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儿时的鬼蛋李耀祖。
　　
　　 四
　　
　　 凹沟槽的乡亲们也不甘落后，积极响应祖国的号召，多产粮食，争取亩产达到两千斤。李复家是凹沟槽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他不知这官有多大？反正女队长说了，大队长就是凹沟槽的乡亲们的父母官，和乡亲们同甘共苦，平等自由，要同吃一口锅，不能搞特殊化。他也恪守女队长说的话，因为他的官是女队长封的，其实，他早就是凹沟槽的父母官，只不过是敬畏女队长和她的队员们肩上的枪罢了，枪杆子出政权，要不他的阿爹怎么能死在土匪的手中，最重要的是土匪手中有枪。如今，他手里没枪，女队长手中有枪，他就得听她的。女队长让他达到亩产两千斤，他就要努力奋斗两千斤。为此，每天天没亮，他都起来了，像小学语文课文的地主周扒皮，站在也河的河堤上，像只雄壮的公鸡：“喔——喔——喔——”最后来了一句：“上工了——”晚上，看不到人影的时候，才让社员们放工，那时候是农业生产合作社，乡亲们又都改口叫社员。
　　 凹沟槽的社员们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着。
　　 李光国被土匪的枪击中后，没有立即断气，在瞑目之前，他用流着鲜红的血的嘴对李复家说了一句话：“穷不离猪，富要栽树。”然后就断气了。
　　 自从开展大生产运动之后，凹沟槽的社员们都不再喂猪了，因为女队长说了，那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西方国家搞得一套，我们是社会主义，正积极向共产主义奋斗，必须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社员们当然那些什么主义，就问女队长：“不喂猪就是社会主义吗？”女队长说，是的。自那以后，凹沟槽就听不到猪的哼哼声了。女队长正要走的时候，李复家想到了阿爹的遗训：穷不离猪，富要栽树。便问道：“队长，栽树行吗？”女队长反应很快，说：“栽树好呀，凹沟槽方圆百里是我们县重要的林区，你们每年再栽上个几十亩，到时，我向镇上申请，给你们弄个‘先进生产大队’，但是，树可不能自己砍了卖了，那是要犯资本主义尾巴错误的。”李复家连忙说：“一定，一定，我们只栽不卖。”
　　 既然猪喂不成了，但还有一样能做，那就是栽树。农闲时，李复家就带领全体社员们栽树，他们除了在老树林里补栽树苗之外，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向外延伸了几里地。
　　 凹沟槽的李氏家族无论怎样努力，他们的土地亩产也没有达到两千斤。是他们的土质差吗？凹沟槽的土地可以说是全集镇是最好的土地。以前，李老大是凹沟槽种地的好手，地整得像棉被一样，庄稼长得壮实，自然粮食也产得最多，他自己也算过，稻谷每亩最多一千二百斤，小麦每亩六百斤。而今女队长要求他们亩产达到两千斤，这不是痴人说梦话吗？自从开展大生产运动，开始的头两年，他的积极性极高，和社员们一起把田地整得像豆腐块，可最近几年，他不那么积极了，上工干活的时候，一会儿肚子痛，一会儿尿急、一会儿、屙屎……反正各种理由挺多，一泡屎能屙上个把小时。李复家当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样集体上工，调动不了社员的积极性呀。但他又不敢向女队长反映，女队长腰间有枪呀。不过，这一年，女队长说话还真算话，由于凹沟槽是林区，社员树种的多，栽的好，拿回了张“先进生产大队”的奖状。
　　 有了奖状，社员们的积极性又提高了，说明了人民政府肯定了他们的成绩。
　　 有一天，女队长又来到了凹沟槽，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队人马，他们都扛着斧头和锯子。女队长说：“全镇的社员都在大炼钢铁，你们凹沟槽是先进生产大队，也不能落后。”
　　 李复家听了，正想说，这树是他们李氏家族几几辈辈人栽下的，你们怎么说砍就砍呀？但话还没有出口，他又收了回去，那一个个扛着斧头和锯子的小伙子已经开始行动了。说了还起作用吗？他又缄口不语了。
　　 还好，女队长带着她的队伍砍了五天，就不再砍了，也就砍凹沟槽四分之一的林地。为什么停下了呢？李复家没问，女队长倒说了实情，你们凹沟槽的树木很好，但是个掉野的地方，运出去可难呀！掉野的意思就是太偏僻了。
　　 这倒是凹沟槽李氏家族的一件幸事，第二年春年，李复家又发动社员，把被砍的地方又栽满了树。
　　 树的事情解决了，可社员们的积极性调动不起来，李复家想，照这样下去，说不定那一天，他们凹沟槽的李氏家族又要出去乞讨了。突然有一天，他来了灵感，女队长不是说？咱这地方掉野吗？镇上、县里的大官不会来，那就把田地按以前的亩数依然还给李氏家族。外人来了，包括女队长，让全凹的李氏家族都说，他们的土地还是集体大生产，这样，他头痛的问题就解决了。说干就干，他的这一举措得到全凹的李氏家族的赞赏。
　　 凹沟槽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和喧嚣。
　　 李耀祖早晨除了练嗓子，还有就是回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想到这里，又情不自禁地滴下了几滴眼泪。自己的阿爹确实怨。
　　 凹沟槽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年，女队长后来倒是去过几次，只是关心粮食的生产，没有问起过他们是怎么耕种的？凹沟槽的社员家里的粮食慢慢地堆满了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是一个没有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凹沟槽的社员们都早早地入睡了，并都进入了梦乡。突然，一阵狗吠，他家的们被撞开了，一伙戴着红袖章的小伙子不问青红皂白，把李复家从床上揪起来，然后就是拳打脚踢一阵乱打，最后把李复家五花大绑起来押走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李氏家族的李老大就接任了队长，女队长又来了，说，李复家这次犯的事儿可大了，因为他把田地私分你们，走的是资本主义路线，被押到很远的地方劳改去了，具体去哪儿？她也不清楚。接着，女队长就让李老大接任队长，把田地都没收回来，归集体所有，又走上了集体生产队之路。
　　 那年，李耀祖刚好十岁，已经是懂事儿的年龄，没有了阿爹，他的家就没有了温暖。受阿爹的牵连，阿娘不忍受人白眼，让一瓶敌敌畏给结束了性命。他成了孤儿，李老大是个单身汉子，就收养他为义子。
　　 李耀祖就这样上了三年学，不想再让了，回到了凹沟槽的大队房，帮着李老大打理着大队上的一些事务。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就种下了这样的种子：阿爹是为了凹沟槽的李氏家族能过上幸福日子而犯的事儿，而事后，那些戴红袖章的人来调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与阿爹划清界限，以求自保，没有一个替阿爹求情的。从此，他得出了一条人生信条：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不过，这条信条深深地藏在他的内心深处，从未表露过，就连他的婆娘也没有看出来。
　　
　　 五
　　
　　 李老大上任队长的时候已过了花甲之年，没干几年就力不从心，当李耀祖二十岁的时候，农村的田地经过反正，又实行田地到户，也就是李复家在凹沟槽秘密搞得那一套。李耀祖从小就鬼子点多，被发小们叫鬼蛋，几年下来，对大队上的一些事情已经熟记于心了。
　　 有一天，当年的女队长又来到了凹沟槽，她明显老了，头发已经斑白，身体也显得有些臃肿，走起路来也很吃力。李老大与女队长已经是老熟人了，见女队长来了，很客气地看座沏茶，李老大对女队长说，自己年龄大了，凹沟槽的事儿就让他的义子李耀祖来管着。女队长很爽快地答应了，私下地跟李老大说，她之所以能够爽快地答应，是因为李复家的事儿得到平反，但这事儿不能告诉李耀祖，人死不能复活，若他知道了，也只能徒增悲伤，可平反了有什么用，李复家已经早死在北大荒的劳改场了，只能让他的亲骨肉继续主政凹沟槽，也算他们这些活着的人为死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也算对死者的一种慰籍。
　　 李耀祖当上了凹沟槽的主政官之后，那时叫村长，还没有支书的名词。又开始养猪，李氏家族不仅养猪，还养羊、养牛、养鸡鸭等家畜，村民的生活又走上富裕之路。
　　 人不能忘本，既然富裕了，饮水思源。凹沟槽的祖训还是不能忘：穷不离猪，富要栽树。李耀祖每天都要发动李氏家族将凹沟槽的林地梳理一遍，并且每天都要新栽十几亩林地。
　　 一典《春天的故事》唱遍了大江南北，也唱进了凹沟槽，作为时代的主旋律，李耀祖当然也会唱，那年他正三十六岁，可以说是风华正茂，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的年龄。有位伟人说了，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改革开放之风也吹进凹沟槽，凹沟槽的青壮年的男人、女人都不再固守凹沟槽的养猪、养牛、养羊等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都走出了凹沟槽，潮水般地涌向了城市，走上了打工经济之路。同时，李耀祖的村长名称也改成支书，就是凹沟槽村党支部书记的简称，因为要管理好凹沟槽村，权力必须高度集中，党领导一切。说是支书，凹沟槽的村房里每天还是李耀祖一个人。按照镇政府要求，必须通过民主选举，选出村委会的四大家领导：书记、村长、主任、会计。李氏家族积极响应，也推选出凹沟槽村的村长、主任、会计，可这些年轻的后生看不上那一个月买不到一担萝卜的蚂蚱工资，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只要脑袋灵活，百元大钞会像潮水般涌向你的腰包，可以说用腰缠万贯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那几个后生都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挣百元大钞了。为此，镇政府也委派了几个年轻人，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支农的村官，都是省城来的大学生，天之骄子，来到凹沟槽还到一天，早上来，晚上就卷铺盖走了人。哎！凹沟槽真是鬼不下蛋、鸟不拉屎的“掉野”山沟子！镇上的干部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无可奈何之下，还好，凹沟槽还有一个身强力壮、对党忠心耿耿的李耀祖，于是，李耀祖就把凹沟槽村的所有事务揽了过来，“四大家”领导的责任和职务于一身，书记的官儿最大，村民还是都叫他支书。
　　 凹沟槽的青壮年都出门挣大钱去了，沟里只剩下一些老老少少和女人们看家，这样以来，凹沟槽的劳动力就减少了许多，几乎没有了，没有了劳动力，就像牛耕地光有犁没有牛是不行的，这样，凹沟槽的也河两侧的少妇奶包子上的沃土就闲置了，怎么办？闲置了，他就发动凹沟槽的年轻的婆娘们，说：“李家媳妇们，穷不离猪，富要栽树，这是我们的祖训，你们的地都闲置了，怪可惜的，应该都栽上树。”
　　 李耀祖的话一出口，惹得那些婆娘们都格格地笑着，他当然不知道这些不在家男人们的婆娘们在笑什么，就问：“笑什么？栽树是利国利民的事儿！”
　　 婆娘们笑得更欢了，李耀祖正值风华正茂的年龄，他真不知道这些婆娘们笑什么，于是，说：“笑个屁，栽树！”
　　 李爱财的婆娘笑得流出了眼泪，说：“小叔子哥，我家没树呀？”
　　 婆娘叫李明媚，是上凹沟的，前年才嫁到他们下凹沟，李爱财比李耀祖是老根儿，但李耀祖小月份，因此李爱财是哥，他是弟，是李明媚的小叔子，但李明媚又比李耀祖小三岁，她又很亲昵地叫李耀祖为哥，这样以后，为了显得更加亲昵，她就把李耀祖叫小叔子哥。
　　 李耀祖听了李明媚的话，就说：“媚妹子，你家没树，我这儿有呀。”
　　 婆娘们听了李耀祖的回答，笑得前俯后仰。
　　 李世根的婆娘王喜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俩个打情骂俏，真够骚！”
　　 李耀祖这才明白，这些骚娘们，男人不在家，田地都荒着，发着情呢！李明媚是在调戏他，脸一红，恶狠狠瞪了李明媚一眼，李明媚反而抛给他一个媚眼，同时抖动着那两只颤悠悠的奶子。他的恶狠狠的目光没有发泄心中的怒火，反而被李明媚的大奶子击败了，吓得他连滚带爬逃回家去，那时，王翠花还很漂亮，算得上凹沟槽里的一枝花。所以，李耀祖的心里就装不下其它的婆娘。
　　 祖训是不能忘的，树还是要栽的，但他不能把他身上的“那棵树”栽给凹沟槽婆娘们的荒地上，没得法，晚上，和王翠花风里云里之后，他就央求王翠花，说：“花儿，想当官吗？”
　　 王翠花说：“想，当然想了，人人都想当官呀。”他又说：“那好，明儿你代我去领导那些婆娘去栽树。”王翠花听了，有些疑惑，便问：“你今天栽得好好的，明天为什么不去了呢？”
　　 他叹了口气，只好说：“那些婆娘们阴气太重，我受不了。”王翠花听了，知道李耀祖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很干脆地说：“好吧，那我明天就去。”说罢，她又主动缠在李耀祖的身上，又和李耀祖风里云里了一回。
　　 ……
　　 这都是陈谷子烂芝麻之类的事儿，往事不堪回首。
　　
　　 六
　　
　　 李耀祖每天早上走完“X”形河堤之后，回到他的二层小洋楼，婆娘王翠花还在咳嗽个不止，他很厌烦，不喜欢听到咳嗽声，当年的凹沟槽里的一枝花如今也变成了个糟老婆子，与他站在一起，外人见了，都说，李支书，你姐比你大几岁呀？你还这么年轻，这话说得让他很尴尬。他只好应付着，说，不是姐呀，同志哥，是我的婆娘。外人赶紧道歉，说，对不起。王翠花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毕竟给他生了个儿子，儿子李传根在一家公司上班，自从娶了个城里婆娘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俗话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一点儿不错，李耀祖就没打算有这个儿子，就像给儿子取的名字一样，你只要把根给我传下去就行了。李传根还真行，婆娘不回来，他的种种进去，还真生了个白胖小子。李耀祖就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孙子已经十岁，每年放寒暑假都会回凹沟槽，很聪明可爱，他经常对孙子说：“孙子，你好好学习，将来上清华北大，再去美国留学，爷爷这儿可给攒了很多钱。”孙子也很乖，说：“谢谢爷爷，我一定好好学习。”眼前，孙子的一切比儿子、儿子婆娘、王翠花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