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那年那月】心若寒蝉(小说)
第二天,老李若无其事地让女儿上班走了。自己拿了一些钱和粮票,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出门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是这个弟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一个哥哥存在。世界之大,老李只有省城的旅馆可住。就是这样,老李也想出来,并不去管女儿会怎样担心。他似乎是想尝试一下孤独的滋味。过了三天觉得还不错,一天到晚逛逛街,看看热闹,饿了找个小饭馆随便吃点就得了。到了第四天,老李受不了了,想香儿想得要命。街上虽然人多,没有一个认识的,三天来就跟服务员说过几句话,张嘴就是吃喝,闭嘴就是睡觉。他想女儿,似乎只有这时,老李才静下心来地替女儿想了,想他走后,不知道香儿会多难过啊!他觉得香儿一定像小的时候,一会儿见不到他就哭着到处找。想到此,香儿哭的模样好像就在眼前。当天晚上,老李做了一个梦,梦见香儿也在到处找他,找不到就病倒了,躺在床上没人管,水都没有人给。
老李从梦里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天不亮就起来去前台结账。坐第一趟班车回到自己家。看见自己家门窗紧闭,好像看见女儿憔悴的面容,他不顾一切开门进去,清晨的太阳照在屋里,一切都那么井井有条,好像每天早上经过香儿打扫过的情况一样,冲进里屋,床上整整齐齐,哪有女儿的病容?他又焦急地四处张望,一个人影也没有。老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罩上一股莫名的焦虑。疲惫的他坐在长凳上,想倒一口水喝。端起茶壶,一张白的耀眼的字条赫然平铺在桌子上。老李又忐忑又迫不及待地打开看时,上面写着:“爸爸,我找了你整整两天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的亲妈找到了我,我跟她去了。希望爸爸不要记恨女儿,好好保重身体,我会回来的!见字如面。”老李看完,无力地垂下手,手里的纸片轻飘飘地落在桌子底下。老李坐了好大一会儿,随后又躺在了床上。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也没有动,两只眼睛瞪得铜铃大。
早上,太阳又像头天一样撒满屋里的时候,老李起来了,洗个脸、刷个牙,走出了门,在街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面就上班去了。班上的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纷纷问他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并告诉他香儿来找了好几遍了。老李听着,一句话也不回答,找到队长就要求给他分配工作,但是明显看得出,老李工作的质量和数量都不如从前,干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叫他休息也不听,问他什么也不答应,看看没有办法。一天在工间休息的时候,队长找到了老李,反复问怎么了?老李仍然是什么也不说。最后没法了,队长找到老李说:“老李啊,你看你才几天啊?就老成这个样子了,你是不想活了吗?”一句话,触动了老李。几天来他心里真的是痛不欲生,为了排解那种痛他就拼命地干活,他觉得委屈,觉得憋闷,但是又不愿意说,也觉得说不出口,这会儿听见队长这番话,心里是万念俱灰,不能控制自己了,就长一声短一声地哭诉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一个老太太一样。最后,蹲在地上,两手拍打着地面,一声接一声念叨着,把自己二十几年的辛苦絮絮叨叨说了个遍,惹得一个班的工友都围上前来,安慰着、劝说着、哭着哭着,老李似乎看见有些年轻人在掩嘴笑,一下了醒悟过来,止住哭声爬起来,穿过人群跑回家了。不久,老李去单位办了提前退休,然后就搬家了,谁也不知道他搬哪里去了?
香儿回来找了老李好多次,也没有找着。过一段时间,老李回来跟隔壁的王大妈打听一下香儿的消息。香儿找不到爸爸就搬去跟妈妈住。香儿也终于知道了当年妈妈抛弃她的原因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没有多久,香儿也结婚了,就住在老李留下的屋子里。然后又生了一个女孩。听着这些消息,老李心里是五味俱全,他看着自己门口香儿从小亲手种的一颗柳树,指母粗的细条现在已经长成碗口粗了,丝丝垂涤好像一缕缕的思念,轻轻摇摆着、无止无休。虽然王大妈反复叫老李回来,说香儿多么想他,孩子多么乖、女婿多么好。他却不为所动,并且再三叫她不能告诉香儿自己来打听她的事情,当然老李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大约有三个月了吧,老李没有去王大妈那里了,香儿天天来王大妈这里打听,原来虽然父女俩没有见面,总是能知道爸爸的消息,现在是音信全无,把香儿急得六神无主。拉着老公抱着孩子带着王大妈,就又来到老李的原工作单位打听。队长是真的不知道,只是犹犹豫豫地说:“有一天,有人好像在单位后面围墙边上的一个破旧仓库里看见过老李。香儿二话不说拉着队长就来到了破旧仓库,四面透风的仓库一角躺着奄奄一息的老李。
又是仲秋了,茂盛了一个夏季的叶子已经落的不剩下几片,傍晚,湛蓝的天更透出一丝清凉的感觉。香儿守在老李身边,孩子女婿抱着。一年多时间了,不管是香儿还是老李都感觉已经离开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一年前还红光满面的老李现在是如此憔悴,也像树下一片秋天的落叶一样。香儿抱着爸爸一只胳膊仍然像小的时候那样摇晃着,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爸,爸,你是干嘛啊,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我有什么不对,你打我骂我都行,我是你的女儿啊,你这样让我心里怎么受得了啊!”看着女儿泪流满面,老李又是温暖又是心疼,一手抚摸着女儿,一手去拉小外孙的小手,女婿抱着孩子走到老李跟前,老李想起身,想抱抱孩子,刚起了一半就又重重地倒了下去。香儿心里难过,声音也哽咽不能说个囫囵话:“爸,爸,说什么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了,咱们明天就去住医院,孩子给我妈妈带着,我跟高林好好伺候你。你一辈子为了我不成家,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恩情我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了,爸,爸,你一定好好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着已经哭得抽搐了,女婿在一边给香儿轻轻地捶着背。老李听了女儿一番话也激动的嘴唇哆嗦起来,好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说:“好孩子,不是爸爸躲着你,实在是,实在是,我如果还一直在你身边,你不可能这样快就成家,也不可能这么快跟你妈妈相认,我知道我的性格,我会受不了,我会阻扰你们,我会发疯的。唉,香儿,你说对了,我很自私,我不能容忍别人从我手里把你带走,我真的怕啊,怕我做出什么糊涂事,我只能躲的远远的,这样你才能过上你喜欢的生活。可是你知道我这一年多是怎么度过的吗?我没有一时一刻不想你。现在好了,病了三个月,好多事我也想明白了,现在看见你们这样美美满满的,不正是我想看见的结果吗?我真的是太自私了。”香儿用手捂住爸爸的嘴:“不,不,是爸爸太爱我了,从现在开始,爸爸好好听话,不管是我,是高林我们都好好照顾你,爸爸你不但没有少了女儿,你还多了一个女婿和外孙呢?”老李幸福地笑了,一年多忐忑不安的心今天终于放下了,老李沉沉地睡着了,睡得像个孩子一样安稳……
原来老李得了非常严重的心脏病,那次发晕就是这个毛病。在仓库里住的几个月,心力交瘁,心脏病已经发展得非常严重了,不是香儿及时找到他,后果真得不堪设想。老李去医院治疗了一个时期,好多了。香儿每天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孩子又小,他们都要工作,没有多久把香儿累坏了,虽然老李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自己能行,香儿怎么可能放心啊?一天给爸爸做好饭,一边端到床跟前一边说:“爸爸,想给你商量个事,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好不好?”老李说:“你说吧,我听听?”香儿说:“医生说你的病很严重,这一段时间不能轻易下床,我请的假也要到期了……”听到这,老李打断香儿:“你们都去上班,不要管我,我自己可以的。”香儿说:“这是绝对不行的,爸爸,你看看这样可以吗?”老李看着香儿不知道她有什么主意,香儿慢慢地说道:“我妈妈把我抛弃以后,我爸爸不久也去世了,就是因为我爸爸生病没有钱,才把我抛弃的。爸爸死后我妈妈拉扯两个弟弟好不容易把他们养大了,一个去当兵,一个在外省打工,妈妈就一边找我一边给别人打工,现在就是自己一个人租着别人的房子住,找到我以后,知道你是这样对我的,妈妈背后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天天念叨你是一个大好人,不知道要怎样报答你,怕你不愿意也不敢来看你,又觉得这样把女儿抛弃了,更不好意思来。听说你生病住院几次想来,我也不敢答应。你知道吗?你老吃的鸡啊,排骨啊都是我妈妈给你炖的,好吃吧?爸爸我这样想,你现在不能随便动,灵灵又小,干脆让我妈妈过来,即照顾了你,也把孩子带了,我和高林就可以安心上班了,你说好不好啊?”听了女儿一席话,虽然老李对见香儿妈还有点抵触,一想不这样,女儿不能上班,这可是大问题。也就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香儿不知道有多高兴,两个她最亲的人,现在都生活在自己身边,从小孤苦伶仃的她从此有一个温暖热闹的家了。
当天下午香儿就去了妈妈那里,把工作辞退,把房子也清退了,带着妈妈简单的几件衣物就回到了老李这里。香儿妈妈胆怯地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老李一看,香儿长得和妈妈真得很像,立时就有了一种亲热感,马上让她进来,一番客套以后,老李知道香儿妈比自己还小3岁呢,就说:“我以后就叫你大妹子了好吗?”香儿妈点头应道:“大哥,我听你的,我感谢你把我们香儿养育成人,你的大恩大德我当牛做马也要还你!”说着扑通就跪在老李面前,老李连忙把香儿妈扶起来:“看大妹子说的,香儿这孩子不知道有多听话多乖啊!这一辈子我有这样一个女儿知足了,你可不能这样说啊!现在咱们已经是一家人,可不能说两家话,只是大妹子来这可就辛苦你了,你又要带孩子还要伺候我,够你辛苦的。”香儿妈说:“大哥,我愿意,只要你不嫌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什么。”老李说:“听说我住院时吃的饭都是你做的?”香儿妈点点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老李说:“好吃,一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香儿在一边悄悄看着,看见他们这样融洽,心里真得比吃了蜜还甜。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瞬就是一年过去了。老李在香儿妈的照顾下,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小外孙女也会走路了,天天两个老的带着小的在门前大柳树底下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公外婆带外孙女呢!其实他们的关系也就差一层窗户纸了。一天香儿拿了一封信回来,说大儿子复员回来了,叫妈妈回去,说在老家相了一个对象,要让妈妈看看。香儿妈忙着收拾东西,这下子可让老李坐不住了,他不知道香儿妈还回来吗?又不好意思问,就围着香儿妈转来转去的,一会儿女婿借了一辆车来送妈妈,这下子,老李没有办法了:“你,你的东西还有呢,你过来。”香儿妈说:“什么东西啊,我没有忘什么东西啊!”一进里屋,老李不管了,一把拽住香儿妈的手小声而又急切地问道:“你,你还回来吗?”香儿妈的脸腾一下红到耳根,小声说道:“你,你想让我回来吗?”老李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当然想。”香儿妈低着头柔柔地说:“你想叫我回来,我就回来。”老李高兴坏了,趁没有人看见,猛的在她脸上亲一口,赶紧放手,转身跑了。香儿妈一张脸红得像红布一样,低着头钻进车里。香儿他们已经看出端倪,都幸福地笑了,为两个苦命的人笑了。
最后的结局是这样,香儿孩子大了可以去幼儿园了。香儿妈带着老李去了乡下,养点鸡,种些菜,给儿子带带孩子。后来听说,老李发挥一技之长培养了好几个瓦工师傅,在当地颇受尊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