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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远逝的琴声(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855发表时间:2018-06-17 17:56:20

【流年】远逝的琴声(小说)
   他不容置疑的解释使我感到自己很弱智,觉得以前的生活全都被蒙骗了。
   在她两个哥哥面前,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笨。他们总是嘿地一笑说,连这也不知道?简直是个外星人!
   还好小红有时会挺身而出:你才是外星人!你这个半桶水,少在人家满桶水面前瞎晃荡。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不安,我一进他们家,就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笨驴。越是笨拙,就越是遭他们嘲笑。她安慰我,不要紧,你这么聪明的人,很快就会适应的,都是被你妈娇惯坏了,把你弄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我苦笑。
   没多久,小红兴奋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她们公司搞产权改革,决定把柜台租赁给职工,小红已经租下一个柜台,还在给领导做工作,准备再租一个柜台。
   要这么多柜台干吗?
   傻瓜,当然是越多越好啊,我恨不得把整个商场都租下来呢。
   你忙得过来吗?再说,你也没有这么多资金,你会周转不过来的。
   你不是在银行吗?现在就看你的啦,商场这边不用你操半点心,你负责给我弄贷款就行了。
   我?我又不在信贷部门,就算是信贷人员,申请贷款也要领导批的,我恐怕搞不到。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你不是一直在银行工作吗?你家不是很有面子吗?总会认得几个人吧?无论如何,这个担子你要挑起来,你要是连这点忙也帮不好,可别怪我瞧不起你。
   她随即举出好几个例子。谁谁在银行有个远房亲戚,毫不费力就弄出了几百万贷款,至今没还。谁谁的老婆在银行,家里又是开餐馆,又是开歌厅,还把银行弄成老客户,最终把事情完全弄反了,他们反过来每个月要向银行催账。
   我哑口无言,暗自惊异,她对银行的了解竟一点不比我差。
   无论如何,回来后我还是悄悄打听过,这几年,贷款审批权开始收紧,信贷员对贷款风险享有终生追索权,这样一来,谁也不敢轻易放贷了,除了几个经过层层审批的黄金客户,这几年几乎没有发展中小客户。
   我开始想象小红承租柜台后的日子,她肯定会把两个哥哥叫来一起经营的,这是自己的事业,他们无疑会更加用心,更加投入,我完全可以想象那种热火朝天的氛围。在那样的氛围中,如果我弄不到他们翘首以待的贷款,我同样可以想象我的境遇。
   嘁!我又想起了她哥哥的表情。我有点不寒而栗。
   下一次小红叫我,我没去。她马上杀到我面前来。我说,我无能,弄不到你说的贷款,所以没脸见你。
   呵,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她看了我一阵,扭头就走。
   尽管她说她不怪我,也不勉强我,但她再也没有打过我电话了。我忍不住试着打过一次,她很忙,似乎正在指挥卸货,我从电话里听出,那边场面很大。喂了几声她没听见,我悄悄挂了。她没再打过来。静候了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有音信。我想,可能结束了。
   母亲也感觉到了。当初我就觉得你白费心思,别看他们粗鲁无礼,那可是些精明人,像我们这样的,他们吃下去嗝都不打一个。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正在柜台上办业务,猛一抬头,小红站在外面,她冲我扬扬手里的单据,兴奋地说,我办到贷款了,五十万!她说完就走。她看上去更忙了,也更漂亮了,浑身上下焕然一新,脖子上耳朵上亮晃晃的一片。
   我想起她以前说起过的理想,一套房,一个大浴缸,原来她所谓的理想只是说着玩玩的,她真正的理想深不见底,也可能她根本就没有理想,她只有欲望,永远没有尽头的欲望。
   我一直认为是小红促使我产生了调往上级行的念头。每当她来到营业大厅的时候,她有必要那么大声地讲话吗?有必要把高跟鞋踩得那么响吗?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在电话里高声调度商品吗?这还不算,她还要偏着脑袋在柜台外面冲我笑:哟,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嘛,不要太忙了,要注意休息,听说忧郁症简直快成现代职业病了。
   我想,等我离开了这里后,她会不会因为失去炫耀的对象而若有所失呢。果然,后来我听人说,当她发现我走了以后,她再也没有亲自到大厅来办过业务了,来的不是雇员,就是她哥哥。
   离开家乡前一天,我没去上班。
   九点整,父亲的小提琴响了起来。刚开始,我以为是CD,听了一会,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听见了两支曲子之间过于长久的停顿,以及父亲喝水的声音。
   我很久没看他拉琴了,他还像以前那样,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晃着身体。我产生了错觉,那音乐不是从他的指尖下跳出来的,也不是从琴弦上淌下来的,而是从他头顶上冒出来的。我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因为岁月的缘故,本来已经变色的皮肤,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回到原来的样子,额头和两颊露出一些红晕,嘴唇也重新变得滋润,就连快要被岁月风干的耳朵,此时也变得圆润起来。
   直到他结束了一天中的晨练,坐下来喝茶时,我还能听见绕梁的余音。
   就在那天,我第一次为自己半途而废的小提琴感到后悔。我感到自己不是失去了一种美好的享受,而是失去了接近美好的机会。我像一只蚂蚁,在肮脏的钞票堆里打滚,为极度蔑视的一瞥痛苦不堪,像我这种人,多么需要音乐的安慰,而我偏偏不能,在我还不够懂得它的时候,竟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它。
   也许是父亲的小提琴感动了我,也许我终于体会到了失恋的感觉,我呆呆地站在窗前,在父亲的琴弓颤抖着停下来的一瞬间,我突然泪若泉涌。我望着远处说,我对人毫无用处,谁也不需要我,与其忍受这种无趣,不如死了算了。
   他居然没有反驳我。那天我们第一次在家喝酒。他说,有段时间,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可后来,他想明白了,人活着,不能总想取悦于别人,一个人活着,首先应该取悦于他自己。
   我说,你教我拉琴吧,现在就开始。
   父亲很高兴我终于重新捡起了小提琴。
   这是我们家传的灵气,怎么能在你手上失传呢?
   我不得不相信他的说法,不然,我无法解释自己何以突然间燃起了对小提琴的兴趣,而且一发不可收。面对傍晚的余晖,以及睡意迟迟不来的漫漫长夜,我发现,除了音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空箱子一般的心填充起来。
   父亲在音乐方面的灵气可以追溯到爷爷身上,但爷爷是从哪里遗传下来就不得而知了。爷爷的父亲既不懂韵律也不识字,只是个老实的种田汉而已。父亲总认为是老家的好风水赋予了爷爷无与伦比的灵气,爷爷有广阔的前额,明亮的眼睛,瘦削的鼻子,薄而匀称的嘴唇,这样的面孔无疑属于聪明人。他似乎生下来就懂得音律之美,随便折下一截麦管,他都能吹出曲折动听的声音。他无师自通的第一宗乐器是竹笛。只要是他听到过的曲子,略一沉吟,他就能原原本本地吹出来。有一次,他无意中碰到了一支乡村响器班子,他就像被人使了魔法似的,身不由己地走进他们。他试着接过他们的唢呐,刚一凑近嘴边,就鬼使神差地吹出了像模像样的名叫牛擦痒的小调。那些鼓,那些钹,到了他手上,就像是失散已久的兄弟终于聚到了一起,那种和谐和欢畅,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爷爷很快成为响器班子的主心骨,甚至成为了他们的头领。
   他带着一支小小的队伍,吹吹打打,翻山越岭,涉水过河,或喜庆或哀伤地出没在所有的红白喜事场面上。在当地,无论红事白事,少了响器班子是不行的。爷爷没有经过学艺这个阶段,就正式跨入当地的艺人行列。
   与生俱来的天赋为爷爷带来了无尽的风光,不菲的酬劳,甚至还带来了当地最美的姑娘。爷爷从此带着他的家庭,告别了默默无闻的种田生涯,尽管他还住在那片山水中间,尽管他的裤腿上仍然沾满了泥水,但他已然成为方圆数十里的知名人物,他的名字挂在人们嘴边上,他的脚步无所顾忌地跨进所有的大门,他走到哪里都被尊为上宾,就连有人吵架打架,人们都会想到去请他来调解。一句话,爷爷靠自己的本事混出名堂来了,爷爷出人头地了。
   父亲出生了。他果然遗传了爷爷的禀赋,甚至比爷爷更胜一筹,因为他还是一个好学生。这时的爷爷眼界已变得十分开阔,他终于知道,他其实是在进行一种跟音乐有关的活动。在这里,人们称他们为响器班子,吹鼓手,在外面,人们把这样的队伍称为乐队。他见过一次外面的乐队,那是在送父亲去城里上学的时候。那乐队比他的响器班子大多了,足有二三十人,整整齐齐坐在那里,还有指挥在那里比比画画,他总算看明白了,指挥比画到哪一块,哪一块的声音就大了起来,成为乐队里最响亮的声音。他再看那些人使用的家伙,几乎都是他从没见过的,亮铮铮的,奇形怪状的,发出的声音也丰富得多,厚实得多,不像他的响器班子,吹来打去,总是那几个调调,结婚用它,死人用它,过年过节耍狮子划龙船还是用它。这时他已四十多岁了,他站在乐队旁边,却失去了像当年那样身不由己走上去试一试的自信。他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投向了身边的儿子。
   后来他了解到,有专门学这个东西的学校,叫音乐学院。他下定了决心,他要让他的儿子进音乐学院。
   父亲告诉我,其实他当时是想读理工类学校的。那时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爷爷非要他考音乐学院。爷爷说,你看看我,只弄了个响器班子,都能出人头地,别说是音乐学院。
   父亲有些倔,说学理工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数理化那个东西,只要用点功,谁都能学好,大家都往那里面挤,要想出头多难哪。音乐就不一样了,能进这个门槛的本来就不多,能学好的就更少了。你想想,是在人多的地方出头容易呢,还是在人少的地方出头容易?
   爷爷看似有道理的逻辑迷惑了父亲。父亲如愿进了音乐学院,似乎也如愿地出人头地了。但是父亲说,我没你爷爷那么好的运气,他到死都是当地的著名人物,被后来的响器班子尊为师祖,我算什么?半途收场,不了了之。
   父亲指的是歌舞团解散的事。虽然他还有级别,还有国家干部的身份,但他没有了舞台,没有了掌声,甚至没有了学生。他从不把那些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小女孩视为学生,他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招收这样的学生感到耻辱,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被迫雕刻一块块朽木。没办法,工资太低了,要想活得好一点,就必须赚点外快。歌舞团那些人多半都在干这种事,一到晚上,扛着各式各样乐器的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纷纷走进歌舞团宿舍,高高低低结结巴巴的乐声顿时回荡在灰色小院的上空。
   有时,父亲会丢下他的小弟子,一个人来到阳台上抽烟。他听着前后左右参差不齐的乐声,钢琴,古筝,二胡,小提琴,大提琴,不知道这些家长为什么一窝蜂地要把孩子往音乐里面送,难道学这个就是提高素质吗?难道素质就是指这个东西吗?如果是这样,像他这种素质的人为什么活到中途反而搁浅了,反而从大道上挤下去了呢?还是他们也像他的父亲一样,认为搞音乐可以出人头地?又一想,如果不是这些人的支持,他恐怕连啤酒都不敢放开肚皮喝。他到底不敢理直气壮地拒绝招收学生。
   父亲曾经在老家跟前响器班主讨论过这个问题。已赋闲在家的响器班主说,你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你想想,人家为什么要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你那里去?人家这是承认你的水平,承认你的地位,你还要怎么样呢?
   父亲笑了一下:他们哪里懂!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在行内出人头地。你想过没有,行外是个大操场,行内只是一扇小门,你活在哪里呢?你活在那个大操场上啊,你知道有那个小门就可以了,你不一定非要进去嘛。
   说到底,我跟你其实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你的地盘在乡村,我的地盘在小城,要论面积,你的地盘比我的还大。
   话不能这样说,你的乐器比我的高级多了,你还有谱子,我连个谱子都没有。
   那当然,我花了钱的,上了学的,你什么成本都没有,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一样的。
   前响器班主歇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来,大声说,还是不一样的,怎么会一样呢?你是国家干部,你不上舞台一样有工资,老了,不能动了,还有退休工资,我呢?我一天不吹不打,就一天没有报酬。如果你硬要说我跟你是一样的,国家也不会答应,难道它会白白地养着你们?
   父亲想起那个结满蛛网的剧场,被虫子蛀得大洞小洞的幕布,还有残破不堪的观众椅,无力地笑了一下。他并不想被白白地养着,但他有劲无处使,有情无处表。他不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人们不再喜欢剧场,不再喜欢他们的演出。他同样不知道,到底是他们演得不好,还是人们的口味发生了变化。
   父亲说,也许当初还是应该去学数理化,去读理工大学。
   那又怎么样?进工厂,下车间,再等着下岗。你现在至少不愁这个吧?
   就在这时,一阵乐声传来,还是那一套吹吹打打。不远处又有人死了。父亲说:城里还不如乡村,城里人死了,一声不吭就拉去火化了,不像这里,还要热热闹闹地搞个仪式。
   老响器班主慢悠悠地说,城里太吵了,人的耳朵从来不消停,哪里听得进这玩意,不像乡里,耳清目明,听什么都好听。他和着远处的响器声摇头晃脑。他虽然卸任了,业务还是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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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远逝的琴声》这是一篇很吸引人的小说佳作,主人公我是一位三十七岁的男光棍,会拉小提琴。小说的开篇就是我帮女同事光子假结婚,而光子的目标是为了一套房子。光子也是未婚女子,为了分到单位的福利房,只好想出这个办法。光子是一位敢说敢做的女子,小说由此展开故事情节,我以前也有过女朋友,但是已经离我而去。我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小说描写了我,我的父亲,我的爷爷三代人的命运,我的爷爷从小就喜欢音乐,爱音乐,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在乡村的吹打班子里取得了成功,我的爷爷在乡村很是荣耀,走到哪里都受到村人们的热情欢迎。而我的父亲在我的爷爷殷切希望中,考取了音乐学院,爷爷认为儿子一定比自己更加有出息,前途更加光明灿烂。我的父亲小提琴拉得非常好,琴声会吸引很多人听。但没过几年,父母所在的歌舞团不景气了。母亲只好改行进了机关工作,而父亲找不到更好的去处而郁郁寡欢。而我没有将父辈们的爱好进行到底,在一家银行工作,是一个小出纳而已。每天下班后蜗居在单位的宿舍里,和几个女子相识,结交,最后终没有结果。我的爷爷过世了,我和父母回老家看望爷爷最后一眼,父亲为爷爷拉了最后的小提琴曲。爷爷安祥地走了。小说结尾,我和光子结婚了。不是假结婚,而是真正的结婚。远逝的琴声,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光子找到了幸福。小说给人温暖的力量,读来感人至深。小说情节刻画真实、细腻,三代人的命运在小提琴声中展现一幅幅生活画面,故事情节扣人心弦。人物描写真实、形象,揭示了生活的真谛,让人深思!作者善于挖掘人物的本性,让小说充满着生活的气息,真挚的情感。令人感慨!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2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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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8-06-17 17:59:03
  很吸引人的小说,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2 楼        文友:快乐一轻舟        2018-06-20 11:14:36
  欣赏了,很欣赏有些忧郁而又冷漠的味道,在江山这里,绝对是上乘佳作。
已是人间不系舟,此心元自不惊鸥,卧看骇浪与天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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