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曾经沧海(中篇小说)
前方路口有一个石洞,旁边一个水池中央突兀地立着一块石头,乍一看像猴子,仔细一看又像个人。不同角度看来竟有不同的意象。蕫冬冬说这个石头和马小禾好像,沈佳琪却私心里觉得有几分酷似韩楚。
沿着小镜湖一圈,石头铺成的道路两旁,细柳如丝,即便是在严寒冬日也有几分诗意的朦胧,被灯光一照,点缀着若有若无的雪花,就像披上了一层银色的霜,将尘世间的大美和静好以一种纯洁到极致的方式展现出来。沈佳琪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把韩楚喊出来,如此良辰如此夜,这样美妙的景色,本就是该和最重要的人一起消受的。这种强烈的欲念竟然越来越强,她知道身旁的王莉是不会懂的,苏芮也无法体会她的心境,但她知道有人能懂。不远处,蕫冬冬和马小禾琳琅的笑声此起彼伏,像一串悦耳的铃声,在湖面回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无边夜色里逐渐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和远处的灯影,近处的枝桠,两相映衬,不知是湖光融进了水色,还是水色掺进了湖光。
六、少年心,君子剑,古来不知江湖险
光影还在变幻着,像深蓝色的海,如大红色的花,有时候像碧绿的沙洲融入无边金黄的大漠,有时又像白色的海鸥停落到了黑暗的森林。时而绛紫,时而藏青,有的像翻转的画布,有的如螺旋状,不断变化着,难以描摹。直到巨大荧屏巨幕上出现“全剧终”三个字,开始在放演员表的时候,沈佳琪才起身摘下3D眼镜,拿出手机给蒋泉打电话:“你介绍的电影我看完了,一般般嘛,哪有你说得那么好。”电话那头蒋泉没心没肺地笑:“那是你眼光太高了,我倒是觉得不是一般的经典。”沈佳琪大而化之的总结:“跟你简直没共同语言。”
从电影院出来天色还早,沈佳琪到附近的“全家”超市闲逛,看中了一款护手霜,正要去付钱,忽听有人喊自己。沈佳琪回头一看,竟惊讶地看到柳斌也在超市里。柳斌看到沈佳琪似乎很高兴说:“你怎么也在这里?”沈佳琪回答说:“蒋泉那个大奇葩跟我推荐了一部电影,说好看得不得了,我就来验验货。”柳斌“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佳琪问他怎么在这里,柳斌说:“我来给手机卡办实名,听说再有两个月不实名就不能用了。”一顿,像有些解释成分的:“我刚刚已经办好了。”沈佳琪忙说:“我的也还没实名呢!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柳斌说:“营业厅五点关门,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要不要去办?我陪你一起去。”沈佳琪一想也好,便答应了。
由于柳斌之前办过,一切轻车熟路,该准备的证件,该填写的表格都十分顺利。因为移动公司鼓励升级4G,一下子白赠了1G流量,沈佳琪不由笑得脸上跟一朵花似的。两人找地方吃饭,沈佳琪问柳斌吃什么,柳斌没什么主意说:“我无所谓的,找一个你喜欢吃的就行。”沈佳琪见柳斌对这些生活上的日常都如此生疏,不由得有些不爽,心想:要是换了蒋泉,肯定把他拉到他自己最喜欢的“桂林米粉”去了。很奇怪为什么会忽然想起蒋泉这王八蛋呢?沈佳琪摇摇头,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地指着旁边说:“就这家桂林米粉吧!”
回去的时候,地铁站里人流涌动,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到了新闸路,广播一报站,就有人从位子上起来准备出站。柳斌见旁边一个位子空了,忙叫沈佳琪过去坐,沈佳琪站了一路本就有些累了,便过去坐下。
车子到站停了,有人上车有人下。柳斌站在沈佳琪旁边位置,手里紧紧抓着扶手,但还是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东倒西歪。沈佳琪正要说话,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上车了,扯着大嗓门喊:“让一让!让一让。”柳斌转头看去,见那女人推着一个大行李箱,旁边的人纷纷避让。柳斌见她辛苦,便扶了一把,那女人看了柳斌一眼,又看了座位上的沈佳琪,没有说话。沈佳琪被那女人一看,觉得浑身不自在,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说:“阿姨,您坐这里吧!”
女人叹了一口气,挤到座位上坐下,抱怨说:“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有素质了,让个座位还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知道尊重我们这些老人。”沈佳琪听得不舒服说:“阿姨,您这话就过了吧?我也站了一路了,刚坐下屁股还没捂热呢,你一上车我就把座位让给你了,你还说这样的话,到底是我不尊重老人还是你倚老卖老?”那女人没想到沈佳琪竟敢还口,眼睛一毛说:“呵!你这小姑娘还不得了啊,有没有家教?跟老人说话就这种态度吗?尊敬老人是中国传统美德,你给我让座位难道不应该吗?我还没见过你这么没道德没教养的人,搞得像我骂错了你,委屈了你似的。”
沈佳琪脸上挂不住,忙予以还击。两人的争吵很快引起旁边人的关注,柳斌见状,怕沈佳琪遭不住忙上去帮腔。他本就讷于言辞,对这类的骂战更是不在行,被那女人逮住机会,唇枪舌剑一阵扫射,柳斌急得脸上通红,恨不能哭出来。倒让沈佳琪觉得不好意思,便在一旁拉住柳斌小声说:“算了,跟这种人较什么真?”柳斌答应着住口,但仍隔在那女人和沈佳琪中间。
沈佳琪有心息事宁人,那女人却毫不领情,一路上不停地骂,嘴里就没停过。旁边人看不过去,想劝又不知从而劝起,心想这小姑娘也真是,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这么一个为老不尊的,好心让座反而让出麻烦来。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向沈佳琪说:“小姑娘,你坐我这里吧,我就快到了。”沈佳琪拒绝了,一路上绝口不说一句话,任由那女人机关枪似的骂个不停。
好不容易等那女人下车了,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沈佳琪却陡然压抑不住内心的委屈,红着眼睛,泫然欲泣。柳斌不知道怎么劝,只是说:“跟那种人,值不当的……”沈佳琪忽然喝骂柳斌:“你又不会骂架,笨嘴笨舌的,要你逞什么强?”柳斌没想到沈佳琪是为这个生气,一时慌了神说:“我……我也没想那么多,她骂你,我就特别难受,情愿让她骂我……”沈佳琪一怔,随即骂道:“你个大傻子!”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沈佳琪就迫不及待地将这段让座奇遇说给蒋泉听了。蒋泉听后哈哈一笑说:“这种奇葩事儿也就你能遇得上。”沈佳琪去打蒋泉:“你也笑得出来!”蒋泉说:“正常。江湖传闻亚洲有八大奇葩,你知道是什么吗?”沈佳琪一愣问:“什么?”蒋泉掰着手指头数:“俄国毛子,韩国棒子,日本鬼子,台湾巴子,越南猴子,泰国人妖,印度阿三,中国喷子。其中以中国喷子杀伤力最大,攻击性最强。你遇到的又是喷子里的极品——中国大妈喷子,所以你就偷着乐吧,一般人可遇不着的。”沈佳琪笑啐了一口骂道:“哪里来的不着调的玩意!”蒋泉笑说:“对付这种人,认真你就输了,最好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看开点,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就是了。”
沈佳琪微微苦笑,不是她看不开,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让她对这之类的事情格外敏感罢了。她曾以为时间会抹杀一切痕迹,这段故事终会慢慢在心里淡去,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
蒋泉觉出了沈佳琪眼中的消沉,不由得开玩笑道:“其实像日本鬼子,中国喷子什么的都还好理解,但是韩国棒子,台湾巴子这些怎么出来的,倒有些奇怪,只能说现在城里的人太会玩。”沈佳琪没好生气,故意抬杠道:“日本鬼子哪里好理解了?你倒说说日本跟鬼子字面上有什么关系?”蒋泉笑说:“鬼子嘛!小日本不都是鬼子?”沈佳琪说:“我看你才像鬼子!”
我看你才像鬼子!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蒋泉心里竟一阵酸楚。好多年前的寒假前夕,赵颖特地挑选了一顶帽子送给蒋泉,帮蒋泉戴上说:“成,挺像。”蒋泉问:“像什么?”赵颖笑说:“像日本鬼子。”如今再想起,佳人笑声已杳,过去的再也不能回头,时光分分秒秒如水,呼啸而过,竟然有一种不真实隔世之感。
他还记得和赵颖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每一次和她争吵之后的和好如初,记得她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那些浓得化不开的记忆一一掠过心头,难以磨灭,清晰无比……
大学生涯说快也快,一眨眼间就到了毕业时节。大家平日里的话题不离论文、聚餐、工作等字眼。走在路上,虽然仍是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但分明多了几分高年级的沧桑与成熟。其时,离江娜上次过完生日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年零三个月。
因为袁小杰刚从外地实习回来的缘故,晚上寝室三个人(没带大飞)吃自助烧烤为袁小杰接风,结果听袁小杰呼天喊地地吹牛,三人喝得都有些大,第二天都睡得死。到了下午,蒋泉要去学校对面出版社打印毕业论文。
蒋泉抱着一摞论文从出版社出来,一面给赵颖打电话,冷不防迎面撞上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刘铄。刘铄骂了声:“瞎了眼啊?”抬头一看是蒋泉,更增添了莫名恨意,将蒋泉拦在一边说:“好啊,正愁找不到你小子,倒自己撞到我手上来。”蒋泉把电话挂了对刘铄道:“刘铄,你可别乱来!”许久不见,刘铄胖嘟嘟的脸上赘肉更多了,手指戳到蒋泉脸上恶狠狠地道:“呸!老子想把你怎样就怎样,听说你小子马上要毕业了是吗?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毕业后给我滚得远远的,不要再纠缠赵颖,否则老子整死你!”蒋泉一把推开刘铄的手说:“吓唬你爹呢!你要真有本事,怎么不去找赵颖说去?一个大老爷们,除了打人恐吓你还能干什么?”刘铄鼻中一哼大声道:“臭小子还跟我嘴硬,你欠揍吗?”说着一巴掌就往蒋泉脸上打去,蒋泉不甘示弱,与刘铄扭打到一块。旁边两个小弟见状上前死死按住蒋泉,蒋泉双拳难敌四手,转眼身上中了无数拳脚。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人喊:“你们干嘛打人?”蒋泉一听声音觉得熟悉,眯起眼一瞧,一个硕大的人影快速靠近,居然是大飞。大飞上前一边拉一边劝:“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一个不留神,也被刘铄等人打了。
蒋泉见这时来救自己竟然是大飞,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忍着几下痛,推开围着自己的两人,大喊一声:“快跑!”和大飞就往学校方向跑去,刘铄等跟在后面狂追不舍。
正巧吕鹏辉和袁小杰在前面走,看到这等情形,吕鹏辉大吼一声:“我靠!欺负我同学,找死!”撸起胳膊就往上冲,袁小杰愣了愣说:“你们顶住,我去喊人!”大飞说:“喊辅导员!”袁小杰点了点头,就往回跑。
转眼已是三对三的局势,刘铄一方本就不占优势了,一听要喊老师,心底一虚,骂了几句狠话悻悻走了。吕鹏辉还要追,蒋泉说:“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回头一看大飞,见他和自己一样鼻青脸肿,身上多了好几处淤青,心里过意不去说:“谢了啊。”大飞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蒋泉口中说出来的,微微一怔忪,随即笑说:“嗨,都是同学,说这些干什么?”吕鹏辉看着大飞,想说话却不知怎么开口,想了好久冒出一句:“你小子,打起架来也够不要命的,上次幸亏老子没跟你真打起来。”说罢三人都笑了。
赵颖听说蒋泉和大飞被打之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几乎一天来男生寝室一次。袁小杰难免多嘴多舌,说些风凉话,赵颖却不介意说:“你这是羡慕嫉妒恨,要是你也受伤了我保证对你比蒋泉好一万倍。”吕鹏辉在一旁说:“得了吧,这孙子,一见要打架,跑得比兔子还快。”袁小杰涨红了脸说:“我那是叫人去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蒋泉受的毕竟是皮外伤,没过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毕业答辩一过,学校就开始忙着照毕业照,吃谢师宴,办离校手续等。一想起马上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离开曾经相伴四年的同学朋友,都不由得感慨万千。大飞走的前一夜,寝室四个人买了啤酒,打牌闹了一夜。随后几天,吕鹏辉和袁小杰也陆续离校了。蒋泉是他们寝室最后一个走的。
赵颖约蒋泉出来见面,两人在学校食堂的桌子上坐着,谁也不说话。毕业是伤感的季节,也是许许多多大学情侣该说再见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以后,而是有时候现实太残酷,让他们刻意选择避开这个话题。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到底赵颖先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走?”蒋泉说:“明天早上六点的火车票。”蒋泉的工作签在上海,赵颖却由刘铄的爸爸托关系找了一份政府机关的工作。赵颖说:“那我明早去送你。”蒋泉没有说话,赵颖又问:“你还会回来看我吗?”蒋泉心底一片茫然,说:“南京离上海又不算远,肯定还能见面的。”赵颖这才嘻嘻一笑:“那还差不多。你要是敢不来找我,我就杀到上海去,让你不得安宁。”蒋泉也笑了:“那我倒求之不得。”
蒋泉万没想到,赵颖真的找来上海了。那是在他工作了半年之后,赵颖一声不响地就来到了蒋泉的住处,蒋泉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突然就找这里来了?”赵颖说:“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蒋泉说:“不是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加班很忙的嘛?”赵颖兀自嘴硬:“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你背着我找别的女人怎么办?”蒋泉说:“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不管怎么说,赵颖能来,蒋泉心里还是高兴的。他把刚发的工资取出来带赵颖到城隍庙吃小吃,到南京路买衣服。赵颖心里美美的,蒋泉问:“你就这样跑我这里来,不用请假的吗?”赵颖满不在乎说:“怕什么?我就是在你这里住大半年,我们老板也不会说我什么。我们单位年底投标还得靠我刘叔点头呢,他们巴结我还来不及。”晚上赵颖自然而然住在蒋泉那里——两人早在大学时就发生过关系,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