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曾经沧海(中篇小说)
美食街离八佰伴5号门不远,蒋泉以前陪赵颖来玩过很多次,自然轻车路熟。“永和大王”门面前,赵颖一身牛仔短裙,向蒋泉招手说:“怎么才来啊?”便拉蒋泉进屋。在里面一个挂满星星月亮形状风铃的隔间里,坐着五个女生,已经开吃了。赵颖拉蒋泉坐下,蒋泉和赵颖的室友们一一问好。
这些女生蒋泉以前大都见过,但都无深交,经常分不清谁是谁。江娜是赵颖关系最铁的一个,染着黄色齐肩短发,虽还是春天,尚未到热的时候,一双雪白的腿肚子早已难耐寂寞,探出墙外。
女生们在一起说话,蒋泉不大插得上嘴。她们讨论的大都是“香奈儿”、“LV”、“tiffany”那些,有些蒋泉闻所未闻,但又不好意思过分冷场便一个劲低头喝茶。一个女生开玩笑说:“赵颖,你男朋友是来抗旱的啊?”赵颖笑打了蒋泉说:“瞧你那点出息。”蒋泉未免得尴尬,笑着解释:“平时没觉得这茶好喝,今天可能是沾了几位美女的香气,所以喝起来味道不一样。”赵颖笑骂:“去你的。”江娜也笑:“你男朋友倒是挺风趣。”
下午约好去KTV唱歌,作为一行唯一的男性,蒋泉很有风度的买了单。江娜等自然也就老大不客气的进了包房,赵颖问:“姐妹们想喝什么?都不要客气,铆劲点,我男朋友请客!”江娜笑说:“有这等好事啊?”便到门口选了几样饮料和零食,用袋子装着拎进包间。蒋泉对赵颖说:“早知道要买喝的,到外面买好多了,KTV里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多贵。”赵颖说:“又贵不了几块钱,看你心疼的。”当着别人的面,蒋泉倒不好说赵颖什么,便不做声了。
包厢里的灯光有柔和、炫彩、浪漫、动感和明亮几种,江娜把灯打到“动感”一档,整个房间里红红绿绿的细线像暴雨梨花针似的射出来,不断变化,耀眼夺目。
她们唱的歌大部分是周杰伦还有潘玮柏,有个女生唱信乐团的《死了都要爱》,到高潮部分,用力到极致,整个身子都抽搐起来,像突然得了心脏病似的。江娜唱《七里香》,唱《不能说的秘密》,一连唱了好几首周杰伦的歌,赵颖笑骂江娜干脆开周杰伦的个人演唱会算了。江娜接着又唱《菊花台》,《发如雪》,唱到《烟花易冷》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这一句就差点没唱上去。她的声音有些粗,接近田震的那种沧桑,本来并不适合唱周杰伦的歌,偏偏又要故作风雅,模仿周杰伦吐字不清,反而弄巧成拙,果真只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在哼了。
赵颖唱了容祖儿的《一个人的情歌》,让蒋泉去点歌,蒋泉被灯光晃得有些头晕,说不想唱,没想到赵颖拉下脸来说:“专门拉你出来玩的,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呢?”蒋泉无奈,点了一首《不想做朋友》,原曲演唱者是蒋泉比较欣赏的歌手星弟和小贱,唱之前,蒋泉特地把灯光换到了柔和,少了环境里喧嚣的节奏,大家便不由静下来听,蒋泉其实属于平时话比较多的一类,只是跟这群女生在一起才显得不那么健谈。这时舞台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候,便展现出他的魅力来。蒋泉进入角色极快,三两句过门过后便完全找到了节奏,不去刻意模仿,单凭本色演唱也独具风格,引来众女生们的一致赞美。
几人玩到下午六点左右才出来,江娜等晚上还要到电影院看电影,蒋泉推说身体不舒服要先回去,江娜笑问赵颖:“要不要你们小两口子一起回去?放蒋泉一个人开溜你放心啊?”赵颖想回又不想回,笑而不答。蒋泉让赵颖晚上别太晚了,赵颖不耐烦说:“知道啦!你真扫兴。”
蒋泉回到宿舍洗了个澡,早早休息下了。第二天醒来就看到手机上有几条QQ消息,是赵颖发的,时间大约在昨夜十二点多,应该是她们玩回来了之后。蒋泉一条一条点开来看:
“你白天怎么回事?她们都是我最好的姐妹,本来还指望你好好表现的,给我长点脸,你倒好,中途跑掉了。”
“你知道江娜她们怎么说你的吗?她们说你一点也不成熟,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也不怪她们说你,好不容易出来一回,你就那样无精打采的,我现在感觉在她们面前都不好意思提你了。你是不是不在乎我了?”
“在吗?还是睡了?”
“好吧,明天再说。晚安,爱你。”
蒋泉心里也不痛快,觉得有必要打电话给赵颖,两人约好在女生寝室门口见面。蒋泉到得早,等了十来分钟才见赵颖出来,蒋泉问:“怎么这么久?”赵颖白了蒋泉一眼:“这就不耐烦啦?”蒋泉说:“没有。说好十分钟,现在过了半个小时,我觉得我们之间最起码的守时还是要做到的,这是为人的诚信原则问题,否则咱们的那些承诺什么的也可以随意推翻了。”赵颖音调一高:“那你打算推翻什么承诺?”蒋泉说:“你又来了。赵颖,咱们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赵颖哼声说:“你倒是说啊。”
蒋泉沉默了一会说:“我觉得两个人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并不是纯粹的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完事了。而是要多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为对方考虑。我知道你好面子,怕被室友瞧不起,我理解你,一直在为你着想,我承认我自己做得不够好,但至少我在做了。同样的,你以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能不能跟我也打个商量,这也是尊重问题。要是咱们还想好好的谈下去,我觉得咱们两个都要努力做到这一点。”赵颖静静听着,嘟囔道:“搞这么严肃,至于吗?”蒋泉说:“是严肃,但是你仔细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赵颖说:“行啦行啦,你说的都有理总行了吧,你瞧你,都赶得上老师了。”蒋泉也笑了:“咱们学校才没我这么帅的老师。”
两人言归于好,便聊些其他的,东拉西扯,不自觉话题扯到大飞身上。赵颖说:“有一次我在外面遇到大飞,他好像认识我,那傻逼居然主动跟我打招呼,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吃(chi)饭’偏要说成‘ci饭’哎哟,真是逗死了。”蒋泉说:“其实我觉得袁小杰他们对大飞有偏见,除了性格跟我们合不来,其实他人还是挺不错的。他是我们寝室唯一拿过奖学金的,也是唯一决定考研的。”赵颖笑问:“他还考研啊?也真是敢想。”赵颖无故提起大飞,本意是想让气氛活跃些,没想到蒋泉却说:“人各有志,谁也不敢保证我们以后混得就比大飞好,文凭高总还是有用的。”赵颖问:“听你这意思,是不是你也打算考研啊?”蒋泉摇头说:“这可不是我的菜,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毕业后直接出来工作的。”赵颖想了想说:“也对,要不然还要等你三年,我可都等老了。”
在蒋泉和赵颖决定不考研的时候,沈佳琪和韩楚早已经为考研备战了很久。两人整日泡在图书馆,蕫冬冬时常开他们玩笑,说他们“借着谈恋爱的幌子在学习。”九月份,考研报过名之后,大四的学生开始分成两大类:一类为工作奔波,一类为考研奋斗,当然也有苏芮那样,淘宝店风生水起,压根不考虑以后的人。
国庆节一过,秋风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一下子把整个校园都吹得凉飕飕的。寝室里也渐渐冷淡下来,苏芮整天忙着淘宝店,很少回寝室。蕫冬冬的工作因为家里人托了关系,自是不用费心,便可放心大胆的玩。沈佳琪则早出晚归,与韩楚长期霸占着图书馆自习室的一席之地。只有王莉还在天天为找工作的事犯难。
这时候,学校的招聘会已经慢慢多了起来,基本上每天都有两到三场,班上大多数人都已经签好了三方协议。沈佳琪看着王莉天天忙着打印简历,跑招聘会,似乎没什么进展,也不由为她着急。
这天,沈佳琪吃好晚饭回寝室,倒了一杯水正准备喝,王莉拿着一叠简历垂头丧气地回来,沈佳琪问:“还没找好工作吗?”她们自从上次吵了一架之后,很少说话,因此沈佳琪这一问,王莉就不由得看了沈佳琪一眼说:“你不用幸灾乐祸,我会找到的。”沈佳琪说:“你觉得我是幸灾乐祸吗?你找不找得到工作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只是关心一下你而已。”王莉冷笑道:“那谢谢你的关心了。”沈佳琪沉默了一会说:“我说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你有时候说话的语气真得改一改,在学校里我们是同学,关系处不好大不了不来往便是,但是社会上如果还那样说话,别人听了不舒服,找工作肯定不顺利。你当我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要说的就这些。”说完,把杯子放进书包,背起来去图书馆了。王莉本想冷嘲热讽几句,但沈佳琪这一走,反而失了发泄的对象,不由仔细咀嚼沈佳琪话里的意思,心中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隐隐感觉到,也许沈佳琪说的是对的。一时愣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过了不到半个月,一天王莉忽然喊住沈佳琪说:“我找到工作了。”沈佳琪笑着说:“那恭喜你了,真心的。”王莉也笑了说:“谢谢你,我也是真心的。”沈佳琪说:“谢我什么?”王莉说:“谢谢你那天对我说的话。”沈佳琪没有回答,不知为何,心里甜滋滋的,仿佛是一件梗在心里很久的结终于解开了,感到彻头彻尾的舒畅。王莉沉默了一会,略带哭腔地说:“佳琪,以前我说话是很难听,经常得罪你们,现在想起来真对不起你们。”沈佳琪说:“你说这些干什么?”王莉道:“不,不,你让我说。这一年来,我尝够了被孤立和孤独的滋味,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一想在大学四年,我竟然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心里就难过得要命。我没有朋友,学习也不如你们,就连工作也找不好,我觉得我的大学四年真心是太失败了。这两个月,看着别的同学工作都签好了,我的却一直没动静,心里急得要命,明明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却不愿意承认。佳琪,你说得对,我有时候是说话不过脑子,经常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但我真没有坏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沈佳琪没想到王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怎么接口。王莉说:“有一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元旦表演节目那次,我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并没有骗你,说那些话,是故意气你的。后来你们都不理我了,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向你们承认,佳琪,你能原谅我吗……”沈佳琪愣住了一会,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王莉,心里一软说:“你看你,哭得跟个大花猫似的,要让苏芮看见,她强迫症发作,说不定要亲自动手为你化妆了。”王莉这才破涕为笑。
沈佳琪和王莉的关系这一破冰,往后的日子寝室里四人的交流便慢慢有了转机,在沈佳琪的调解下,苏芮和蕫冬冬也逐渐不把王莉当做外人了。直到此刻,王莉才真正感受到了大学寝室里姐妹们该有的幸福和快乐。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转冷,不过几天,圣诞节已经临近。在蕫冬冬的提议下,寝室四人决定一起出去聚聚。临了不忘补充一句:“自带家属,费用自理。”王莉开玩笑说:“是你自己想带家属吧?”蕫冬冬半笑半严肃地一瞪眼:“我们还没和好呢,我决定理你了吗?”惹得沈佳琪和苏芮都笑了。
平安夜的晚上,天上阴沉沉的,无星无月。沈佳琪和王莉早早到了公交站牌前,路灯微茫的光影下,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苏芮因要化妆打扮,落在后面。王莉问沈佳琪蕫冬冬去哪儿了,沈佳琪正要说话,却见蕫冬冬裹着蓝白相间的围巾,拉着马小禾一起过来了。沈佳琪见两人神态亲昵,心里有几分了然,打趣说:“行啊‘咚咚咚’,下手挺快的啊。”蕫冬冬笑着默认:“小河马可是抢手货,我不下手迟早会被别人乱刀分尸。”马小禾作大惊状:“那我是不是还得谢你救命之恩。”王莉也凑热闹:“只怕‘咚咚咚’虽然不会乱刀分尸,动个小宫刑变成太监也是可能的。”蕫冬冬现在对王莉没那么大敌意,因此也不恼说:“切,那是你自己吧,本姑娘有那么歹毒吗?”转头问沈佳琪韩楚怎么没来,沈佳琪解释:“还有不到十天就要考研了,他说趁着最后几天想多看看书。”
镜湖公园晚上也照常开放,等到苏芮出来,五人一起搭乘公交从鸠江饭店站下车。远处环形的鸠兹广场上灯影华光大亮,远远近近真真假假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叮叮当当的饰品,五彩缤纷。前方大屏幕上正循环放映着一则房地产广告,先是俯瞰,然后是近景拉伸,及至小到每一个细节的大特写。陡然镜头回拉,整个芜湖的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把中华五千年的文化传统微缩在半分钟幕布之内,在时代的聚焦下格外沉凝厚重。
大屏幕的荧光远远地一映,在地上就有坑坑洼洼的光影,捉迷藏似的。一会还在缓步推进,一会儿却不知闪到哪里去了。沈佳琪等五人一路说笑,绕过“鸠顶泽瑞”,远处镜湖已遥遥在望。步月桥横穿镜湖而过,将整个湖面分为大镜湖和小镜湖,远远看去,水的潋滟,树的丛杂,交互掩映,被深深浅浅的射灯一照,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这时镜湖旁边已经挤满了人,彼此坐着聊天说话,苏芮提议到观岚亭去,其余人均一致赞成。王莉说:“观岚亭是有典故的,你们谁知道?”沈佳琪啐道:“在观岚亭里能看到赭山的‘赭塔晴岚’,这谁不知道?要你来显摆。”
一阵风起,天空竟然飘起稀稀疏疏的雪花,一瓣一瓣地融进夜色,在灯光的照耀下舞动,晶莹剔透。蕫冬冬忙着和马小禾拍照留念,苏芮则对着湖面孤芳自赏,唯有王莉没心没肺陪着自己闲逛。雪花打在脸上,落在羽绒服上,稍不停留,便溜了开去。一点一点的丝丝的凉,倒别有一番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