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碧湾镇的女人们(情感小说) 
  
“镜浓哥,来,慢点。”王月半搀半拥把徐镜浓扶进屋子,坐在凳子上。徐镜浓本来有些尴尬,看到昕颂一副不待见王月的样子,又想到逼他买自行车的事,便有意冷落昕颂。
  
“繁诗,你推那么一辆破车子干嘛,过来。”昕颂看徐镜浓和王月亲热,把气撒在小侄子身上。
  
“昕颂,你拿小孩子出什么气?”徐镜浓冲昕颂沉声说道。王月拍拍徐镜浓,让他不要责怪昕颂,自己走出屋子,从繁诗手里接过单车,靠墙放好,又拉繁诗进了屋。
  
“昕颂,你歇着吧,忙了半天啦,我来下面条吧。”老奶听出来昕颂的怨气和对孙子的不满,急忙说。
  
“昕颂,你去下面条去,老奶眼睛不好你不知道么?”徐镜浓对站在院子里生气的昕颂说。
  
“嫂子,我来帮你做饭吧。”王月从屋子里走出来,随着昕颂走进灶房。
  
“你是客人,这是我和镜浓哥的家,你快坐着去吧,这穷家破屋的别脏了你的手。”昕颂低头往灶膛里续着柴火。
  
“我既然叫你嫂子,就知道这个家是你和镜浓哥的家,嫂子,你想多了,我是来给你送自行车的。”王月听出来昕颂话里有话。
  
“送自行车?你送什么自行车,徐镜浓娶的是我,有钱给我买我就骑,没钱买我不骑,他徐镜浓再没本事也不至于让一个外人送自信车。”昕颂继续往灶膛续火。
  
“嫂子,我听说你的家人见不到凤凰自行车是不肯让你嫁镜浓哥的吧,我是见不得镜浓哥作难才让我爹买了自行车给你们送来的,买这个车子不是为了你,是为了镜浓哥。”锅盖边缘冒着蒸汽,王月打开锅盖,水翻滚着,她在旁边的水盆里洗把手,抓起面条扔进锅里,用筷子轻轻搅动两下,以免粘在一起,看着松开的面条,放心的盖上锅盖。
  
“你为什么这么上心我的镜浓哥,你觉得有了这个车子,我就会领情?”昕颂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嫂子,我送这个车子不是让你领情的,是送镜浓哥的结婚礼物,不过呢,也是为了感谢你的。这个家本应该在两年前由我来操持的,只是我命苦,没福分享受镜浓哥的爱,平白无故让我失去女人的功能,为了镜浓哥,为了徐家可以续香火,所以,我才忍痛让给你的。镜浓哥能接纳你,完全是为了这个家需要个人操持,你以为他会稀罕你?你啊,就知足吧,这么好一个男人,一个公办老师,娶一个乡下妹子,多么的不甘心呢?可是,命运啊,就这么作弄人了,镜浓哥比我还命苦呢。”
  
“哟,这么说来,你们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了?你也不用这么假惺惺的可怜你的镜浓哥,我让位,你来坐,可以吧。不过呢,话说回来,一个女人不管嫁给谁,能给人家生孩子才是一个全须全尾的女人啊。”
  
“是啊,所以啊,我也心甘情愿的退了位,你呢,就好好的享受这个家给你带来的幸福吧,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是替我操持我的家,你在替我孝顺我的婆母和老奶,你在伺候我的男人,你替我伺候得这么辛苦,一辆自行车其实显得太薄气,嫂子,你们娘家要想要什么彩礼,尽管说,镜浓哥没有,我有。我娘家家底丰厚,我婆家家底比我娘家更丰厚,所以,不管你要什么,只管说,我都会替我的镜浓哥满足你,只要你嫁过来替我好好操持这个家。”王月觉得锅里的面条差不多了,解开锅盖,把一把野菜扔进锅里,用筷子搅两搅,盖上锅盖,出去了。
  
“王月,你……”昕颂一屁股坐在灶膛前,用烧火棍使劲地捅着灶膛里的燃过头的柴火。
  
“老奶,三姨,镜浓哥,我先回去了,面条小好了,你们慢慢吃,我改天再来看你们。”院子里传来王月淡定的声音和轻盈的步子。
  
“王月,你回来,把你的车子推走。”昕颂从灶房里窜出来。
  
“留下吧,嫂子,没了这自行车,你哥嫂子是不会让你嫁过来的,别客气了,我们本来就是亲戚,以后也是亲上加亲呢。”王月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出了大门,走在墙外的路上了。
  
  
十、
  
王月,供销社主任王秃子的小女儿,和徐镜浓一个村长大,是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一起出工,一起上学,悄悄相爱,村里人是知道的,两家大人嘴上没说心里也是同意的。徐镜浓他爹在中学教书的时候,他的家是模范人家。徐老师教书有月钱,徐母和徐奶下田挣公分,日子过的温馨和睦,在村里不算小康,也是首屈一指的殷实人家。
  
王秃子老婆一连给他生了三个男孩,个个长得跟王秃子似的贼眉鼠眼,四十岁上添了这么个宝贝闺女,像极了她娘,玉兰花似得白净好看。王月小时候,每当她爹牵着她的手赶大集,那些亲戚邻居都要夸赞一番,一些朋友熟人还跟王秃子开玩笑,哎哟喂,这么俊的小闺女是你的吗?别是搁哪儿捡的吧……言下之意,这未必是你王秃子的种吧。
  
王秃子疼爱这个闺女跟心尖似的。王月对他的要求是有求必应。考上高中那年夏季,王秃子用自行车载着王月去姥娘家走亲戚,路上,王秃子问,闺女,你姥娘家隔壁那个建堂哥当兵回来了,给你说个媒吧,王月当即从后座上跳下来说,除了徐镜浓谁也不嫁。王秃子呵呵笑了,让王月坐上去,告诉她说逗她玩呢。
  
王秃子想,与徐家结亲不丢人,闺女嫁过去不吃苦,徐家是书香门第,一家人都属于温良恭俭让的品行,就徐镜浓一个独子,没人兄弟姐妹欺负王月,在这个镇上,一个乡宦人家,一个书香门第,也算有点门当户对,徐镜浓又是王秃子看着长大的,小伙子人长的排场,又有家教有人品,便也动了成全两人的婚事的念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徐镜浓和王月高中刚毕业那年的冬天,徐父徐老师被查出肝癌,一家人顷刻塌了天。徐父踏实地在医院里等待油干灯灭,徐母却不甘心就此失去家里的顶梁柱,到处打听土方偏方,有人告诉她说大山里采一味草药,如果找到,可遏制癌细胞的扩散,大冷天,徐母豁了命跑到大山里去找这味救命草。整整三天,徐母饿了就吃带去的冷窝头,晚上就睡在一间废弃的破草房,第四天,终于找到了枯干在石头缝里的几株仙草,回到家里,不但没有救了徐父的命,自己也冻坏了身体,咳嗽一段时间后,落下了哮喘和风湿。徐父死后,徐母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到第二年,便瘫痪在床,徐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日夜流泪,哭出了眼疾,迎风落泪,天一擦黑,便昏苍苍的什么也看不见。
  
徐镜浓顶替父亲到镇中学教书的时候,王月提出结婚,徐镜浓沉默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王月,只是避开了这个话题。王秃子决不会让女儿嫁到他家去伺候两个病人,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跟他过穷日子,每天洗衣做饭端屎端尿伺候病人,不能给你幸福,那就放手,他是有自尊的。
  
王月要去姥娘家走亲戚,过来给徐镜浓告别。天刚黑透,街上的路灯还没亮,徐镜浓觉得天地混沌一片,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下意地的带王月到供销社去逛,从食品部逛到百货部,营业员淑芬见领导的爱闺女过来视察,急忙凑过来说:“王月啊,出来逛啊,看看,想买点什么啊?”徐镜浓说:“淑芬姐,有没有好看的发夹?”淑芬急忙说:“有啊,有啊,前天我去市百货公司进来的,这种红发夹现在大城市里可流行了。”说着,从货架上拿过两个来,让徐镜浓和王月挑。王月手里玩着鞭子,看徐镜浓一眼,徐镜浓从淑芬手里把两个发夹接过来,对比一下,看了又看,选中一只,递给王月,然后,付了钱,两人相跟着走了出来,往自己的住处旁边杨树林走去。
  
“月儿,你去姥娘家住多久?”徐镜浓口气有些忧伤。
  
“毕业了,也没什么事,我姥娘不小心摔了胳膊,我两个舅娘对我姥娘不好,我去多住一段时间,看我姥娘的身体恢复状况了,不过,也就是月儿四十的吧。”王月手里把玩这发夹,抬头看着徐镜浓。
  
“月儿,能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姥娘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徐镜浓伸手捉住王月的手,把发夹拿过来,替她别在头上。
  
“镜浓哥,你在学校里还习惯吧,你怎么不住学校呢,这个房子好破。”路过徐镜浓的住处,王月看着那个药倒的大门说。
  
“学校没有宿舍了,我爹病的时候,有个代课老师住了他的宿舍,代课老师还在替我爹上课呢,我虽然顶了我爹的职位当了老师,可是,学校还没安排我的课,他们还要讨论我教什么合适,这个住处是我大舅以前住的,现在旁边盖了新屋,这个院子就废弃了,我先住着吧,收拾一下还好。”到了杨树林,徐镜浓站住脚。
  
“你先住着吧,等我回来,我就和我爹说,让他把我弄供销社当营业员,然后,我们就结婚,然后,就有地方住了,我爹供销社院子里有房子。”王月挽着徐镜浓的胳膊,把头依在他的肩头,甜甜的说。
  
“月儿,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刚到学校,需要和其他老师学习,家里,我娘还躺在床上,靠我奶奶每天伺候她,我奶奶眼睛又不好,我可能一时半会没什么心情顾及我们的事情。就我家现在的情况看,你爹他不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镜浓哥,我爹曾经和我说过,等我们高中毕业,把你和我都弄到供销社去当营业员,两年后让我们结婚,并答应给我买三响一转,四十八条腿做嫁妆。”王月是个单纯的姑娘,她不相信那么疼她的爹会舍得让她难过,觉得徐镜浓是想多了。
  
八月的杨树,茂盛的遮天盖地,风过,一头的叶子哗啦啦地响着,徐镜浓听不出是鬼在笑还是在拍手,但是,他不想走进去,不想再和王月对话,他的心莫名的忧伤起来。
  
“好吧,月儿,天不早了,我送你回你爹那里去吧,明天我还要早早地去学校呢。”徐镜浓捧着王月的脸,亲了又亲,然后,放下手,牵着王月往供销社走去。
  
王秃子站在供销社门口,看见他们走过来,笑着说:“闺女,你大嫂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你去收拾一下,明天她送你去看姥娘去。”
  
“哦,好的,镜浓哥,我先进去了哈。”说着,松开徐镜浓的手,看她爹一眼,红着脸跑了进去。
  
“镜浓,我俩往前走两步,我有话给你说。”王秃子笑着对徐镜浓说。
  
“嗯,好的。”徐镜浓觉得王秃子的笑有些诡异,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一个房屋的拐角处,王秃子站住了,他说:“镜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月儿好,我是高兴的,本想等你们毕业了,给你们安排个工作,一起上班,结婚生子,可是,你家里现在的情况,我怎么舍得把闺女嫁给你,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是不舍得她到你家吃苦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月儿,就不要再缠着她,这次去她姥娘家,是我和她娘安排的,我已经在那里给她物色了一个好婆家,她去是嫁人的,你也别等她了,好歹你也是个公职老师,会有好闺女愿意嫁你的。”
  
“王叔,你说的是,我是不想拖累月儿的,我也希望月儿以后的日子幸福,你能给她找个好人家,我也是衷心祝福的,你放心,我不会打搅她的。”徐镜浓表现的异常冷静,他知道要来的终要来的。
  
  
十一、
  
王月去到姥娘家后,再也没有回来。
  
王月的姥娘家在游山,离碧湾镇有些远,虽然都隶属于宝汾县,却一个南一个北,骑车抄近路蹬的快要一整天,如果坐班车是挺绕的,从隔邻鲁闽县外围绕着走,一路捎带宝汾周围的人,绕来绕去也要绕上一天。
  
王月的三嫂惠芬骑着自行车,后座载着王月上路了。惠芬的娘家和王月的姥娘家同村,捎带有些远亲,三哥和三嫂的亲事还是她姥娘做的媒,这次王秃子让她护送王月去姥娘家,一是这个三媳妇办事牢靠,二是可以顺便回娘家看看。
  
“月儿,这次去姥娘家多住一段日子,让姥娘给你找个婆家嫁那里吧。”路是下坡,惠芬掌着车把,让自行车自己顺着路往下滑。
  
“姥娘最喜欢说媒,不过呢,我可不让她给我说婆家,她说的媒都不陪衬。”王月坐在后座上,玩着嫂子垂在背上的辫子。
  
“咋就不陪衬啦?”惠芬轻描淡写的问。
  
“你那么俊,我三哥那么丑,还陪衬?”王月撅嘴说着。
  
“哈,你这丫头,有嫌自己的亲哥丑的吗?不过呢,你哥是丑点,不过呢,他对我是真好。”惠芬笑着说。
  
“是啊,好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呢。”王月觉得嫂子的背有些湿润,她出汗了。
  
“月儿,你说,徐镜浓对你是不是也言听计从啊?”土路到头,拐个弯上了公路,惠芬一边奋力蹬着自行车,一边笑嘻嘻地说。
  
“三嫂,让我下来吧,这段路的坡度有些大,我们推着车慢慢走吧。”月儿心疼嫂子,从后座上跳下来。
  
公路是柏油的,路两边是深深的路沟,放眼望去,收割后的农田空旷着,稻草人被遗弃在田野,麻雀一群一群的飞起落下。公路上稀稀落落的来往着装满烟叶包的卡车和拖拉机,宝汾县和鲁闽县是烟叶大县,两个县的财政三分之二是靠每年的烟叶收入的。月儿姑嫂二人推车自行车,沿着路边说说笑笑地往前走去。
  
老严坐在汽车驾驶室的副驾座上想着心事,他和司机去游山镇烟叶收购点拉烟叶,听到司机按喇叭,便探头往外看。月儿听到喇叭声回头看,正好与老严四眼相对。
  
“王月,惠芬,你们这是去哪儿?”老严吩咐司机把车靠在路边。
  
“老严哥,你们这是去哪里呀?我们去游山我姥娘家。”月儿仰脸对老严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