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辰，太阳还没从上凹口升起，婆娘王翠花这时候是不起床的，她一般等太阳升起两杆子高了再起来，哪儿也不去，搬个凳子坐在屋前的场子上晒太阳。所以，李耀祖走完“X”形河堤回去的时候，她还睡在床上。她的咳嗽也是有声的语言，李耀祖很明白其中的意思，是要他给她倒杯热水去。李耀祖给婆娘倒了杯热水之后，就出来了，他们之间已经很少有言语了，因为所有的语言，王翠花都会用咳嗽传递。
　　 李耀祖还有个习惯，就是给婆娘倒完热水之后，他得给自己沏上一杯西湖龙井。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这个思想早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在他的心里生了根，他不能亏自己，人生在世，就得享受。不能像婆娘，得了不好的病，什么都享受不了了，还害得他跟着一起受煎熬，想到这里，他又想到了早上在上凹遇到的王二婆娘胡婧婧的那对丰腴的奶子，王翠花的奶子已经是两张皮了，那胡婧婧的奶子摸在手里一定是很舒适的感觉吧。他想着，王翠花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臆想。
　　 李耀祖捧着他的瓷杯，呷了一口那沁人心脾的西湖龙井，现在，他的腰包有的是钱。他品茶不是坐在家里品，而是捧着茶杯依然来到河堤上，这次，他既不清嗓子，也不唱《骑马挎枪走天下》，而是，静静地站在河堤上，凝望着南凹、北凹、上凹、下凹所有的人家。
　　 今天早上，他呷了一口龙井后，就久久地凝视着他屋背后一里地远的那户人家，这户人家就是李爱财的家。李爱财在早些年就出了凹沟槽，也就是那年栽树，李明媚调戏他的那一年，去了煤矿，而且那以后就没回来，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李爱财的身体被炸成了碎沫。但黑心的煤矿矿主却不通知李明媚，李明媚根本不知道，还是后来和李爱财一起去煤矿的李世根说出来的，当时，李世根不敢说，他怕说出来，矿主会辞了他的工作。直到多年以后，李世根得了病，听说跟自己婆娘王翠花的病根差不多，都是肺上的问题，只不过换了新名词，因为李世根长年累月在地下煤矿吸煤灰，他的肺进了灰尘，叫肺尘，现在蹴在家里，整天也咳嗽个不止。
　　 李爱财去了煤矿，走之前没有把种子种下，因此李明媚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自从得知李爱财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她也去矿上闹过，可矿上说，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矿主本人不小心下井检查时被瓦斯也炸成了碎沫，你要找就到阴间去找吧？气得李明媚口吐白沫，当年那个发骚的李明媚从此一蹶不振，郁郁寡欢。这些天，李耀祖又听到村民说，李明媚让村上的吴老先生给她看了一下病，吴老先生说她的那个洞坏了，里面长了个大疙瘩，这可能是李耀祖当年没把自己的树栽进去，李明媚却栽进了个树疙瘩。
　　 李耀祖又呷了一口茶，这是他呷下的第三口茶。他心里很明白，吴老先生说得树疙瘩，是凹沟槽的俗语，在镇上的卫生院里，把那树疙瘩叫做瘤，瘤就是癌，癌可是要人命的病。李明媚是无药可救了。
　　 这次，他没有呷下一口茶，而是喝了满满一口茶，既然是喝，就说明不是品。因为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当年李明媚发骚调戏他，若换种另一种情境，结果会又是怎么样呢？
　　 假如那天李明媚把他一个人拽到一个旮旯处，或茂密的树林里，含情脉脉地说：“小叔子哥，你财哥不在家，把你家的树栽到我们的荒地里，若不栽，那不是白白浪费呀？”
　　 这话里有话，充满了诱惑。男人四十一朵花，李耀祖肯定按捺不住，况且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和王翠花一夜就可以“三进宫”。况且周围没有人，他也肯定会回应说：“媚妹子，哥把树栽进你的地里，你得浇水哟，那样，哥的树才能长得又粗为壮。”
　　 李明媚听得之后，肯定欲火燃烧，但那又不能表现得太主动，很忸怩的样子。害羞地说：“小叔子哥，你太坏了，等你财哥回来了，我让他收拾你。”
　　 李耀祖的激情终于被调拔起来了，他一把抱住李明媚，按在青青的草地上，三五下拽掉李明媚的衣服，啃着那白皙的奶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财哥要收拾我，好呀，我得先把你给收拾了……”
　　 荒地里栽了树，树吸收了地里水分，两个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耀祖的臆想让他的裆里的玩意儿突然一下子翘了起来，此时，村民还未起来，他用手把那玩意儿往下捂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一大早点的，你都按捺不住了。”他的唐瓷杯里只剩下半杯水了，他揭开盖儿，温度正好，又呷了一口，味儿挺香的。
　　 哎！他又叹了一口气，表现是一种惋惜的情感，随着这一声叹惋，他的裆里的那玩意儿也软了下去。只可惜李明媚是当着全凹沟槽的女人调戏他，之后，自己婆娘王翠花对他也加紧了防范，使得他有贼心也没有贼胆了。
　　 凹沟槽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农具要常用，不用就得生锈。土地也一样要常耕作，若不耕作就得荒芜，荒芜了就得长一些乌七八糟的虫子。李耀祖又抬头望了望他屋后的李明媚的家，那房子还是李爱财娶她盖得三间瓦房，随着岁月地打磨，如今也变得千疮百孔，墙体已经裂出了很多缝儿，瓦房的后端已经蹋陷了一部分。它的辉煌与美丽随着李明媚一样，也变得像一位生命垂危的老人。李明媚也起来了，尽管病魔缠身，但她还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天早晨这个时候，她都会搬过一把木椅，坐在老屋前的场子上，俯视着也河，她是否也在想：也河就是一位躺着的美丽少女，那是曾经的她。她真羡慕它呀！它永葆青春，那哗哗的歌唱声，就是它的快乐与幸福。
　　 李明媚看也河，也在看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李耀祖，其实那次挑逗是她蓄意已久的。李爱财新婚没几天就出去打工，她就是一只怀春的猫儿，而全凹的壮男人都出去，只剩下七老八十的老头儿，那玩意儿早就不中用了。唯一的壮男人就是她的小叔子哥李耀祖了，而李耀祖是有家室的人了，她想也是非分之想，挑逗也只是图图嘴快活。本来，她想这小叔子哥早就是过来之人，肯定会回敬她，让挑逗更富有凹里那野性的色彩，没想到，这小叔子哥还很腼腆，不但没有回敬她，反而羞涩地逃走了，这就更增加了她内心的那种寂寞感和孤独，正是怀春的猫儿，独守空房。若是李耀祖当时就回敬，甚至动手动脚，她可能觉得李耀祖也不过如此，也是个放荡男人，便就没味了。可是，李耀祖的那股羞涩劲儿深深得印进她的心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她用手摸着她的荒地，眼前总飘过李耀祖伟岸魁梧的身影。其实，她还是个未开过包的女人，新婚那天晚上，李爱财在她身上翻腾了半天，裆里的那玩意儿也没硬起来，接着的第二个、第三个晚上，她变得更加主动，结果让她失望，李爱财的那玩意儿就像是条没有骨头的蚯蚓，怎么抚摸都硬不起来，未了，她泄气了，埋怨了一句：原来是个软蛋呀！李爱财一夜未语，男人的根硬不起来，就如一个人挺不起腰板说话。李明媚也没有再理他，俩人背背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没有送别，更没有惜别，更没有恋恋不舍，太阳还是那么和蔼地照耀着凹沟槽，李爱财背起了他的被褥卷儿，走出凹沟槽，去了煤窑，而一去就是音信全无，事隔多年之后，就是李世根带回来的噩耗。
　　 李明媚在看他，李耀祖也在看她，但心里想的都不一样。李耀祖一辈子也没看懂，这个曾经向他发情的女人至今还是个女儿身。
　　 李耀祖又呷了一口茶，龙井茶快见底了，一片龙井茶叶贴在了他的嘴上，他用舌头把茶叶卷进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怎么泡出来的茶水是清香可口的，而叶子却带着种苦味儿。他吸足了一口气，使劲一吐，那片茶叶吐到了也河水中间，随着水流一起流向了远方。他抬眼又望了一眼坐在老屋前场子上的李明媚，哎！这女人何不是自己刚吐出的那片茶叶，年轻的时候也是凹沟槽的一道美丽的风景，像凹口那棵柿子树上的熟透了的柿子，曾经是一只发情的春猫，向他发过情，然而他没有领情，但心中还是对这个女人有那么点儿怜悯之情。
　　 女人还在望他，但他不再望那女人。自己婆娘王翠花已经起来了，正在去茅厕。李耀祖往回走，完成了他一天中的第二件事情，接下来，他要完成他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
　　
　　 七
　　
　　 改革的春风吹绿了大江南北，大山里的人有大山人的出路，他们走的是打工经济，凹沟槽也不例外。
　　 凹里的人渐渐富了起来，尽管凹里不通路，但他们都扒掉了瓦房，盖起两层高的楼房。想想，在李光国的那个年代，李氏家族活着就是为了度命，那个时代国破家亡，内忧外患，能活命就不错了。再想想，在李复国那个年代，崭新的国家刚刚成立，还处在一穷二白的年代，凹沟槽的李氏家族在过年的那一天能吃上一顿粉条炖猪肉就不错了，这种苦头儿，李耀祖是亲身经历过的，那锅用他屙下的屎煮熟的南瓜汤就是见证，李氏家族虽然喝出了臭味，但还是捂着鼻子把它给喝完了，原因很简单，你不吃就得饿饭，更说明他们凹沟槽很穷，一穷二白。
　　 李耀祖完成一天重要的事情之后，常常会回忆起这件事儿，有时，竟哑然失笑。如今，不同了，国家富了，村民也富了。在李光国的年代，战火虽没有烧到凹沟槽，但李氏家族住的是茅草棚，吃了是上顿没有下顿。李复家的年代，虽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但国家穷，李氏家族除了留足自己的粮食外，还要向镇上提交“三提五统”、教育附加费等，这样下来，每年也只能喂饱肚子。
　　 李耀祖常常想，他算是幸运的，与他的爷爷和阿爹的年代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如今，国家富了，一些惠民的好政策如潮水般地涌向了凹沟槽。
　　 前些年，凹沟槽的孩子们上学全免费，书本不要钱，办公经费不集资，老先生的工资也不让凹沟槽的村民平摊了。而且，这些优惠政策还不算，镇上的领导说，凹沟槽的孩子们营养跟不上，这样会影响孩子们的发育。孩子是八九点钟冉冉升起的太阳，是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得给凹沟槽的孩子们多补充补充营养，于是，专门从镇上请了个师傅，每天给凹沟槽的孩子们做一顿营养餐，孩子们个个吃得胖墩墩的。
　　 李耀祖想到这儿，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真是好日子呀！想想那顿臭南瓜汤，虽然他没喝，但他的发小小财子，小财子就是李爱财，李耀祖叫他小财子，其它的伙伴也那样叫他。小财子是饿死鬼托生，见了东西就吃，那顿南瓜汤他吃了两份，其中的一份就是李耀祖的，吃罢之后，他对李耀祖说，鬼蛋哥，谢谢你的南瓜汤，真是太好喝了。李耀祖听了，翻了翻白眼，心里窃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在多年以后，当他从李明媚的口中得知她还是个女儿身时，心想，李爱财裆里的那玩意儿硬不起来，是不是他屙屎做的南瓜汤给吃的？他只上了三年级学，阿爹出了事儿，不是他逃学，更主要的原因是阿娘供不起一学期五个大洋的学费。不过，他没喝带屎的南瓜汤，但在三年级的时候，课间，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偷偷跑到学堂后面的红薯地里，扒出个大红薯，啃掉皮，吧嗒吧嗒地吃起来，还真味儿。哪像现在的孩子，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他们都吃过，更不用说白面馒头了，他上学的时候，吃的都是红薯渣烙的窝窝头。
　　 学生的学费款是上级教育部门按学生人头拨放，根本不经过他的手，他作为凹沟槽的最高行政长官，对于这事的态度是：既然不经过我的手，那就不理不问。但这毕竟是好事，是受益万年的好事。他就经常去去学堂，鼓励孩子们要好好读书，将来好为祖国做贡献。
　　 村民种地不交承包费了，反而还给粮种补贴，倒找村民的种子钱，这在过去的社会是没有的，当李耀祖从镇上的会议上得知这一消息时，惊得睁大了眼睛，真是新时代。不过，他在想，凹沟槽的土地都荒芫了，那还有什么粮种补贴呀？他又想，凹沟槽地处偏远，是鬼都不拉屎的地方，镇上的领导和县里的领导几年都不会去一次，地种没种？种多少？他们根本都不知道，只听他汇报就行了。镇上的领导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李耀祖没有心思听，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的眼睛里一明一暗，露出狡黠的目光，默默地说了一句：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年，凹沟槽的青壮年都出门打工了，腰包都满满的，他们已经看不上凹沟槽这块风水宝地了，这地方交通不便，一直靠的是11号路，大人和老人们都习惯了，可现在的孩子都要上中学，然后再上大学，凹沟槽只有一所小学堂，上中学要步行几十里去沟外的集镇或县城，来回得走两百里地，孩子们的腿脚都走断了，磨出豆粒大的血泡，阿爹阿娘看了心疼，他们现在腰包里都有钱了，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再说，凹沟槽的村民都积极响应国家优生优育的计生方针，大都一个孩子，父母挣那么多钱，都是为了谁呢？想来想去，还不是都为孩子。为此，他们攀比似的，一窝蜂把房子都买到了镇上或县城，只剩下一些老人们在凹沟槽，他们不愿走回凹沟槽，是因为他们不习惯城市的生活，土生土长的凹沟槽是他们的安乐窝。不过，这里面也有一部分的年轻女人喜欢凹沟槽的风景，像王二的狐狸精婆娘胡婧婧，李狗子的婆娘徐凤仙……
　　 凹沟槽的田地都不种了，李耀祖过去的几年里带着婆娘们都栽上了树，树已成荫，但凹沟槽田地亩数还在，上级部分早已统计上去了。由于没人再耕种了，他这个村支书的事情就少了许多，几乎没有什么事了，不像过去，既要督促村民播种，又要着急锄草，还要操心收割，土地到户，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哄来哄去哄自己，村民都知道这个道理，而今打工能挣钱了，打几天工就可以把凹沟槽种的地一年的粮食给挣回来，所以他们就种地了，不种地就应该没有粮种补贴，李耀祖这样想了几天，一直捣鼓着心中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