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荒唐剧,在车祸后开演(小说)
两夜一天没合眼的光子,情绪有些低落,感觉身心都很疲惫。但是,为了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他只能硬撑着。十几分钟以前,他感觉实在熬不住了,就去了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才感觉稍微轻松一点。
墙壁上的电视机也比县医院的大了许多。光子打开电源,找了好大一会子,才找到市电视台,转脸问宋保连:“看吗?”
宋保连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市电视台,不仅给这个沉闷的空间送来了人间的动静,也传递过来大自然的绚丽多彩。顿时,光子和宋保连都感受到了生活的热度和生命的温度。
长达三十几分钟卖假药的、卖假酒的、卖质次价高房子的、专干人流引产缺德事的广告以后,市级新闻联播开始了。首先,主持人播送天气预报。突然,光子想到一个问题,迅速用遥控器换台,把节目切换到中央五套体育台,然后对宋保连说:“我最不喜欢看新闻节目了,要么是开会的,要么是领导这里视察那里检查的,反正都是领导在忙乎。再不然,就是外国很乱,不是这里政府军打仗,就是那里学生开枪杀人。”
宋保连在面罩里嘟囔一句什么,光子没听清。其实,光子刚才一番话,有真也有假。真正的原因是,这天晚黑的市电视台新闻,市委书记、县委书记慰问车祸幸存者的新闻,一定是头条二条。这个新闻,要是被宋保连看到了,那就真的穿帮了!想到这里,光子浑身直冒冷汗!
这个电视机,必须控制好!这个隐患,大队和局领导都没预料到。看来,百密必有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些老古董成语,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啊!
正在这时,女护士把房门推开一道缝,对光子招招手。
光子赶忙跑过去,问:“有事吗?”
“来了好几拨记者,说是要来采访,可以放他们进来吗?”
光子立刻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谁知女护士点过头刚走没几步,光子手机震动了。是个生号码。光子按了拒绝键。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条短信,闯进了光子手机:“对不起打搅您了。我是法制园地记者。我从北京来,已在黄淮县呆过一天了,目前和您一样都在市里。我们想耽误您一点时间,跟您求证点事,请您合作一下。多谢,多谢!”
光子心里一惊,感觉有些缠手,不知该怎样应对,连忙把短信转给大队长,请求指示。没要多大会工夫,指示来了:“谢绝任何记者!如果纠缠不休,叫他们直接找我!”
光子给记者回复短信:“如果我们大队长批准我接受采访,我可以合作。请阁下不要为难我,谢谢!”
在对记者的态度上,光子这样的辅警跟正式警察截然相反。正式警察对记者印象普遍不好,见记者一般都躲着走,唯恐他们这里找茬、那里添乱。而光子却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不偷二不抢,从来不干缺德事,从来不当车匪路霸,我何惧之有?有回子,几个辅警挣点子,有的说,记者手里的笔杆子厉害,胜过正式警察的枪杆子;有的说,还是警察的枪杆子厉害,记者手里的笔杆子算个屌毛?光子见他们难分胜负,两三句话就把他们都给说服了。光子说,枪杆子,一次只能打一条线;而笔杆子,一打就是一大片。枪杆子,只能消灭肉体;而笔杆子,却能摧毁灵魂。接下来,古今中外转着圈子举例子。最后结论,还是笔杆子统治枪杆子。
九
宋保连失踪了!
这真应验了那个什么莫非定律:您越担心发生什么事,就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不论这个事的发生概率是大还是小。
这天早晨六点半左右,宋保连看见光子躺在靠背椅上睡得正香,就悄悄起身,摸索着给身上套上那件大红色T恤衫和黑条纹裤子,接着重新穿上病号服,正要下床时,看见光子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连忙镇定了片刻,然后对光子说:“我去尿尿。”
刚才在梦境里,光子正在到处找厕所呢,一听说宋保连这样说,顿时便意强烈,随口就说:“动作快点哦。”
这个房间的设计,存在着视觉阻断问题,卫生间门的朝向跟进户门的朝向是相反的。光子每次进卫生间时,都把门大开着,在进户门附近还摆放着圆凳子等障碍物。其目的,不言自明。这次依然如此。光子小便以后,接着大便实在憋不住了,就一边和宋保连说着话,一边大便。谁知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看是大队长来电,赶紧接听:“再坚持最后一个半天,咱们任务就算完成了。今天上午九点左右,省政府慰问团去慰问你们,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带队,全程顶多十分钟。有这样几个环节要特别注意……”
注意这个词,给光子重重地敲了一记警钟!
这时,光子顾不上多想,大声喊叫着宋保连,没听见他回答,赶紧提起裤子,冲出卫生间,连屁股也忘了擦。
房间里,空空的。
光子顿如五雷轰顶!
光子张嘴就要报告这个紧急情况,旋即又想,还是找找吧,不然大队长又怪自己一惊一乍的不会办事。
光子用牙齿咬住手机,把裤带勒好,任凭大队长在他嘴巴里喊叫。
这个时间点,最容易出岔子!夜里违反规定溜进来陪床的病人家属,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护工正在打扫卫生;值班护士正在整理交接班数据。相对来说,这个时间节点,人来人往的频率,在一天中最高。
光子跑到护士站,询问低头整理资料的护士,护士摇摇头,向护工打听,护工也摇头,拦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病人家属,人家干脆对他直接翻白眼了。
这个重症监护室设在一楼,和急救中心连接在一起,有病员通道、工作人员通道等,光是进出口就有四个。而这四个进出口,则通往四个方向。
光子就跟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一边喊叫着宋保连,一边这里跑几步、那里跑几步,遇见几个穿病号服的,模样都不像。
住院部大门口正对着大街。光子看见人流如潮、车来车往,心里悬空了!
大队长手机还没挂呢,一听说宋保连不见了,怒火万丈,张嘴就开骂:“你个小狗日的!不抓紧时间给我找回来,老子宰了你!”
事情过后好几天,大队长跟光子道歉,砸着嘴,拍着脑门子,说:“我的个小乖乖,我当时真是气糊涂了!你们不知道,当时,我死的心都有啊!”
此时此刻,光子渐渐清醒过来,对自己说,不能就这样傻等着啊,宋保连一旦跑走了,就很难再回来。
光子看看手机时间,已经七点半多了,于是,悻悻地返回了病房。看看病房里的衣柜,宋保连衣裳不见了。光子心想,宋保连孬好也是个小学毕业生,在外打工多年,认知能力、思辨能力,已经产生质的飞跃。自己没有任何伤痛,又是吊水又是输氧的,一吊水就睡觉,一睡就是一整天,肯定有什么猫腻,肯定有什么意图要通过他来实现。说不定,他还怀疑有人在害他呢,换了自己,自己也会千方百计尽快逃离这个环境啊!
这时,进户门无声地开了,是个瘦脸女护士,笑眯眯进来。
看到病床上空着,女护士随即向卫生间方向指了指。
光子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女护士顿时花容失色,圆瞪双眼,目光呆滞,平时的小嘴巴,一瞬间张得大大的。
四五秒钟以后,女护士才反应过来,猛地扔掉手推车,飞快跑走了!
古话说,急中生智。这话一点也不假。女护士这么疾步快跑,激活了光子的应变能力。光子看看病床,又看了看门外边有个穿着隔离服的病号家属在走动,立马计上心来!
女护士带来了一大帮人,有医生,有护士,有个年纪大的瘦高个男人,自称副院长。所有人,神情都呈万分焦急状。
而光子,却笑了,尽管笑得勉强,但是,笑比哭好。
光子看看大家表情诧异,就开门见山了:“各位医生也好护士也好领导也好,现在唯一弥补办法,就是我来代替宋保连接受治疗,不知行不行。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不论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操作。时间不等人!”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你看看我,我看看他,点头的明显居多。看来,无奈之下,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
“不就一道具吗!”这句话,光子只是模仿着京腔,在心里对自己说说,没敢真地说出去。
副院长见大家都在看他,一咬牙,一跺脚,大声喊叫起来:“还都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啊!真是的,一群书呆子,还不如一个假警察呢!”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副院长顿觉失言,一把搂过光子肩膀头子,赶紧赔不是。
光子哪里顾得上这些啊,笑了笑,快步跑进卫生间补课——擦屁股去了。
这天晚黑的全省新闻联播里,光子在氧气面罩后面对副省长表达的肺腑之言:“我,赶上了,好时代!”通过省台卫视、省有线电视台、省无线电视台、省广播电台、省电视台网站等媒体,传遍了国境线的里里外外。
十
宋保连身穿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一路狂奔,冲到了住院部大门口!
看看这里,瞧瞧那里,一时间,他不知何去何从了。
宋保连注意到,身旁的匆匆过客在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一时不解其意,过了一小会,才恍然大悟,迅速脱掉套在外面的病号服,团了几下,握在手心,随手扔往门外的垃圾箱里。
宋保连面对墙壁,从短裤夹层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紧紧攥着,生怕被人抢走了。这是在外打工跟人家学的经验。一定要在短裤夹层里藏个一两百块钱,作应急使用。这个年头,一旦身上没钱,犹如心脏缺血、大脑缺氧,寸步难行。
宋保连朝住院部对面的一家银行走去,问门口的保安老头,哪里有公共电话可以使用。这个保安老头是个好心人,非常详细地帮了他。
按照保安老头的指引,七拐八拐,好容易才在一个小巷口找到一家小商店。
宋保连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越打,情绪越激动,越打,越后悔逃跑得太晚了!
原来,那死去的十二个人遗体,已经被运回家,最近两三天都会陆续安葬,另外,每家都能得到三万块钱慰问金。安葬前,先给一半,安葬以后再给那一半。哪里给的呢?说法就不一了。有的说,黄淮县政府出五万块,芒山县政府出五万块,市政府出十万块,省政府出十万块。有的说,实际上,都是黄淮县和芒山县出的钱。有的说,都是市里出的钱。总而言之,反正每家都能得到三万块钱。
宋保连气得七窍冒烟、八窍着火!
他认为,那十二个人的亲属,之所以能得到三万块钱慰问金,都是他的功劳。如果不是他躺在医院里,那些领导去慰问谁呢?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听说过,领导去殡仪馆、火葬场慰问死尸的呀?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娘在电话里,带着哭腔对他说:“你三个妹子和你弟弟,都去黄淮了,后来又都去市里了,不知你是死是活,焦心呀!可是,人家拦住不让进,要是硬进,就全部逮进公安局关起来,他们几个那个怕啊,就怕现在还在市医院大门口附近候着呢……”
宋保连打断了娘的絮絮叨叨,告诉娘一个地址,叫娘尽快转告他们几个,抓紧时间到那里见面,随后又问娘,他们几个带没带钱,娘说带了,临时借的。
他老婆竟然还傻笑呢,对他说,她在电视里看见他了,正睡觉呢,睡觉就好生睡觉就是了,还笑眯眯的,邻居姊妹们都在说,兴许哥哥在梦里,正搂着哪个女明星,使大劲弄那个美事呢!
“日你个老母!”宋保连用老婆那贵州腔恨恨地骂了一句,摔了电话。
在等着店老板找钱的时候,宋保连一面抽着烟,一面构思着下一步行动计划。
半个多钟头以后,在市中心大戏院正门口台阶处,宋保连见到了慌慌张张跑过来的妹妹们和小弟。
一见面,大家便抱在一块,痛快地哭了个够。也许在他们看来,庆贺劫后余生的最好方式,就是这样尽情地哭个够,似乎只有这样尽情地哭个够,那些恐惧和惊吓才会被泪水冲到爪哇国。
“哥,你在电视里真好看!俺庄子千把号人,你还是头一个上电视的呢!俺嫂子看见你在电视里睡觉时还笑,才吃饭,才睡觉,才梳头。”
说这话的,是宋保连没出嫁的小妹,这年十九岁,还有些孩子气。
宋保连满心疑惑不解,老婆和小妹都说自己上了电视,怎么自己就一点不记得呢?
“哥,你,不高兴了?”小妹关切地问,一边问着,一边还搂着哥的脖颈子,亲昵着。
宋保连摇摇头,情绪纠结地自言自语:“我上了电视,我怎么不知道呢?”
小妹赶忙替他回答:“你睡着了,当然不知道呀。”
“那我为啥只要一吊水,很快就睡着了呢,还一睡一整天呢?”宋保连又在自言自语着。
这时,小弟凑过来说:“这事好办。咱们去找一家网吧,上电视台网站,就能把那些放过的电视再看一遍。”
宋保连立马眉飞色舞,“真的?”
小弟点头。
“我还以为,那些电视,放过就没有了呢!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宋保连说完,话锋急转,心事重重地感慨:“他们老说我有伤,还内伤。我自个身上有内伤,我怎么就一点也觉不着呢?我一直感觉,哼哼,这事,蹊跷!弄不好,有鬼!”
出了网吧,宋保连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了!
宋保连问他们几个是怎么吃住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市开发区有个大鞋厂,本庄的有几个妹子在那里打工,这几天,他们都是跟人家在集体宿舍凑合的。鞋厂到市里,有好几趟公交车呢,很方便。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
感谢作者,为我们带来一部好作品,祝流年写作快乐!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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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这篇小说里的官老爷原型,在实际生活中,并没有因为欺上瞒下,而受到任何处理和处分,后来到现在,一直平步青云!生活的真实面貌,非常可悲!小说,毕竟是小说啊!但是,任何事物的发展,终究逃脱不了内在客观规律的制约,只是时候未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