不料，二斤扬起头，说：“你们能把我弄到城里去，我就不跟他。”
　　 没想到二斤的目标这么明确，这么直接，要成为城里人。汪道生谢小兰呆了。城里的世界，谁不想去？宽敞的马路，如虹的街灯，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店，整一个花花世界。谢小兰汪道生是梦里也去过千百回。
　　 汪道生问：“王旭那二流子相，也能进城？”
　　 “王旭不是二流子。”二斤替王旭辩解。
　　 谢小兰汪道生是看着王旭那小子长大的，一条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肚脐眼上，似随时有松落的危险。头发尺长不说，还时不时染几络红色，或者绿色的夹在其中，看着就让人恶心。二斤说那是时尚、是潮流。但看那脸上的疤痕，过去是没有的，必定是寻凶砍架砍出来的。谢小兰汪道生看到就讨厌。还暗地里说王代新是这样横出武进的人，养大的崽也没差毫厘。
　　 二斤说：“他说会在深圳买房子，把根扎那里。他才不想一辈子呆在山窝里。”
　　 二斤也自心底不想回山窝里。职专还没毕业，她已开始边学习边找工作了，
　　 首先，她到了XX大商场的女装品牌店当营业员，下课以后扒几口饭转乘两趟公交车往商场里赶。该大型商场很有名，对员工的管理非常的严格，需要站着并且面带微笑地迎接顾客，二斤每天得站着工作四个小时，腿都站肿了。顾客基本上都是女孩子，这些女孩子三三两两地进来，一边挑选一边询问是否打折，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仍是一件又一件地试着，二斤便要一件又一件地帮她们拿。女孩子们一边翻看衣服的吊牌，一边拿出手机，二斤知道，她们都是抄号族，只在商店里面试好颜色及大小，把衣服的货号记录在手机里或者是照下来，再到网上找人去代购。而她的工资收入跟业绩挂钩在一起，这样一来她一天的努力就白费了。收入低还要受气，她就跳槽到了一家快递公司，工作上轻松，每天就是处理一些单据什么的，却是枯燥乏味。她又去旅行社想当导游，她能说会道，相信自己可以做好这个职业，她看到那些职业导游，拉长线，组团，干得红红火火，她挺羡慕。可是这不是她所学的专业，她没有导游证。后来她听朋友介绍，一家旅行社在“卖桌子”，“卖桌子”实际就是你跟旅行社签订一个商务合同，不用花本钱，旅行社给你印制一盒名片，XX旅行社导游，就允许你打着旅行社的旗号组团，组一个团，她就可以分到高额提成。她做了半年，尝到了一些甜头。二斤有个同事，在旅行社工作多年，经验丰富，属于长老级人物，有一回当她同事带着一个团逛购物商店，导游带团去购物，在商店里也是拿提成，看着这些提成来劲，那同事带团多逛了几家，以至于错过了乘飞机的时间，结果惹了官司赔偿十多万。二斤就怕了，原来这条蛇也咬人。
　　 二斤就像一只蚂蚱，在都市里蹦来跳去。最后，她竟蹦到了深圳一家鞋厂。做梦也没想到王旭的“九日美容美发院”就开在鞋厂大门口。
　　 第一天上班，刚到厂大门口，二斤听到背后有人叫：“二斤。”
　　 她返过头见到竟是王旭。
　　 王旭说：“二斤，你怎么也到这里来打工啦。”随之，劝二斤：“你别进厂，好累的，来我这吧，给你厂里双倍工资，我正缺人手呢。”
　　 二斤半推半就，进了“九日美发美容院”。时隔多年，两人又同居在一起。
　　 二斤不会做理发的活，来了顾客就在一边帮忙洗洗头，做做按摩、推拿。
　　 没料，有一天，店里进来一个叫阿龙的人，牛里牛气，大嚷嚷理发、按摩一条龙服务。阿龙是这小区里有名的痞子，平日里都是一帮子人进进出出，无人敢惹。他过去也来理过发，王旭都是小心侍候，生怕稍有怠慢。见他进来，王旭就安排店里最漂亮的阿秀给他服务。也许见到这阵式，阿秀害怕，捉刀的手发抖，阿龙的脸上给刮出一条浅浅的垄子。阿龙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唬地站起来，抽了阿秀两个耳巴子，还不解恨。
　　 王旭赶紧拿出一条软芙蓉王烟，赔礼道歉，表明愿意陪他去医院看看。阿龙根本就没把王旭这个外地人放在眼里，提出要阿秀跟他走，免费为他和他的朋友们按摩。王旭看看阿秀，如果阿秀愿意那自是没话。可是，阿秀摇头。阿秀是王旭的员工，她在店里的人身安全，王旭必须负责。二斤吓得脸色苍白，躲在王旭身后，不知这事如何结果。
　　 王旭说：“龙哥，请您不要为难小店。”
　　 “你这鸟店就是这么服务的么。”阿龙说。
　　 “那您到底要怎么样？”王旭烂着脸问。
　　 “如果她不愿去，也可以，只要你脸上也来这么一下。”阿龙说。
　　 “真的么？”王旭问。
　　 “当然真的。”阿龙料想王旭不会的。
　　 王旭操起剃刀二话没说就往自己脸上划了一下，血滋的一下往外涌。王旭脸不变色说：“行了吧。”
　　 阿龙一愣，既尴尬又不甘，说：“不行，你再剁一根自己手指头，我保证永不找你麻烦。”
　　 王旭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落下脚，他也不甘。只见他像当年谢原高下令砍大树一样，毫不犹豫自剁了一根指头，指头当场就掉在地下，泥鳅一般跳动。
　　 阿龙啐了口痰，走出“九日美容美发院”，在门口，他悻悻丢落一句：“算你狠。”
　　 人生地不熟，二斤想起这事就后怕。为此，二斤认准王旭是一个敢于担当的男人，找他不会有错，以后至少有安全感。
　　 十一
　　 瘸子的理发店坐落在通往大树下的一条岔路口，站在他店铺前，一眼就可以看到远处田埂还有山边上的野花，在下午的斜阳下色彩愈加鲜亮。
　　 瘸子正在给人剃头，见谢小木进来，忙打招呼：“谢医生，好久不见你来啦。”他仔细打量谢小木的头发，这么久没来，怀疑谢小木在别的店里剪了。这是对他理发手艺的否定啊。他的生意平常就是做点老主顾。
　　 谢小木说：“好久没来看你，头发都蹭到耳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