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姐，又看你的宝贝来了？”孙老师喜笑颜开地招呼刘飞翔的妈妈。
　　 “张艳不来了？”刘飞翔的妈妈问。
　　 “开除了，她还有脸来？”
　　 “学校都招些什么人啊，哪像做事的，看着都不顺眼。”
　　 “姐，”孙老师拽着刘飞翔妈妈的胳膊往外走。“这个人也做不久，我表妹说，象她这样畏缩缩的人，当吧台小姐还差不多。没有点招数，也敢端学校这碗饭哦。”
　　 孙老师虽然压低了声音，游子青却听得很清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没作声。
　　 午饭后到五点，是生活老师的自由时间。除了洗衣机发出单调的声音外，所有的老师都关上门，午休了。
　　 游子青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青年文摘》，朦朦胧胧的睡意向她袭来，仿佛之间，她在盘山公路迷失了方向。一会又在食堂里来回奔波，听到跑步声，偷偷抑制的笑声。她感觉心跳加速，她大声叫，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她突然听到巨大的声响，醒来才发现双手放在胸口上，直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哎，那不过是轻轻的敲门声罢了。
　　 一开门，冯雨径直走到洗手间，哗哗地冲洗起来。
　　 “在睡觉？我刚才到城里拉货回来，来，吃橘子。”冯雨把洗好的橘子放在小课桌上，用纸擦着牛仔裤上的泥垢。
　　 本来不饿，看见鲜红的橘子，仍忍受不了诱惑。
　　 “你习惯吗？我从不睡午觉，今天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游子青吃着橘子，望着兴致勃勃的冯雨。
　　 “还行吧。我做的事比你们单纯些，也自由。下午没事的时候，也到茶馆去看看。我是这里的开国元勋了，有问题就问吧。”
　　 “龙校长是股东？”
　　 “他是田总从绵中挖过来的。这个学校还要扩大，你看到围墙没有，不是现在这个，这个宿舍区外还有一个围墙，也就是圈起来的地，都要修建起来。明年还要在Y市建一个贵族学校。”
　　 “你有更多的黄金白银可赚了，放弃读大学真是明智的选择。”游子青揶揄她。
　　 “正是因为当初穷得没钱读大学，现在钱就是我的亲爹娘。”
　　 “蒲老师很特殊？”对蒲老师中午的缺席，游子青念念不忘。
　　 “她是我表嫂，以前是教师，退休后到这里来上班。她主要任务是招生。晚上不查夜，是学校给的特权。”
　　 “哇！保安的事也归生活老师呀！那一晚上还能睡觉吗？”
　　 “下午时间你可以补睡。不用怕，做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有礼拜天，有寒假，暑假，多美呀！你看于老师快五十岁了还不愿走呢！”
　　 “对呀，于老师不像没钱用的人。”
　　 “谁还嫌钱多呢，她原来在大谷坝棉纺厂上班，下岗分流办了内退。搞不懂，礼拜天也住在学校，做事刻板，对人冷淡，没法交流，是个‘迂’老师。”
　　 游子青穿着红色高跟鞋，在寝室来回走着。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到这里应聘？这不是你来的地方，体验几天生活还是回到你的鑫鑫酒店去吧！”
　　 “那你认为生活老师谁做才合适？”
　　 “生活艰难，年龄大，心肠硬，能吃苦，耐得烦，还有......”
　　 “别还有了，让我仅有一点的信心支持我吧。”
　　 “我听到他的绯闻，是真的吗?”
　　 “你看我像弃妇吗?想是婚姻进入疲软期了。”
　　 “当然，老天眷顾，给了你一个好容貌，家庭出现裂痕，一看就知道是你的原因。”
　　 游子青开怀大笑，露出两颗小巧漂亮的虎牙。
　　 “知道吗，今天一见到你，我就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我的事，不想让父母知道，很好的朋友也不愿说;反而是你，没在我那个交往圈，倒能让我减点压。我一直在他庇护下生活，我怕再不学点求生的本事，离了他就要过乞讨的生活了。”
　　 “矫情，你的钱够下一辈子用了吧。”
　　 “如果他不给我，一分也不属于我，钱是他赚的，正如他说的那样，我在酒店，应个虚名，做个摆设，没半点经济效益。”
　　 “不管怎样说，你的举动是不明智的，在这里你能得到什么？名誉，地位？钱财，别笑我俗，世间能找出一个不为这些困扰的人，我为你手板心里煎鱼......”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依附男人过日子一直不是我想要的，不要再给我说，女人的出路在婚姻里。”
　　 “不错，你看我，嫁一个打工的，只能自食其力。”
　　 “那女人还读什么书呢？还闹什么独立呢?”
　　 “独立，是对没靠山的人的说词。人人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果你没知识，就像先天不足的人一样，你老公会娶你？你纯粹是没事找事，到山的那一面探险是要付出代价的。五点吃饭，我们往食堂去吧。如果需要我帮忙......”
　　 “那就替我保密吧。”
　　 （四）
　　 游子青脱了高跟鞋，揉搓着发酸的小腿。
　　 “游老师！”付主管在外面叫。
　　 游子青换上旅游鞋，旅游鞋是准备晨练穿的。
　　 付主管站在洗衣区，“这里是热水管，每天晚饭后给学生热牛奶，七点二十，送到学生教室里去，今晚一点，你负责单号寝室查夜。”
　　 正在收衣服的孙老师说，“学生不许自己来收衣服，一二年级的学生，认不清自己的衣服，以前有学生穿错衣服回家，家长…”
　　 “做好你自己的事！学生成长记录整得一团糟，回去重写！”付主管对孙老师吼道，“游老师，一会到办公室领针线盒和记号笔，一二年级学生所有衣裤，包括袜子都要绣上字，或打上记号。喂！洪老师，六年级寝室后面卫生不彻底。”付主管向洪老师走去。
　　 “知道！知道！马上清扫。”
　　 “今天脚都走痛了。”游子青坐在棕树下的石凳上。
　　 “没得选择，我们就是全职保姆。”孙老师说“我以前胖多了，第一个月下来就瘦了七八斤。当官的爱发号施令，想起什么就要你做什么，啰啰嗦嗦一个月也说不完，嘘！恶鸡婆又找你来了。”
　　 八点半，于老师和游子青已把水调试好，学生拿着洗涮用具，排队打热水。半个小时后，两列长长的队伍消失了。生活老师开始督促学生睡觉，值周老师在四处巡逻。
　　 “能回寝室了吗？于老师。”
　　 “还有学生在补课。”
　　 “那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所有学生回来。今晚我先回去了，我有学生要吃药。”
　　 “我怎么知道学生回来齐了。”
　　 “锁大门的时候。”
　　 “好吧。”游子青无可奈何地应道。
　　 已是十月下旬，到了晚上便能感觉丝丝凉意。游子青裹着披肩在洗衣场踱着步吹冷风，付主管远远地向她喊道。
　　 “学生回来齐了吗？”
　　 “不知道，我在这里等学生洗刷。”
　　 “你这是什么话！快回寝室清查学生！”
　　 十五号寝室果然差一个人。
　　 “刘珊珊，你们寝室差一个人，谁没回来？”刘珊珊是寝室室长,游子青看着贴在床头上名字问。
　　 “没有啊，全回来了。”刘珊珊说。
　　 “这里明明差一个人，二号床是空的,冯靓哪里去了？”游子青有点急了。
　　 “老师，我在这。”一个娇小漂亮女生，从四号上铺坐了起来。
　　 “那么杨馨呢？”
　　 “在这里。”另一头，一个女孩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拉开。寝室有人“吃吃”笑。
　　 “快分开睡，两人挤一张床容易感冒，杨馨今天刚输了液。”
　　 “我们一直这样睡的，老师，”冯靓可怜巴巴地说，“我一个人睡害怕。”
　　 “老师，我困死了，叫她们别闹。”有人抗议，有人大笑。
　　 这时关大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要笑，安静！”游子青不再多说。把冯靓床上的被子抱到杨馨床上,这才轻轻带上门。她刚走出寝室，见一小男孩光着脚往外飞跑。
　　 “站住！李玉龙到哪去?”
　　 孩子并没站住,他显然比刚来的游子青更懂这里的生活，在垃圾桶外，捡起一双鞋飞速跑回寝室。
　　 “是谁给扔掉的。”游子青走进寝室低声吼道。
　　 “是我。付主管说了，谁的鞋没放整齐，就扔到外面去。我是学生会的于天涯。”
　　 游子青这才发现，一个结结结实实的胖子，戴着红袖套，正神气活现地来回巡视。
　　 游子青给后来的学生，放好水，回到寝室时，看到李玉龙站在寝室一角，于天涯仍在寝室来回走动。
　　 “赶快上床睡觉。”游子青命令道。
　　 “老师，吴桐桐睡着了，李玉龙去掻他的脚板心。”于天涯说。
　　 “是吴桐桐先打我。”李玉龙辩解。
　　 “我知道了，于天涯，我看这样，下次罚站时，让受罚者先穿好衣服……”正说着，门“砰”地踢开了。
　　 “谁还在说话？”两个带着红袖套的女生进来了，也是学生会的。于天涯竖起一手指在嘴边，带着两个女生走了。唉，这些孩子，比红卫兵还厉害。
　　 游子青穿着睡衣，站在寝室外的棕树下，望着茫茫夜空。山的那一面，没有惊喜，没有唾手可得的果实，连一盏普通的霓虹灯都看不见；有的只是排外的声音，异样的眼神，无休止的苦力，还有几棵若隐若现的星星。我该坚持还是放弃？直到想起寒光一样的眼睛时，才让她那颗患得患失的心平静下来。
　　 （五）
　　 当手机闹铃响起的时候，游子青迅速穿好衣服，整理床铺,匆匆洗漱一下，就去给学生放洗脸水。
　　 六点三十分，起床铃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伴随着广播激情欢快的歌声，整个生活区沸腾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游子青快速打开三个寝室的门，学生们大多开始起床了。
　　 十九号寝室，瘦瘦的李玉龙，穿着贴身衣裤，在追打吴桐桐。
　　 “站住！李玉龙！”。
　　 “老师，吴桐桐偷了我的红领巾。”
　　 “我没有，我本来就是两根红领巾。”
　　 “李玉龙，赶快穿好衣服。你们的事，中午再说。”一桩难断的案子。
　　 “游老师，李玉龙还没洗脸。”陈宇在门外说。
　　 “在干什么？别的学生都在排队了。”付主管吼道。
　　 “付主管，”李玉龙走上前去，话没说完，付主管“啪”地一巴掌打去，“滚回你的寝室！”
　　 “吴桐桐洗脸没有？”
　　 “洗了。”声音轻轻地。
　　 “陈宇，把吴桐桐的洗脸帕给我拿来。你撒谎！帕子还是干的。”吴桐桐主动伸出双手，拍拍两树条，打得吴桐桐眼睛直眨。“说好了不许乱窜寝室。罚做一个礼拜的值日。游老师，把刘飞翔的脏鞋换掉！”
　　 生活老师把学生带到操场上，同早读老师作了交接。游子青回到寝室，感觉这种生活比打仗还忙碌。同时也不满付主管粗暴的行为。
　　 十五号寝室有许多换洗衣服。有一个盆内留了一便条，“老师，妈妈说这件衣服只能用手洗。冯靓。谢谢！”
　　 “游老师。”付主管在叫。
　　 “什么事？”
　　 “三个寝室洗刷用具重新整理，除陈宇的被子外，其余全返工！被子要叠成军用被样式。”
　　 “军用被我也不会叠。”天，孙老师说得对，任务一天天往下压，一个月下来不累死才怪。
　　 “不是要你天天叠，而是要训练学生生活能力，你们指导学生做。早饭后，全部到于老师寝室，教你们叠被子。”
　　 真不知道叠军用被对这些小不点有何意义，游子青特烦付主管。
　　 到中午吃饭时，游子青还满头大汗跟那二十多床被子奋斗。送完下午餐后，冯雨来了，游子青抓住了救星似的，请冯雨帮忙绣字。她穿着一件紧身衣，打扫室外卫生，兼顾着洗衣服。
　　 “你一定没来得及看黑板上的考评，你创了新低。”
　　 “谁管他高低，这里的事怎么会没完没了？我除了吃饭就没停一下。”
　　 “所以生活老师年龄放得宽松，这也是签合同的一个原因了，今年来来往往换了好几个。张艳老师是懒散，怪不得她的学生常穿错衣服，这些衣服多半没做记号，做记号的也模糊不清。”
　　 “事情千头万绪，我神经绷得紧紧的，常常顾此失彼。最不习惯就是晚上跟孩子一起睡觉，而且壁灯不能关。”游子青忙完卫生，坐下来,拿过一件炫目的红衣服绣名字，她用手揉着被射得发花的眼睛。
　　 “那是方便学生上厕所。对了，明天礼拜三了，今晚学生内衣内裤要换。你最好给他们找好放在床上，要不然到半夜也弄不清楚。”
　　 “这还有完吗？”
　　 “礼拜五，里外一起换，学生要弄得清清爽爽的才能回家。家长不满意，将投诉你，学校不满意……”
　　 “开除我？”
　　 “通报你，小意思，扣点钱而已。”
　　 “这还能活吗？这哪是工作，简直就是苦役。”游子青索性躺在床上。
　　 “想想寒假，暑假。这也是当老师的报酬嘛，为你的理想奋斗吧，我的游老师。”冯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
　　 “糟糕，衣服该清洗了。”游子青没时间计较，跳起来朝洗衣场跑去。
　　 “等等！你老公怎么没来看过你？我看到她了，跟你老公同坐一个车，清纯的学生样，是第三者吗？”
　　 “那又怎样，只要我想挽回，她就没戏，我在想我们有没有必要走下去。”游子青下意识咬住嘴唇。
　　 “这么辛苦的工作，他居然没阻止你？”
　　 “他说我在故意损他的面子，他有意歪曲我的本意，这就是我要坚持做下去的原因。”游子青说。
　　 “你的本意是什么？”
　　 “很简单，一切回到从前。”
　　 “你说的是感情？你太单纯了，人不是计算机，动一下按钮就能清除，复位。不要牛着干，回酒店吧，子青，一切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