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琪沉默了一会说：“其实也没什么。你真想听，反正路还长，我慢慢说给你听。”蒋泉应了，干脆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路灯下，两个人，一辆车，在晚风的轻拂下泛出淡淡的黄色，像被拉长了的记忆，又像被研磨过的光阴……
　　 沈佳琪的记忆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大四上学期快寒假的时候。过了元旦，学校面临放假，但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十年磨一剑，最后的考研时刻终于来临。
　　 沈佳琪心里其实并没有底，韩楚倒显得十分兴奋，眼里闪耀着几不可见的光芒。这是对战斗的渴望，对成功的期待。不知为何，沈佳琪见到韩楚这种眼神，心里竟莫名觉得不踏实。她没有韩楚那么坚强的信念，为了考研可以全力以赴地去拼搏。她之所以决定考研，其实多半还是为了韩楚，这个念头虽然很傻，但是的确主导了她大半思想。所以她不知道万一韩楚考上了而自己落榜，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这么患得患失着，苏芮劝她说：“我说相公，真考不上也没关系，大不了入股我的淘宝店，咱们做合伙人创业去！”沈佳琪骂了句：“一边凉快去！”
　　 考试前一天晚上，沈佳琪和韩楚一起在外面吃饭。韩楚觉出了沈佳琪的紧张，不由笑说：“你也别太紧张，心绷得太紧反而影响发挥，你就当平时期末考试一样就行了。”沈佳琪笑说：“拜托，我可没你那么好的心理素质。”韩楚说：“高考不也这么过来了？考研比高考也差不了多少，其实说起来，人生何尝不是一场大考？我们身处其中，不断的做着选择题判断题和阅读理解，每一个不同的答案都有可能带来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沈佳琪对韩楚这话表示深切认同，韩楚又说：“其实我从小就喜欢考试。我这人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家境条件也不好，所以我觉得只有通过考试才能证明自己，让我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沈佳琪点头，轻松一笑说：“我认可你不就行了？”韩楚也笑了。
　　 第二天考试，全市所有高校的考场均是打乱的，几乎每所高校都设有考场。沈佳琪和韩楚并不在同一处，韩楚就在本校，而沈佳琪远在工程大学。因为路程离得远，马小禾便自告奋勇把自行车借给沈佳琪并说：“这几天路上肯定堵车，你从博雅路后面的小路超过去，绝对近好多。”沈佳琪谢了马小禾。
　　 第二天早上七点不到沈佳琪就起床，洗嗽，吃早饭，忙完一切就对寝室里还在熟睡的蕫冬冬等人说：“我走了，祝我好运吧！”王莉嘴欠说了句：“一路顺风，半路失踪！”沈佳琪回：“你妹！”骑着自行车就出门了。
　　 博雅路后面的小路直通工程大学，两旁是居民区。沈佳琪以前和蕫冬冬几人去工程大学玩的时候就经常走，因为偏僻，车子并不多，相比于博雅路上车水马龙，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这时是早上七八点，正是城市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阳光洒在头顶，却被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大部分视线。迎面走来一个老奶奶，头发大约已经发白了，这么早起床应该是去买菜的，可能是身体不好，走一步便晃一步，步履蹒跚，像是随时都会摔倒似的。沈佳琪便不由多看了一眼，陡然见那老奶奶踩到了一颗石子上，身子微微一晃摔倒了。
　　 沈佳琪一惊，忙停了自行车跑过去扶她：“奶奶，您没事吧？”那老奶奶倒在地上呻吟，看情形摔得很重。沈佳琪环顾四周，想喊人帮忙。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应。沈佳琪问：“奶奶，您住哪里？要不要紧？要送您去医院吗？”老人捏着摔伤的脚踝，发出一声一声的“哎哟”，似乎没听到沈佳琪的问话。沈佳琪也自着急，马上就要考试了，但是让她就这样把这个老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顾，却也做不到。正在这时，从对面小区里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沈佳琪像见到了救星忙喊：“阿姨，帮帮忙行吗？”
　　 那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大变叫道：“妈！你怎么摔这儿了？”忙对电话里说：“找到了找到了，老太太在巷子里摔了，你也快过来吧！”便挂了电话。急匆匆奔到老人跟前问：“妈，摔哪儿了？要不要紧？”
　　 沈佳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好巧不巧，正好撞见了老奶奶的家人，余下的事总算不用自己操心了。便站起来对那女人说：“阿姨……”女人一面扶老人，一面说：“你愣着干什么？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啊！”沈佳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一想也对，刚才自己一个人手足无措倒忙忘记了，便拨了120，确定救护车马上会来，便对那女人说：“救护车我帮您叫好了。阿姨，我赶时间，要先去考试去了。”说着，转身就要去骑自行车。
　　 没想到那女人拦住沈佳琪：“小姑娘，你要去哪儿？”沈佳琪一愣说：“去考试啊，再不走要迟到了。”女人道：“你撞了人还想跑？”沈佳琪一想，这都哪跟哪儿，不由笑道：“阿姨，您误会了。老奶奶是自己摔倒的，我正好骑车看见了，才把老奶奶扶起来的。”女人冷冷道：“这条路上就你骑车，不是你撞的，老太太还能自己摔倒不成？”沈佳琪一听这女人丝毫不讲理，也不示弱：“阿姨您这话就有意思了，明明是我把老奶奶扶起来的，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反倒来诬陷我，不觉得可笑吗？谁规定我骑自行车就一定得撞人了？您真是神逻辑。”
　　 那女人声音高了起来：“你这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歹毒？撞就撞了怎么不敢承认呢？现在的大学生素质都这么差吗？”沈佳琪也急了：“你怎么能这样含血喷人！我说没撞就没撞，没工夫跟你闲扯，我还得去考试，你自个儿捋去吧！”没想到被那女人一把抓住，沈佳琪怒道：“你拉我干什么？放手！”女人道：“你撞了人还想跑，天底下还有没有天理了？”沈佳琪道：“我说了我没撞！是老奶奶自己摔倒的，你是聋子吗？”女人恶狠狠道：“你说老太太自己摔倒的，谁看到了？”沈佳琪心中窝火道：“老奶奶人在这里，你不会问吗？到底是不是我撞的，问一声不就清楚了？”
　　 这时，争吵声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旁边散步的，卖菜的邻居都围过来，对着三人指指点点。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是啊，问一声不就清楚了，我看这小姑娘也不像是那种无赖的人。”沈佳琪朝那人投来感激的目光。女人没法，只好问老人道：“妈，你不用怕，你就说，你是怎么摔倒的？”那老奶奶茫然的抬起头，看看女人，又看看沈佳琪，摇摇头说：“我……我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些得意的看了沈佳琪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你还狡辩！”沈佳琪这下有些慌了，难道说今天流年不利，出门就要被人讹上了？一时间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血往脑上一冲，女人的嘴脸在面前逐渐变得狰狞，张开血盆大口不停地咒骂着，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沈佳琪面前不断舞动……
　　
　　 八、曾经沧海难为水，只是当时已惘然
　　
　　 蕫冬冬和苏芮、王莉赶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旁边围观的人已经散了大半，只有老太太的家人还在现场。沈佳琪正抱膝蹲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看到三人，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蕫冬冬不忿道：“佳琪，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佳琪委屈哭道：“她们……她们诬陷我……”苏芮把沈佳琪拉起来，询问情况。蕫冬冬则去找老人家属交涉，免不了又是一阵激烈地争吵。王莉在一旁问：“告诉韩楚了吗？”沈佳琪说：“给他打了电话，可能还在考试，没接电话。”蕫冬冬正好过来说：“靠！这时候考什么试啊？这韩楚也真不知道轻重缓急！”沈佳琪忙为韩楚解释：“这次考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王莉不忿说：“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啊。”蕫冬冬问：“报警了吗？这件事必须报警，咱可由不得人想讹就讹，咱查去摄像，青天白日的，还能让人给诬赖了不成？”
　　 韩楚中午才赶过来，见了面问了些情况，沈佳琪反劝他不要担心，让他安心考试。韩楚安慰沈佳琪说：“你不用担心，已经报过了警了。真相会有大白的时候的，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成。”沈佳琪默然点头。
　　 下午还有考试，韩楚不能多耽，给沈佳琪宿舍几人带了吃的，便急忙忙又赶回考场了。韩楚刚走，苏芮就闷闷不乐的回来说：“已经看过摄像了，偏偏这条路上是个死角，摄像头照不到。”沈佳琪无奈一笑问：“警察怎么说？”苏芮说：“警察也不能判断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说也不排除佳琪撞人的可能性。”王莉火起道：“这不明摆着的事吗？警察都是吃干饭的？”苏芮怒道：“你冲我发什么火？我心里好受吗？人家按规程办事，我们能怎么样？”
　　 一个年轻的警察过来交代情况，大底跟苏芮得到的情报差不多，并说：“也并不是没有转机，如果老太太清醒过来了，证实不是你撞人的话，到时候一切就都清楚了。”沈佳琪心里嘘了一口气，问及老奶奶的伤势。警察说：“听说是小腿粉碎性骨折，加上老太太原来有心脏病，这下引发了复发症，情况恐怕不容乐观。”王莉问了句：“她……不会死吧？”惹来蕫冬冬和苏芮的怒视。王莉脸上一红说：“我关心一下而已嘛！”警察劝她们先回去等消息说：“警方已经立案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现在就是家属不依不饶，一定要求赔偿。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沈佳琪涩涩地说：“我知道了。”
　　 回到寝室，蕫冬冬说：“我就不信小区里那么多人，就没有人看到。佳琪，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苏芮说：“我这就上校内网和朋友圈发帖，看看有没有知情目击者。”蕫冬冬笑说：“这个主意倒不错，咱们也别闲着，去贴标语，问人，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看见的。”王莉泼冷水说：“这年头碰瓷的多了去了，也没见到谁真的受到公正对待了。”蕫冬冬道：“王莉你什么意思？我看你是巴不得佳琪倒霉是吧？”沈佳琪心里烦躁，劝道：“算了‘咚咚咚’，王莉说的也是实情。”
　　 其间家属找过沈佳琪两次，主要是谈赔偿的事，但都被蕫冬冬拦住了，但回到宿舍仍免不了抱怨：“二十万？她倒真敢开口！杀了她也没这么值钱！我现在真怀疑那老不死的是不是故意摔倒的，要不然哪能这么巧正好让佳琪碰到？”寝室其他人听了，也徒然烦恼，不住安慰沈佳琪。
　　 韩楚考完了试来找沈佳琪，女生宿舍进不去，沈佳琪便出来见他。因为天气冷，晚上操场上人不多，沈佳琪和韩楚分别在单杠的柱子上靠着，北风阵阵，沈佳琪却丝毫不觉得冷。因为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心更冷了，而在这时候，韩楚便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温暖。韩楚问事情怎么样了，沈佳琪简要说了。说来也怪，在寝室里沈佳琪不愿意多说，尽管心里受着委屈，却从不愿意说出来，在韩楚面前却似乎格外脆弱一些，把那些压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韩楚默默听完，叹气说：“你也别太着急，总能有办法的。”沈佳琪知道韩楚不太会安慰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便问：“你考试怎么样？没有受到我的事的影响吧？”韩楚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说：“也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发挥好。”
　　 韩楚越是说“不关她的事”，沈佳琪就知道一定关她的事了。一时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说：“都是因为我，让你分心……”韩楚默然不语，轻轻抚着沈佳琪的肩膀。
　　 第二天韩楚和马小禾也加入了寻找目击证人的队伍中，学院领导知道了这件事，找沈佳琪了解了情况之后，也积极与对方交涉，但因为缺少人证，校方也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沈佳琪撞了人，所以所谓的交涉也仅仅是交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真正为沈佳琪出谋划策的，还是亲近的几个好朋友。但一连奔波了几天，一点突破也没有，周围的居民就差几乎家家户户敲门询问了，但居然都没有人看到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芮在网上的发帖虽然点击的人多，也没有人站出来作证。
　　 期末考试临近，大家头顶本来就吊着随时会挂科的炸弹，加上这件事一闹，难免心烦意燥。率先发难的就是女生宿舍。这天晚上，寝室已经熄灯了，女生们都已经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意。蕫冬冬说：“这么多天了连一个愿意出来作证的都没有，按理说那时已经不早了，难道一个在路上走的人都没有？也真是怪了。”王莉问：“什么叫怪了？大家为了明哲保身，这种事不站出来不也很正常吗？”蕫冬冬“切”了一声道：“做个证而已，又不缺斤短肉的，人家为什么不愿意？”转头问沈佳琪：“佳琪，你明白告诉我，你真的没有撞人吗？别搞着我们糊里糊涂的忙，到头来是在帮你背锅。”沈佳琪涩声道：“你怀疑我？”蕫冬冬道：“不是怀疑你，而是实在是你没有让我们相信你的理由。”沈佳琪高声说：“我们一个宿舍住了四年，我沈佳琪是什么人，有没有骗你，你心里会不清楚？”蕫冬冬道：“平时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当然清楚，但这件事涉及到20万的赔偿，毕竟不是小数目，谁愿意没事往自己身上揽？”沈佳琪正要发火，苏芮劝道：“佳琪，‘咚咚咚’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件事你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证明不是你撞的，主要是我们心里也没底。我们这几天什么都没做，都在为你的事忙，要说不是一个寝室的好姐妹，谁能做到这样？”苏芮这次没叫“相公”而直接喊的“佳琪”，沈佳琪却没有心思计较这些细节，只是冷笑道：“那我倒要谢谢你们了！我说了没撞就是没撞，不稀罕你们相不相信，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以后就不麻烦你们了，免得拖累了你们，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