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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那时风】皈依(征文·小说)


作者:廖静仁 举人,3050.4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45发表时间:2017-08-19 15:43:48


   “好啊,那就谢谢嫂子了!”慕容白心里原本是装着童话的,但自从怀上了欧阳青的孩子,尤其是进入了这一个和睦的新家庭后,变得更加柔软的心似乎又有了一种对宗教的敏感,莫非这一切真是冥冥中佛祖的安排么?再说大清早她在似梦非梦中听到从寺庙里飘来的悠远钟声时,心中的那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也就愈发地强烈起来。
   也就是那一次,慕容白拜见了明禅法师,也结识了圆满和尚。
   “施主是远客,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佛会保佑你们的。”明禅法师一听妯娌间的谈话,就知道对方身份的十之八九了,他在这慈善寺参禅理佛半个多世纪,对资水南北两岸方圆数十里红尘中事即便无心,却也常有耳闻,还礼节性地对正在给菩萨上香的慕容白鞠了一躬。
   “明禅师傅,您真是慧眼呢。”嫂子是陪着婆婆来过寺庙多次的,与老少和尚都是熟人,也就并不掩饰内心的自豪,忙介绍说:“这是我弟媳慕容白,是一个医生,正打算和我弟弟在镇上开诊所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可是悬壶济世的活菩萨噢!”明禅法师说着便示意圆满和尚给二位递了禅茶过来。“施主是东北人吧?”他还真有双慧眼,又嘘寒问暖地道起了家常和南北两地的民情风俗。
   自那以后,慕容白对慈善寺及佛门的认识又更深了一层。她觉得这一老一年轻的两个和尚,就像是街坊邻居般的亲切。人皆在旅途,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能在芸芸人生中的驿站相遇就是缘份。
   “我会常来看您的。”慕容白和嫂子起身告辞时又诚恳地说。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走从容些。”明禅法师送妯娌俩出了大门。
   然而世事难料,待一年多后,慕容白再来寺庙拜访故人时,这慈善山却成了满目苍痍的一座荒山,而给过她美好祝福的明禅法师也已经圆寂;更令人搁腕叹息的是,被菩萨祝福过的慕容白一生中最感到幸福的日子,往后才过了不满十一年,她的丈夫欧阳青也出了大事。
   那是在1967年一次被称为“二月逆流”的事件中,已经即将卸任的湘中地委书记李正被定罪为混进党内的叛徒和走资派。还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李正就是湘中地下党负责人,他在资水中下游一带奉命收编半崩山土匪武装时曾多次得到过同窗好友也是开明绅士的欧阳青父亲的帮助,俩人结下了深厚情谊,而且后来欧阳青参加工作以及回唐家观小镇开办私人诊所也确实给予过关照。这便是事情的起因。
   一天下午,小镇唐家观依旧平静,阳光从两侧檐口搭着檐口的缝隙间射过来,但见有无数的尘埃在光束中乱舞,天若有眼,当然也会发现欧阳慕容诊所突然闯入了三名警察,而且不由分说就把欧阳青从手术间铐了出来,硬是当着前来问诊的不少患者和街坊邻居的面,把人给带走了。当时有不少人仗义说情,也有人抱打不平拦阻,谁知一公安却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呼呼就是两声枪响,还说欧阳青是湘中地区最大走资派兼叛徒李正的交通员。看谁再敢包疵,杀无赦!无奈之下,只剩下一片戚戚私语和唏嘘。那时慕容白正好又不在家中。自欧阳慕容诊所开办以来,为了多让出两间房子收留住院的病人,欧阳老夫妇也已随大儿子去了县城里的学校,而慕容大夫被附近的村邻请去接生又是常有的事,救人如救火,何况往往一救就是母子俩条性命。
   也就是那一次,慕容白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塌地陷了!
   当她从资水南岸的鹊坪村接生回家,自己还没有进门,噩耗就先一步到了,一名警察见到几乎是同时进门的慕容白劈脸就问,“你就是欧阳青的女人吗?”慕容大夫正对警察的不友好表示愕然时,令她无比震惊的消息便如一梭子弹般扫了过来:“你快请人到长安公路九十六公里处收尸吧,你家男人畏罪潜逃被当场击毙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慕容白当即就像一团稀泥瘫倒在自家诊所的门前……待她第二天苏醒过来才从他人口中得知,丈夫懵懵懂懂被上了手铐,一直被押解到九十六公里处上囚车时才突然想起爱妻还蒙在鼓里,便央求那几位公安允许他回家留张纸条,见人家死活不同意,受过军训的欧阳青便纵身回头喊起了“冤枉”来,没想竟被当成畏罪潜逃给一枪毙命了。
   就在断气的那一刻,他的口中还在呼喊着慕容白的名字。
   “草菅人命啊!”人们在为欧阳青大夫的冤死感到万分悲愤的同时,也为一听到噩耗就晕死过去近二十个小时的慕容白忧心忡忡。父母兄嫂连夜已赶回了小镇,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就这样遭到了不测。
   “你说好了要陪着我一起走到老的啊!”一声凄怆的长嚎从苏醒后的慕容白胸腔里进出,小镇唐家观及资水两岸四村八姓赶来吊唁的人们无不动容。谁也无法接受被人们誉为再世华佗的欧阳大夫就这么走了的事实,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活菩萨一般善良的慕容大夫会从此一蹶不振。她也确实是萌发过轻生念头的,但当她看到那么多双饱含泪水而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尤其是看到长跪在她膝前的一儿一女时,还是咬着牙奋力地站了起来。她不能丢下欧阳的后代不管不顾,更何况唐家观小镇乃至两岸村庄的街坊乡邻,一直都把欧阳慕容诊所当成是自己家开设的一样,那么地信任,那么地支持。他们同样也需要她。
   慕容白总算是顽强地挺了过来。丈夫欧阳青出殡的那一天,三里多长的街巷里人头攒动,虽然上面打招呼不能为死者赠送花圈,但乡亲们还是每个人都自发地采摘了一朵初夏里盛开得最美丽而又纯白的栀子花,或握在手中,或别在胸前,送葬的路上一片抽泣声不断。已经十一岁的儿子欧阳慕思手捧着父亲身着军装的遗像,闺女欧阳慕念紧随伯母搀扶着的默默地淌着泪水的母亲走在棂柩的前面引路。
   只短短三天的时间,慕容白原本就单薄的身子,已不知又掉了多少肉,如一片枯黄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被一阵江风卷地而起
   所有这些,圆满和尚也偶尔听人说过,但他毕竟又不好意思详细打听。“这世道何时才能真正地得到安宁祥和啊!”圆满和尚叹息说。
   欧阳青大夫就安葬在井湾里村口的慈善山对面的金鸡岭上。
   就是在出殡那日的清晨,老天爷突然降了一场暴雨,山脚下的崩洪滩江涛声呜咽着,山对面的慈善寺庙里亦撞响了沉重的钟声,那苍凉的钟声硬是从凌晨一直延续到棂柩入土,中间一刻也没有停过。
   这沉重的钟声当然是圆满和尚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撞响的。
   虽然已事隔多年,但圆满和尚仍然感叹着说:“那天的钟声,既是安慰死者,也是激励生者,更是在抗议着那一段荒诞的岁月哦!”
   六
   “真是造孽啊!”一路行走,一路思绪万千的圆满和尚终于进入到唐家观小镇的街口了,却无人知道,更没人去理会他突然发出的这一声沉重喟叹所包含的复杂内容。圆满和尚始终无法想起自己患疯癫前的所有事情,但奇怪的是,当他踏上一路青石板铺成的街巷时,整个人感觉到的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气息,满眼捕捉到的也是极为熟悉的景物。他便有了些许的疑惑,这不就是自己在梦中曾经去过许多次的那个小镇么?但仔细看又是有区别的,他梦中的那一个小镇明明是在资水南岸,而且地名也直接叫着江南,这只不过是七百里资水两岸诸多小镇的建筑风格太接近罢了。并且圆满和尚的意识里还分明感觉到欧阳慕容诊所就应该是在进街口后的第三个巷口的对面。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曾听常来寺庙里拜佛的香客说起过的罢?
   过了张家米豆腐店,曾老板苞谷烧酒肆,一抬首果然就看到一块标示着红“十”字的招牌了。诊所规模不大,堂屋一分两用,中间由一组齐胸的矮柜隔开着,一边为诊室,一边是药房,右侧一楹两进的房子,里间是手术室,外面一间是供病人打吊针用的观察室……
   圆满和尚忽然又想起了人们议论过的另一件往事,欧阳青大夫英俊而临危不乱的身影也仿佛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在欧阳慕容诊所刚开业后的第三天,一条用自制手雷炸鱼被提前引爆的雷管炸断了手腕的井湾里汉子,由同伴呼天喊地抬过来时因失血过多已经昏死了。当时有街坊说:“还是让他们抬到大医院去吧,莫做好不讨好,反而还惹一身麻烦。”邻居也是出于好意,怕一旦不成功会坏了诊所的名声。
   谁知欧阳大夫见状却只说了一句,“救死扶伤乃仁医本色。”便想也没想就把人让进了手术室,待他麻利地给伤者进行紧急的消毒处理后,可接下来要为伤者输血时,却又没有与伤者吻合的血浆,人们正一筹莫展,欧阳大夫竟二话没说挽起袖子就嘱慕容白抽他自己的O型血浆……正因为抢救及时,伤者只住了不到十五天就出院回家了。
   “真是华陀再世啊!”这话从民风强悍的井湾里人口中说出后,一传十,十传百,欧阳慕容诊所夫妻俩便成为人们心中的活菩萨了。
   圆满和尚虽然无缘见过欧阳大夫,但他却从施主口中认识了他。
   “阿弥陀佛!”圆满和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向正侧身从厅堂中的壁柜忙着抓药的伙计鞠了一躬,“请问慕容大夫在家么?”对方循声回首,眼睛一亮,便赶忙放下了手中活计,很礼貌地说:“大夫回哈尔滨了,是收到她父亲病危的电报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您就是慈善寺的圆满师傅吧?”说着又是端水又是让坐,还从壁柜中取出一包事先准备好的药物递到了他的手中,“真难为师傅了,让您亲自走一趟。大夫行前专门交待给您送过去的,真是不好意思,一忙就拖下来了!”
   “善哉!善哉!施主您太客气了。”圆满和尚接过来打开一看,全是慕容居士每次上山时给他带过的祛湿止痛药和外用膏药。睹物思人,便更加觉得慕容居士确实不愧是资水两岸人们称道的活菩萨了。
   “您是活菩萨呢,慕容大夫常夸您为地方上留下了一山永久性的功德。”抓药的伙计真会说话,一拐弯又说到了慕容大夫,“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们慕容大夫做的也是功德,每年平平安安地接生出那么多难产的婴儿,还一再嘱咐我们对万一交不起医药费的病人免费供药。她还常对我们说,为医者,皆应以救人为本。真是个活菩萨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请施主替我谢过你们大夫。”得知慕容居士是因家父病危回了哈尔滨,圆满和尚的心也就先放下了一半。
   “谢什么呀!治病救人是医生的本份。何况师傅一身病痛是为后人累起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飘来,接话的正是慕容居士。
   “大夫总算是回来啦!”药剂师伙计喜出望外地说。
   “善哉!善哉!”圆满和尚亦显得有几分兴奋,忙起身拱手相迎。
   “我这是回家哩,你们客气什么呀?”慕容大夫对圆满师傅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她给师傅鞠了一躬。这时人们才发现,浮肿着双眼的慕容大夫手臂上戴着黑色的孝袖。不用再问,老人已经仙逝了。
   “大夫节哀顺变!您长途劳顿,请早点歇息吧。贫僧就不打扰了。”见慕容大夫一副疲惫的模样,圆满和尚的心里竟一阵酸楚,却又找不出安慰的言语。他正欲付药费告辞,门口却又闪进一男一女俩个陌生人来,男的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雪亮,虽沾了些泥土,仍不失绅士风度;女的打扮妖艳,脸上捈脂抹粉,颈上还挂着一串显眼的珍珠项链。
   “大师傅,你让我们追得好苦啊!”那男的进门就握住圆满和尚的手,像遇到老朋友似的,“我们是来找你洽谈承包慈善山果园的。”那女的也忙递过一张名片补充着介绍说:“这是我们沃土公司的董事长,在整个湘中地区承包了十多处果园,我们从是报纸上看到您的事迹慕名而来的。幸亏支书说你来看医生了,没让我们到寺庙里扑空。”
   “施主,请您出去说话。”圆满和尚一脸窘态地望了眼慕容大夫。
   那男的却像没听见似的又接过话来,“我们想把慈善山整体承包下来进行立体开发,把它打造成融观光、采果及拜菩萨为一体的休闲式花果山。我们还会投资把古庙修复好,到时候你大和尚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一个股东了!”他说得头头是道,一副眉飞色舞的得意样子。
   “善哉!善哉!这是大事,我做不了主的,你们得先与村上商量,村上也还得请示政府宗教部门。”圆满和尚虽听得一头迷雾,话却说得滴水不露,忙作了个揖便夺门而出,连感谢慕容居士的话也没来得及说一声便像躲避瘟疫似的,轻一脚,重一脚匆匆地向慈善寺赶去。
   漫山果树依旧在春夏之交的微风里无忧无虑地轻摇着身子。
   圆满和尚逃也似地一路走来,腿有些酸软,背脊更是胀痛,但他还是咬着牙上了半山腰后,才倚着一棵稍粗的果树坐了下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长长地喘了口气,双眼微合想小歇一会。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明禅法师圆寂时他所看到的幻影:重重叠叠的花树,有桃,有李,有梨,有枇杷,有板栗,有杨梅……四季里所有的果花都在这慈善山上绽放着,万紫千红,流光溢彩,云蒸霞蔚。蜜蜂飞来了,唱着歌谣采蜜忙;蝴蝶飞来了,翩翩起舞传播花粉;游人赶来了,红男绿女,笑语喧哗,赞叹不已。渐渐地,花瓣落了,果实却又挂上了枝头,熟在了枝头,人们在果树下抬首就能咬到自己想吃的果实。而且每一年中的每一季都有花赏,都有果尝,人们可自由来去,不花费分文均可饱眼福,饱口福,只要不贪心带走,亦无人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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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圆满是慈善寺的最后一位和尚,当年,他是被师傅救回的一个痴傻少年,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姓甚名谁。几十年来,他遵循师傅的遗愿,不辞劳苦地将在大跃进中被砍光古树的慈善山上种满了果树,每到春天来临时,满山苍翠,鲜花盛开;每到夏末秋初时,满山瓜果飘香,令人陶醉。然而,这一切却被利欲熏心的村支书视为赚钱的工具,他要将慈善山转包出去。圆满坚决反对,却又没有能力阻止,一气之下,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因圆满尘缘未尽,几十年来,他一直喜欢慕容白,感觉自己愧对佛门,便消失在了尘世中。慈善寺成了空寺。慈善山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最终安然无恙,成了一处静养的世外桃源,圆满的名字被刻入了石碑。慕容白是个诊所医生,文革中,因丈夫无辜被打死,而入了佛门,做了一名在家居士。从此,她以慈悲为怀,为百姓行医治病,按时上山烧香拜佛,为圆满送药,人称活菩萨。圆满走后,慕容白走上山来,做了寺庙里的主持。慕容白从白雪皑皑的北方来到风景秀丽的南国,从俗入佛;圆满走入佛门几十年后还俗,兜兜转转,这难道不是上苍在冥冥之中的安排吗?因果有缘,一切皆是定数。小说以善为本,主题饱满,场面宏大,人物形象饱满。并通过圆满师徒,慕容白医生的善良来告诫人们,无论是身在佛门,还是身在红尘,都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820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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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7-08-19 15:47:55
  很有意义的一篇小说,充满了正能量,读罢令人深思!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候作者!
五十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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