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阿婆的枇杷树(散文)
小生,家有小园颇自喜,园小照载夏秋冬,园前有条曲径通幽,隔径与阿婆家后院相望。阿婆身边无儿女照应,一人独居一栋楼,事无巨细全凭自理。阿婆平时言语不多,见人至多打个招呼,不像别家婆婆家长里短的,把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在后园劳作上。我家前园只栽花草,移他山之石,养东瀛池鱼,不夸张地说就是缩小的苏州园林;阿婆家后院,房前屋后种瓜得豆,更像长兴农庄。前园后院风格迥异,前者彰显小生对文化品位的追求和向往,后者直露阿婆耽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小生自称大雅,小瞧阿婆太俗。
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为了不辱我一世好客之美名,决意要留客在家用餐。我的待客之道,就是席中必上一道独门绝技:太湖三白中一白——清蒸白鱼。过往的宴请中,凡尝过此菜的无不褒扬有加。此菜的要领,食材要新鲜,葱姜不能少,控制好火候,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嫌生,水开后七分钟正好。正当白鱼上锅蒸时,突然发现家里没备葱,急得我后背直冒冷汗,清蒸不放葱其味腥也,这不是戳我脊梁骨吗?这事怨不得别人,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阿婆,还有后院那撩眼的葱。
即便在等米下锅的节骨眼上,小生也没有径直跑到阿婆家后院擅自摘取,依然作绅士状,不紧不慢地沿小径绕过后院试探前门,并轻叩而静候。阿婆开门,脸上虽有一丝意外,但很快就烟消云散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嘴里还连连催我进屋。小生着实被阿婆的热情所感动,可眼下只能腆着脸直截了当地向她借葱,阿婆哈哈大笑,“葱在地里自个拔便是,什么借不借的,好生分啊!”
从阿婆家出来,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几棵小葱,犯不上登门打招呼,难怪阿婆怨我生分。不管怎样,那天的清蒸白鱼还是令客赞不绝口,想起来还真是多亏了阿婆后院那不起眼的小葱。
自打上门借葱以后,小生似乎对阿婆的后院渐生好感,每逢路过都会驻足察看一番,见地里的时蔬长势喜人,也一样会替阿婆感到高兴。当然我也会在那里摘些小葱,日子久了,几乎不在菜市场买葱了,倒不是舍不得那几毛钱,后院小葱就是那么透着香。
去年,阿婆后院的枇杷树开始挂果了。此树就矗在小径旁靠阿婆那一方差不多八九年了,可能还要久远些,确切年代不详,它离我家前园最近,浓密宽大的枝叶时有荫及,给人以遮天蔽日之感。既是果树,不能只图一付枝繁叶茂的好身板,光长个不下仔,它的硕大无比,无意间也侵犯了我家花草的阳光权。我曾一度想找个理由彻底了断此事,把它拦腰截矮,只是内人持反对态度,加之小生一直在犹豫不决中,也就挂了下来,不过这事依旧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挂果的枇杷树就是不一样,“火树风来翻绛焰,琼枝日出晒红纱”,一簇簇金灿灿果实,晶莹剔透,圆润可人,宛如深居闺房的淑女,满世界好求君子都会为之动情。本以为它是个只开花不结果的无用之木,虚度了十年光阴,小生曾不止一次调侃:“若是琵琶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眼下就不同了,喜看枇杷一树金,“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
那一年,我比以往更多时间徜徉在枇杷树下,我是护林人吗?显然不是,我是摘桃人吗?或许也不是,只因小生绝不会像摘葱那样采摘枇杷,就算我只需将手臂向上伸直,就能摘到自己想得到的果实,但我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想和做是完全不一样的。
清早,白头翁在欢唱,那悦耳的声音赛过春天的百灵,我饶有兴致地步入阳台,不想错过足可完胜意大利咏叹调的鸟鸣。难怪白头翁如此欢畅,它们在毫无顾忌地啄食枇杷,一会儿埋头啄食,一会儿引颈高亢,一副意得志满的样子,全然不顾人家的感受,把这一树枇杷当作自家的,想怎样就怎样。更令我不能容忍的是,它们个个嘴大喉咙小,明明吃得已撑了,还要不停地糟蹋,弄得满地狼藉。眼前这一幕实在无法看下去了,小生以惊人的速度赶到现场,用随身带去的竹竿一番胡乱驱赶。如此这般驱赶,固然能及时让鸟离开,然副面反应也是显而易见的,加上先前白头翁的“贡献”,小生差不多拾到一小篓枇杷,估计足有三斤。
这是上天的馈赠,也可视同小生无意中的斩获。称其为圣果,理应实至名归,它个大、皮薄、肉厚、核小、汁多、味佳,博采众家之长,堪与瑶池蟠桃相比美。
就像我们头顶上那片天一样,时而风和日丽、天高气爽,时而电闪雷鸣、乌云压城,美好的事情总是稍纵即逝,不管你如何挽留,到头来枉费心机徒劳一场。那一树似金的枇杷,在白头翁垂头掩声中走完了2015年初夏,接下来便是让人难忍的蝉鸣。
2016,那个多雨的却令人期待的金色季节,因老天的邀请款款而来。我家前园的枇杷树又该挂果了,小生当仁不让地肩负起护林保果的历史使命,谨防天敌糟蹋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坚定不移的护果信念,令我再度敲开阿婆家门,阿婆笑颜相迎,揶揄道:“又来借葱?”我把头摇成拨浪鼓,用一种较为正式的口吻说:“有事想与阿婆相商。”我问阿婆:“为何不采摘枇杷自个儿用,让少有的好枇杷给鸟偷吃了岂不可惜?”阿婆笑曰:“不可惜,阿婆老了,上不了树,让能上树的代劳,付出了就该有回报哦!”
阿婆的一席话,仿佛是春天里一声惊雷,把我从浑沌中唤醒,让我领略到什么是仁爱之心,什么是大爱无疆。相比之下,我的所谓大雅,我的所谓君子之腹,岂不显得幼稚可笑?
在阿婆菩提禅心的感召下,我对身边之事就有所顿悟了。我依然被袈裟披身的枇杷树所吸引,不过这次我没有操竿胡打,而是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采摘,留出树顶端的枇杷给那只会唱歌的白头翁,其余部分将其摘下装篓,忙乎半天共收获了十多篓。
我第三次去敲阿婆家门,悉数带上那十来篓枇杷,阿婆假装生气地说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哦,你要把我撑死呀,留下一篓就行了,剩下的你带回去让左邻右舍也尝尝鲜!”
我以阿婆的名义将枇杷分送出去,此时夕阳渐渐西沉,雨后的小风送来阵阵凉意,不远的地方传来白头翁的欢唱声,在小区上空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