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苦了吴良波，他本就不擅唱歌，但此时又不得不唱，想了半天，说：“那我唱一首郑少秋的《天大地大》吧！”很快伴奏便下载好了，还在放前奏，吴良波就开了口：“注定一生，欲与天争……”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着实惊人，该高的地方高不上去，该低的地方反而特别高，轻重缓急更是乱了套，除了歌词是对的，竟没一句对得上。秦思雨都忍不住笑岔了气：原来吴良波自己才是最“不着调”之人。
　　 班长不忘在一旁取笑秦思雨：“你们家这位，唱歌真心厉害。”吴良波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堪堪唱完，忙丢下话筒，跑到秦思雨身边，说：“是不是唱得特别难听？”秦思雨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唱得非常好，郑少秋都唱不出这种水准。”吴良波说：“真的假的？你可别挖苦讽刺我。”班长却在旁边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被秦思雨一巴掌，拍到一边去了。
　　 后面别的同学接着唱，很快到肖志文，肖志文会的歌本就不多，多是一些悲情离绪的偏冷门歌曲，都不适合这种场合来唱，正自为难，陈苗忽然凑过来小声说：“你唱徐誉滕的《彩色粉笔》吧！”肖志文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唱这首歌？”陈苗故作神秘说：“我猜的。”
　　 肖志文的确会唱这首歌，倒也颇契合当时的情境，也就不挑剔了，心里感谢陈苗的一番苦心，就选定了这一首，和着旋律，缓缓开口：“这里依然是如此熟悉，我还能找到曾坐过的位置，时光匆匆其实我知道它，还记得我第一次的勇气……”伴随着歌曲缓缓流淌，肖志文仿佛真的回到了大学时代，回到了那个纯真美好的年代，那里的梧桐树枝影横斜，荷花池里，情人岛上，那些欢笑的点点滴滴，那里有秦思雨，有杨小早，想起和杨小早从牵手到分别，恍恍惚如一场梦，想起那些想回却再也回不去的曾经，想起和杨小早的笑脸，一次次拥抱，一次次热吻，一次次牵着手送走夕阳，迎来日出……如今都在光阴的褪色下，那个曾经刻进心里的人儿的面目逐渐模糊，慢慢幻化成陈苗清秀甜美的容颜……彩灯还在闪耀，歌曲却已渐进尾声，肖志文想起这一路的青春年少，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只是用来想念，当下的美好，才是最值得珍惜。
　　 到班长唱时，班长说：“我点一首《北京东路的日子》，大家一起唱好不好？”大家均同意。这首歌是南京外国语学校一个毕业班的学生原创的毕业歌，特别适合毕业生来唱，此时此景却是再贴切不过，本是多人合唱，一人唱一句，大家也就不推辞，话筒接力传递，传到秦思雨，正好到“悲伤一发，寂寞唏嘘，痛的初体验”一句，然后将话筒递给肖志文，肖志文便唱“毕业和成年的字眼，格外扣人心弦；各种莫名的感伤，只说句嘻嘻一些”。
　　 肖志文唱完，很自然的将话筒传给身边的陈苗，这首歌正好陈苗会唱，也就不推辞，接了下一句，正好是另起一段的第一句：“十年后，你若听见，有人在说这些奇怪的语言”，陈苗这一开口，又是迎来一片惊讶之声，与刚才吴良波的惊异不同，陈苗的声音空灵婉转，如泉水叮咚，灵飞妙乐，不仔细去听，简直很难相信还能有这么干净澄澈的歌声。
　　 大家强烈建议让陈苗单独唱一曲，陈苗看了一眼肖志文，有征询意见之意，肖志文点头说：“我好像也没听你唱过呢。”陈苗想了想，报了歌名，等班长唱完，临时把陈苗的歌插到了前面。
　　 陈苗选的这首歌他们都没听过，一开唱便掌声不歇：“翻开泛黄黑白照片，就让回忆悄悄放慢时间，以为未来很远，一转眼竟过了好多年……”
　　 陈苗今天穿的是一套湖绿色长裙，正是肖志文第一次见到陈苗时穿的那套，白天没怎么注意，这时才觉得陈苗像是精心打扮过的，让人觉着她是那么与众不同，却又是那么不着痕迹，仿佛这种“与众不同”是天生的气质，并不需要刻意的雕饰。陈苗的声音像流水倾泻，缓而节制，这首歌没有特别的高音，却也婉转啁啾，起承转合，平平仄仄，有几分古典的气息，带着轻轻的惆怅之意，就像一幅烟雨迷蒙的江南美景，铺展在眼前，偶尔云破天光，偶尔春雨沥沥，偶尔迷雾朦胧，偶尔山水隐现……彼此交融，逐渐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
　　 “如何缅怀这场青春盛宴，轻轻地说出一句再见，过去的一切系成了死结，我将这段回忆用标点省略。谁在教室后座羞红了脸，终究没说出那句喜欢，心事折成飞机抛向天边，欠过去的自己一个勇敢……”
　　 陈苗仍旧在深情地唱着，肖志文只觉得，一句句歌词从陈苗口中唱出，似乎已经并不仅仅只是歌词，而是代表着某种特别的意义，让自己情不自禁感慨系之。他甚至觉得，陈苗这首歌，是为他自己而唱，他与陈苗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从始至终，这个外表矜持安静的女孩，似乎才是最懂自己的人。
　　
　　 第八章
　　
　　 陈苗唱完下来，肖志文迎上去说：“唱得真好！”陈苗脸上一红，说：“你喜欢就好。”一时两人心里都有无数的话想说，却都不知怎么开口，周遭闹腾腾的，在两人的身上，却出现了微妙的冷场，最后，陈苗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思雨他们呢？”肖志文应了句：“哦，我刚才看见他们一起出去了。”
　　 肖志文邀陈苗也出去透透气，陈苗点头应了。出了“小红楼”，天上的星子闪着淡淡的光芒，与教学楼自习室里零星点缀着的灯光交相辉映，晚风一吹，带来一阵清爽的气息。
　　 两人沿着梧桐树的路上走着，石板齐齐整整，像是依着某种纹路，陈苗走在前面，肖志文在后面跟着，也就只能看到少女的倩影。陈苗走得慢，像是故意等肖志文似的，两人走了一段，前面集贤亭在望，肖志文说：“去亭子里坐会吧！”陈苗说好。
　　 远处“情人岛”上人影幢绰，没有灯光，却看不清是谁。想来该是学校里某一对小情侣正在岛上幽会。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对方心里想什么。“集贤亭”里也有人，肖志文暗叫不巧，陈苗说：“看来咱们得另找地方了。”肖志文说：“你要是不怕冷的话，前面草地上也可以坐。”陈苗笑着应了。
　　 肖志文解释说：“看来晚上这个地方是情侣的地盘，不是咱们该来的地方。”陈苗脸上红红的，心想：“也许在别人眼里，会把我们也当成一对情侣呢！”陈苗刚想到这，肖志文就问：“你说别人会不会误以为我们也是那个……”陈苗微微一笑，心想还真是心有灵犀，想都想一块去了，便问：“那你怕不怕被他们误会？”肖志文迟疑了一下，笑说：“管他们呢！随他们怎么以为好了。”
　　 两人找了一处草坪坐下，这里临近荷花池，正好可以看到“小红楼”的灯光，隔着湖岸，对面的景色远远近近，时而浮在眼前，时而无限渺远。陈苗说：“你们班同学还真挺能闹的。”肖志文说：“是吧？我也好久没跟他们这么闹了。”
　　 陈苗像没话找话似的，又说：“晚上思雨忽然给吴良波来这一手，倒是挺意外的。”肖志文笑道：“秦思雨平时大大咧咧，心里却是极重情义的，吴主任能和她走到一起，也是一件好事吧！”陈苗点头。
　　 坐了一会，两个女生戴着耳机牵手过来，只看了一眼，一个说：“有人在那谈恋爱呢，咱们换个地方吧！”便缩了回去。肖志文和陈苗均觉对方身上微微一颤，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话说。肖志文几次想说出口，但总有些顾虑，只好看着黑暗中沉静的湖水，无数荷叶在夜风轻拂下轻轻摇曳，与远处“小红楼”的喧闹一映衬，显得无比静寂。
　　 回去的时候，两人不自觉将手牵在了一起，谁也没有说什么，很自然的，彼此心照不宣，似乎像是早已明了对方的心意。陈苗心里忐忑难平，忍不住想，这一天，应该是她一生之中，最为开心的一天了。
　　 “小红楼”的节目也渐近尾声，慢慢的准备散场了。班长看见肖志文，问：“思雨呢？”肖志文一愣，问：“她还没回来吗？”班长说没有。又说：“你们一起的，你多关照一下。”
　　 肖志文应了，打电话给秦思雨，却没有人接。肖志文说：“这秦思雨，死哪儿去了？”因返程是晚上十一点多的火车，离现在不足一个小时了，两人和班长告了别，走到校门口时，秦思雨打电话来了。肖志文问：“你们在哪？打电话也不接。”那头秦思雨说：“刚才没听见，你们散了吗？”肖志文说：“早散了，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你俩呢，火车快开了，你们快点。”
　　 秦思雨在电话那头似有些扭捏，说：“你们……那个，先回去吧，我和吴良波今天不回去了。”肖志文有些意外，没想到两人发展进度这么快，便问：“你们不回去吗？”秦思雨说：“嗯！我们再玩两天，你在路上记得照顾好我家陈苗，否则回去饶不了你啊……”
　　 肖志文挂了电话，跟陈苗说了，陈苗说：“那也随他们吧，都是成年人了，他们能照顾自己的。”肖志文点头。两人打车到火车站，两人牵手走着，肖志文问：“你冷不冷？”陈苗摇摇头，说：“还好。”肖志文说：“你等我一下！”放开陈苗的手飞快跑了出去，不一会拿了一杯热奶茶递给陈苗，说：“喝吧，这个能暖身子，你晚上唱了那么久的歌，也没见你喝水，润润嗓子。”陈苗满心感动，双手接过，紧挨着肖志文走。
　　 “十一”假期结束，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注意到肖志文和陈苗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了，不论上班下班，两人不时伴在一起，不见多么亲密，却明显又亲密了几分。另一对有明显变化的则是吴良波和秦思雨，秦思雨脸上整天洋溢着笑，活像个开心果，吴良波的办公室里，秦思雨也渐渐成了常客。
　　 然而秦晔却开心不起来。褚文扬辞职后，计划主管的位置一直悬而未决，国庆长假结束，紧接着便是公布接任计划主管的人选，此前温大明趾高气扬，仿佛计划主管一职已是囊中之物，一旦让温大明得到这个职位，吴良波势必压自己一头，自己之后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了。
　　 杨总想来也懂得这个道理，于是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法，计划主管一职悬空，此前褚文扬的工作由吴良波兼任，既关照了吴良波，也不至于让车间整体失衡。秦晔不高兴的也是为此，吴良波自从兼任生产计划之后，虽然温大明不是名正言顺的计划主管，但吴良波却有意无意的将生产计划的工作交到温大明手上。这样就成了温大明没有计划主管之名，却行计划主管之实。
　　 没过一个月，秦晔到底坐不住了。这天，秦晔和肖志文说：“温胖子这几天得意得不行，是时候要给他找点事做了。”肖志文吃惊道：“你要动温胖子？”秦晔说：“动不得么？这温胖子仗着吴良波撑腰，眼睛都看天上去了。要说当初褚文扬是窝囊了点，但至少还把我放在眼里，你看看这温胖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肖志文默不作声，肖志文又说：“我都想好了，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给他下套，他还没有察觉。这胖子胖得跟猪一样，智商也跟猪一样，这次那个订单不是挺复杂么，我故意不给他工艺书看，这家伙本来就懒，以为这样糊弄一下就过去了，到时候只要你一口咬定工艺书给到了他，他就百口莫辩了，在杨总那，讨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你怎么不说话？”
　　 肖志文沉默了一下，说：“要是公平竞争，我觉得也没什么，但是这样算计人，真的没有必要。”秦晔有些恼怒，说：“什么叫算计人？他吴良波用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么？你别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肖志文说：“他怎么对我是他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要是我也一样算计他，那我跟他有什么两样？”秦晔说：“你这是骂我么？”肖志文没有做声。
　　 秦晔说：“这次国庆节回来我就觉得你和思雨不对劲，是不是吴良波跟你说什么了？让你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肖志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样老是斗来斗去没什么意思，褚文扬说得对，人最可怕的，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而忘了自己的初心。”
　　 秦晔心头莫名火起，喝道：“好啊，你现在了不起了，好不学学褚文扬那个窝囊废！”肖志文知道跟秦晔也解释不清楚，他本就不喜欢争辩，就不再说话。秦晔丢开肖志文，仍不忘丢下一句：“没有你肖志文，我一样能整倒吴良波！”
　　 肖志文从调到工艺科之后与温大明少有交集，这次明知道秦晔要整他，他虽然平时不待见温大明此人，但也不愿见到他被人算计而毫无察觉，便背着秦晔将工艺指导书送给温大明，并叫他一定按照工艺书上操作。温大明很不屑的看了肖志文一眼，说：“今天真是稀奇啊，你肖志文能有这么好心？我真是谢谢你了。”将工艺书扔到一边，看都不看上一眼。
　　 肖志文知道自己在温大明这里印象一直不好，对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自己该做的做到了，也就问心无愧，只得摇头叹气走开了。
　　 秦晔知道这事后大为光火，将肖志文喝骂了一顿，肖志文只安静的听着，秦晔骂得索然无味，也就住了口。但随后几天，秦晔对肖志文再没有之前的信任和照顾，反而百倍刁难了起来，肖志文的日子仿佛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似乎一夜之间，回到了刚刚来公司的那一个月。但肖志文坦然受之，他想，如果这是作为凭本心做事所要付出的代价，他应该受得起，与其昧着良心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来换取安逸，倒情愿自己多吃点苦来求得心安。他开始有点理解褚文扬的做法了，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年，明明已经是主管了，却依然不肯有阵营之念，依旧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夹在两股势力之间委曲求全。这是一种态度，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