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九品】风吹野花香(小说)
我说:“今晚上心情差,来了例假,我有些烦躁。”
米娜稍微镇静一下:“哦,整天像崩紧的弦一样,该放松时还得放松,适当调节一下自己。”
我默然点点头。
米娜喜出望外地告诉我,她非常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时光,不久,她就要告别合租屋了,成为那个男人赵清泉的老婆。
我祝贺米娜找到属于自己的缘分,两人修成正果,爱情水到渠成。
米娜掩饰不住兴奋之情,迫不及待地又趴到床上和人聊微信。
我躺在床上开始闭目养神,这时手机响了。是程浩打来的,电话中,他埋怨我不事先告诉他一声,害得他在梦缘酒吧外面苦等两小时。
我回复他:“哥,以后还是别接送我了,我自己上下班就行。你还有家,还有自己的事业,不要把时间耽误我这个外乡人身上,再说,咱们又没什么关系,省得你沾染上流言蜚语,反而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程浩对我直言相告,他离婚了。
我心里一阵抽搐:“孩子都那么大了,为什么呀?”
程浩对我坦陈:“说实在的,那不是我的错。妻子在几年前就出轨了,对方是她的一位大学同学,我们的结合是建立在没有情感的基础上,一直没离婚是因为顾及到双方父母的情面,我们只好一拖再拖。由于我俩性格不同,我们经常隔三差五地吵架。两年前,我带女儿偷做了亲子鉴定,DNA的相似率和我居然为零,触及了我的心理底线。”
我年龄小,虽然没历经过婚姻,但是通过周围人的生活,加上自己家庭的变故,感觉走入婚姻和组合成一个完美的家原本就是不易。
不知不觉,我和程浩聊到夜里一点多。结束之后,我没了睡意。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庭,父亲的离去,母亲改嫁,操劳的爷爷奶奶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只是我与他们存在很深的代沟,在他们眼中,我是个不安分守己的女孩子。一个姑娘家的,既然不上学了,就应该早早地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结婚生子,顺从命运的安排。可是我偏偏选择了叛逃,甚至,他们在外人面前偏激地数落我的不是,说我一定程度上遗传了妈妈的基因,我有些心伤。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几家欢乐几家愁。黯然落泪时,伤感摧垮我情感的堤。我宁愿在外面一直这样漂泊,也不想再回农村。即使没取得多大的成绩,我只想逃离现实的围墙。每次发工资时,我也想着给爷爷奶奶他们寄点钱,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一想到他们对我心存成见,也就不了了之。
我发现自己的灵魂在虚脱,距离亲情越来越远。仿佛,我与现实恍然隔世,熟悉的正变得越来越陌生。
一天下午,我和米娜正在上网,突然出租屋外传来一阵吵嚷声。细听是房间外面有几个女人正指桑骂槐,泼妇骂街般大叫米娜的名字。见势不妙。我叫米娜赶紧躲到后面的小胡同里去,外面我去撑。出了屋子,我堆笑着问她们发生什么事。领头的是个胖女人,气势汹汹,胖女人呲牙咧嘴,说是米娜那个小狐狸精抢走了他男人,搅得她家不得安宁,今天定要说个明白!
我对胖女人好生相劝,说大姐啊,米娜上班去了,骂也没用。再说,你们婚姻破裂了,责任也不在米娜呢,一个巴掌拍不响,男人占相当大的比例,自家男人拴不牢靠,也不能一味指责别人。
说这番话时,我鼓起十足的勇气。我不是爱情专家,居然破天荒地给胖女人的婚姻把脉。她们一帮人撤退后,仔细一想,连我自己也颇感好笑。
五
遭遇胖女人来出租屋围堵后,米娜像换了个人,闲暇时间,她闷闷不乐的,坐在窗子边,看着外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发呆。
我开导米娜,就当是历经一场人生风雨。社会啊,原本人心惟危。那个赵清泉,根本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以猎艳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虚伪贪婪。米娜单纯,爱慕虚荣,赵清泉就是利用她这种心理,坑蒙拐骗她的年轻美貌。米娜情网迷途,奉献了被女孩子视为宝贝的贞操,两人断绝联系后,米娜对此后悔不迭。
这件事的影响对我触动很大。作为女孩子,真正要懂得自尊自爱。前车之鉴,甚至,我想到自己,我竭力和程浩保持一段距离。
晚上,程浩如同往常一样去酒吧接我时,我拒绝再上他的车。
我对程浩坦言:“哥,真的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帮助,以后还是我自己走吧,不想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
程浩对此很是不解:“罗莹啊,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没事的,我也是力所能及地帮你,你在这个城市太无助,生活处处有陷阱,稍不留神就会滑进深渊。就让我来做你的护花使者吧?”
程浩的直白令我大吃一惊。我急于推卸他的热情,不想再做米娜的后继者:“哥,我们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你有你的家庭,你有你的事业。而我,只是一个打工妹,就像一名过路人。我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过几天,说不准我要离开海城这座城市。”
程浩情绪低沉:“罗莹,真想和你多待会。真的,遭受打击后,我心里好烦闷……”
我双手捂住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哥,冷静一下吧,你比我大18岁,我们之间不大可能……”
说完,我转身跑了。程浩没有追我,立在原地,呆呆地。
回到出租屋,我意志消沉,闷闷不乐的,这些并没有逃过米娜的眼睛。
米娜问我:“女神,怎么啦,不会是程浩欺负你了吧?”
我木然地回答:“没有,是我不想和程浩继续保持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我想断绝和他的来往。”
米娜语气决绝地说:“嗯,姐支持你。这些所谓成功男人,个个道貌岸然的,满腹歪心思打我们这些小姑娘的主意。我算看透了,他们纯粹就是老牛想吃嫩草!”
我未置可否地点点头:“也许吧。”
过了几天,米娜出现呕吐的症状,刚开始,我和她都以为吃东西吃坏了肚子。米娜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显示,她怀孕了!
米娜十分纠结,她想到给赵清泉打电话,将这个意外的消息告诉他。从米娜的表情分析,她对赵清泉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如果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希望赵清泉能够回心转意,接纳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孰料,赵清泉竟然反唇相讥:“米大小姐,好自为知吧。你年纪轻轻的,不要再作践自己的身体,早点找个男孩子嫁了吧。——至于你说你怀上我的孩子,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生活作风那么败坏,谁信呢!”
米娜恶狠狠地骂道:“赵清泉,你个王八蛋,人渣,畜生!”
看到怒气冲冲的米娜,我竭力安慰她:“米娜,事已至此,结束这段畸形的情感吧,别再执迷不悟。就当乌云蔽日,总会有云开天晴的时候,千万别冲动做傻事,善待自己。”
米娜没再说话,和我紧紧抱在一起,泪如泉涌。
当晚,米娜决定去流产,铁定了心的。回到出租屋,米娜的身体有些虚脱。
米娜调养了几天,气色渐渐恢复。只是她的精神有点小恍惚,可能是一时受到刺激,加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我非常同情米娜的不幸遭遇,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便想着法子对她宽心解闷,米娜时而落下几滴清泪。
不久,米娜告诉我,她想回老家待一段时间,静静心。此刻,老爸给她打来电话,说爷爷奶奶也挺想她的。
我支持米娜的这个决定,外面的世界再繁华,不过是场浮世清欢,离我们太遥远,还是老家好,贴心的暖。
米娜踏上了返乡的列车,那天,我去车站送她。当我和米娜依依不舍时,猛然发现我俩相处半年多,友谊竟是如此深厚,情同亲姐妹。
米娜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往日热闹的两人世界变成我自个,除了孤独就是寂寞。好在,我的睡眠质量还行,每天按时作息,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
我和米娜保持着微信联系,一回到家,她就发给我有关老家赣南风土人情的图片,倍感亲切。
六
我也决定回老家苏北一次,因为父亲的周年祭日快到了,加上我也想看望爷爷奶奶他们。说实在的,虽然我和祖辈们有嫌怨,但是从心底来说,我一直想消除这小小的嫌隙,多想像小孩子般偎依在他们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浓浓的亲情。
当我挎着小包出现在通往村子的公路上时,欣赏着田野里绿油油的苞谷吐露出须蕊,叶片肥嫩的小草迎风摆动,五颜六色的小花灿然开放,香艳无比。看到这些,觉得格外亲切。在外面漂泊的时间一长,心里奢望享受这宁静和安逸的生活。
推开爷爷奶奶家的门时,他们正在准备中午饭。我放下包,走过去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
爷爷脸色铁青,冷冷地说:“莹莹啊,你还有脸回这个家,瞧瞧你穿的,成啥体统,牛仔裤破俩洞,叫村里人看到还不乱戳脊梁骨!”
心中原本激荡着回家的热情,迅然被爷爷的一瓢凉水浇得冷冷的,我心里酸酸的。我躲到一旁偷偷抹泪,奶奶看到了,扯住我的衣角:“莹莹啊,这次就别去外边了。一个女孩子家,唱啥歌,瞎折腾啥,奶奶叫人给你瞅个好点的人家早点嫁了,过个安分日子。”
我心里难受至极,还好,奶奶多少能给我一丝安慰。
弟弟罗朋放学回来,看到我,他的眼圈变红。弟弟是我最亲近的人,自小,我带他玩耍,有好吃好喝的总是先让着他,跟我的感情较深。去年,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他心里的滋味和我一样,悲伤到了极点。
“姐,你回来啦。以后别去外边啦,在家好好待着吧。”一开口,弟弟也说这样的话,和奶奶相似的口吻,我颇为不解。
“小朋,怎么啦,奶奶也说这样的话,你也是,不会是她教你的吧?”我想知道答案。
“姐,不是。听村里人的说,你在外面给人家当小姐,挣肮脏的钱,我花起来心有不甘!”弟弟的语气凝重。
我心头一酸,辨解说:“小朋,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姐不是那种人!”
弟弟抬起头,泪眼朦朦:“姐,你知道吗,从小我就相信你。可我也不愿意听外面传播的那些风言风语,钻到耳朵里,我心里痛……”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苦涩,泪水扑簌扑簌地向下落,像不断线的珠子。
爷爷的态度依然坚决,在我面前依旧摆出的是一副冷峻的面孔。
我性格叛逆,不想听命于爷爷奶奶的安排,不想自己的命运被祖辈们绑在宿命的枷锁上。
我无法说服爷爷奶奶他们,在他们眼中,我一个农家女孩,不好好在农村劳动,跑到城里去唱歌,和不务正业有何两样。同样是挣钱,还不如去工厂做工,村里有的同龄女孩子去服装厂也有去电子厂的,一月挣几千块钱,全家人为之骄傲和自豪。
可那样做的话,我的前途呢?我痴爱歌唱,当音乐响起时,当我手持麦克,全身心的投入,没有忧伤,没有彷徨,在曼妙的音乐中我的心境十分愉悦。跳跃的音符,在我骨子里淙淙流淌,仿佛,它就是我的生命。
只是,现实是苍白的,就像置身美丽的肥皂泡中,易破易碎。我努力呵护着我的梦想,在迷茫和伤感时也不想走远。
我是农家子弟,远离了一时的家园,可家像根一样会在梦里对我进行深深的呼唤。我只是渴望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不想再像父辈祖辈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只想改变。我年轻,富有朝气和活力,我想通过自身的努打拼,不到黄河不死心,“尽吾志而不能至矣,可以无悔也。”
爷爷误解我,连村里人也对我冷眼旁观,我浑身不自在。铁定决心,我还是要外出闯荡,一定要努力来证明自己。
我和弟弟来到父亲坟前,和父亲相处的往日一幕幕闪现我眼前。昔日,爸爸爱我宠我,为我和弟弟遮风挡雨,用韧性的肩膀担负整个家,生活在爸爸的庇护下,享不完的天伦之乐,品不完的血脉亲情。而如今,我和父亲阴阳两隔,母亲疏远了我和弟弟,远走他乡,情断义绝。一下子,我控制不住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热泪止不住一次次涌出。
我眼睛朦胧,望着田野里灿漫的小花,散发着芳香的气息,它们迎风摆动,无拘无束,多么自由,多么亲切。此刻,我真想同它们一样,做一朵无名的小花,灿烂静默地开放在微风中。
在老家住了三日,爷爷几乎天天板着脸,满面阴云。我不想和他碰硬,自讨无趣。心一横,我索性拾掇衣物,再次离开这个家。
离开家时,我没看有到爷爷的身影,只有奶奶帮我拉着行李,她眼角有些潮湿,不住地叮嘱我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不要过于俭省等琐碎事,弟弟罗朋在一旁悄悄挤眼泪,姐姐一方面也是为他挣读书的费用,他心里格外懂。
七
我回去的当儿,程浩倒像先知先觉一样,不失时机地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到。我不禁愕然,告诉他,我已经坐上通往海城的班车。
走到半路时,车窗外下起大雨。到了海城,刚走出车站口,程浩打着雨伞迎上来,春光满面。我一阵慌乱,不由分说,他帮我拎起包,径直走向他的车。我本想着拒绝他的热情,但是这样的恶劣天气,也别无选择。我不情愿地坐进他的车,不多久便来到我的租住处。下车时,我对程浩说了几句格外感激的话,除此之外,别无他言。
米娜不在,我也不想过多挽留他。孤男寡女的,至少,我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米娜的结局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只想保持清醒和明智。首先,我不是一个随便和轻佻的女孩。
程浩似乎看出我的顾虑,他没有说更多,临走时只甩下一句话,“罗莹,遇到难处别忘了告诉我。”我默默点点头:“再说吧。”我只想安静一会,不想再纠缠于情感的是是非非。
程浩倏然钻进车内,稍许,车子便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再次来到海城,我的心丝毫没有轻松,想想只有更痛。我的人生轨迹没有按照祖辈们的设想行进,他们颇不理解,我和祖辈们的积怨加深,伴随而来的,是我的烦恼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