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遇见】孟婆来碗汤,多加点香菜(小说)
“孟婆来碗汤,多加点香菜。”
“哎——好嘞!马上就到。”白雾缥缈,亦梦亦幻,孟婆端着一碗汤从里面走了出来,笑吟吟地放在顾客的面前。
孟婆和我同一个小区,而且是上下楼的邻居,她搬过来的时间不长,大概三年的样子。听说孟婆以前住在城里相对繁华的地段,那地段的房价自然不菲,不知道怎么就搬到了城郊。至于为什么?没人知道。
她在开发区与居民区的交汇处,开了一间卖早点的小店。孟婆无儿无女,和老公一起生活,至于为什么没有孩子?无人问津,也无人敢问。夫妻俩都是粮食系统的职工,随着粮食市场的政策开放,粮食局自然就不吃香了,夫妻俩同一天下了岗。
按说夫妻俩没有子女,如今又下了岗,搁在别人身上愁也愁死了,孟婆却与别人不同,整天乐呵呵的。别人就纳了闷,问她难道就没有烦心事吗?孟婆回答说,愁也一天,开心也是一天,那我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呢?
孟婆手巧,做得面食和汤水那是一绝。
夫妻俩一合计,干脆开间早餐店得了,说干就干,便在开发区和居民区那里租了一个小门脸。开始的时候,不知道给小店起个啥名好,孟婆整天开开心心,她老公说,就叫开心早点好了,孟婆举双手赞成。
孟婆小店清清爽爽,环境干净卫生整洁,人又非常的和气,服务也十分周到,哪怕你只是为了喝上一碗汤,她也十分热情地让座。孟婆早点经营单一,豆腐脑和辣汤,还有她拿手的生煎包。到她家吃早点的人基本上都是老顾客,生意做得非常好。
孟婆生意好还有一个原因,她的汤做得特别的地道,辣汤和豆腐脑两掺那是一绝,辣汤是地道的老母鸡汤作为原料,喝在嘴中鲜嫩爽滑,加上白白嫩嫩的豆腐脑掺在一起,配上鲜红的辣椒酱和嫩绿的香菜,光从这碗汤的颜色搭配上,已经让人赏心悦目了,很多顾客也是冲着这碗汤来的。
孟婆不老,也就是五十岁不到的样子,因为姓孟,又因汤出名,顾客都喜欢叫她孟婆,索性她就把自己那间小店起了一个名字,叫孟婆汤。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顾客的认可与喜欢。
所以,但凡有人叫,孟婆都爽快的答应一声:“哎——好嘞!马上就到。”
孟婆请了人,专门做了一块门匾,把小店改名叫‘孟婆汤’。
从此大家都高兴称呼她孟婆,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别人这样的称呼。
那天,孟婆像往常一样,九点钟准时收摊,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客人过来吃早点了,孟婆和老公在操作间洗刷餐具。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在店门口来来回回地转悠,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样子,抬腿间,孟婆看见他的鞋底已经被磨穿,露出血淋淋的脚底板。孟婆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走了出来。
“孩子,你是不是饿了?”孟婆笑吟吟地问。
少年怯怯地望着孟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就快进来吧,还剩了一点豆腐脑和辣汤,我做一碗辣汤和豆腐脑两掺给你吃。”孟婆盛情地邀请那个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孟婆看到少年清澈的眸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生地疼。
少年站在那里依然没动,只是怯怯地说:“我没钱。”
“傻孩子,阿姨就没有指望要你的钱,赶快进来吧,阿姨给你盛汤。”少年可怜兮兮的样子,孟婆的母性一下被激发起来。
孟婆的热情,好像感染到少年,半天才迟疑地迈着步子走进了店里。
刚坐下,孟婆的老公就端上了几个生煎包,少年看见面前的生煎包,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望了望孟婆老公站在那里,愣是不敢动手。正好孟婆端着两掺走了过来,把汤放在少年的面前,轻轻拥了一下老公。“你去干活吧,你在,孩子有点害羞。”
老公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摇了摇头走了。
“吃吧,孩子,不用担心,叔叔是个好人。”孟婆在一旁宽慰他,少年大概是饿坏了,讨好地冲着孟婆涩涩地笑了一下,被尘灰涂抹乌七八黑脸蛋,衬托牙齿特别的白。少年不客气了,拿起盘子中的生煎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慢点,别噎着,喝口汤,阿姨专门多放些麻油,可香着呢。”看少年吃得香甜的样子,估计也好长时间没有吃上东西了,孟婆心里酸酸的。
少年用汤勺把汤送进了嘴里,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在脸上灰尘里划出几道清晰的泪痕。“孩子,咋哭了呢?”少年默不作声,只是淌着眼泪。别看孟婆平时乐呵呵,到底还是心软,看到少年哭,眼眶泪已盈然。
孟婆不好继续深问,免得打扰了孩子食欲。
盘子里的生煎包被少年吃完了,孟婆继续给他夹,碗里的汤喝完了,孟婆继续给他盛,直到少年吃完十个生煎包喝完三碗孟婆汤,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少年吃饱了以后,站起身来冲着孟婆深深鞠了一躬。“阿姨,你的早点钱,我总一天会送来,谢谢你。”少年说完就要走。
“孩子,你要去哪里?”孟婆看着少年茫然的眼神,忍不住问。
少年淡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孟婆心中欢喜,她喜欢这个少年,既然他没有去处,他是不是一个孤儿?如果要是孤儿的话,难道是老天……
“孩子,你叫什么?”孟婆抑制住内心的喜悦,耐心地问。这个必须要打听清楚,最好能问一问关于他的家庭情况,能打听出家乡住址最好。
“我叫宋春生。”少年回答。
“你是春天生的?”少年很坦率的回答了孟婆,孟婆心里很高兴。自打他进屋就很少说话,孟婆以为他会拒绝她所有的问话。
宋春生点了点头:“嗯,妈妈生我那天,正好打春,所以就给我起了一个名子叫春生。”
“春生,你今年多大?”孟婆又问。
“阿姨,我今年十五了。”宋春生笑着回答,这是他进屋第二次笑,笑得很灿烂。“明年就十六了,我就可以打工挣钱了。”
“打工?哪个用人单位敢用你,这个年龄可是童工。”孟婆很惊讶,小小的年纪,怎么满脑子想着挣钱的事。“阿姨,有的用人单位用的,现在很多工厂都缺人,报名的时候,多报两岁就可以了。”春生说话有模有样,一副很世故的样子。
“你不担心他们查你的身份证?”孟婆有些不相信。
“我就告诉他们丢了,他们才懒得查呢,我在上面一家工厂打工,就是这样蒙混过关的,可是后来还是被查了出来,那家工厂被罚了好多钱,结果我也一分钱没拿到。”宋春生稚嫩的脸上有些落寞。
“孩子,你这么小就想着打工,你家里的人呢?”孟婆继续问。
宋春生警惕看了孟婆一眼,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恐惧,就不再言语了。“你家是哪里的?”孟婆不死心,忍不住又问。“你爸爸妈妈呢?”宋春生被问急了,就一直低着头,用脚在地上画着圈,坚决用沉默来抵抗,拒不回答孟婆的任何问题。
孟婆的老公知道孟婆的心思,知道她又想孩子了,呆在操作间里一直没说话,埋头清洗餐具。
“孩子,我最后再问你两个问题,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点点头或者摇摇头,你看可以吗?”这个孩子身上似乎隐藏着很多秘密,只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孟婆还想作最后的努力,毕竟孩子对她的诱惑力太大了。
宋春生抬起头,竟然意外地点了点头。
“你父母健在吗?”按说这是一个比较忌讳的问题,孟婆顾不了那么多了。
说到父母健在的问题,宋春生浑身稍稍激灵了一下,小小的身躯竟有些摇晃,沉默了好一会,还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信息让孟婆有些欣喜若狂,既然他没有父母,那么她完全可以收养这个孩子。孟婆太渴望拥有一个孩子了,如果不是那一场车祸……
唉——这都是命。孟婆忍不住一声叹息。
“孩子,你愿意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吗?”
孟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操作间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公,很敏锐地抬头看了看孟婆,嘴张了张,终是没有声音发出来,他实在不忍心,轻微地一边叹息,一边摇了摇头。
宋春生似乎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敢想过这个问题,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么会收留自己,想都不敢想。当这个问题被孟婆提出来的时候,宋春生惊愕的看着孟婆,然后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宋春生最终留了下来,当场就喊了孟婆一声妈,孟婆泪眼婆娑地搂着春生,看了一眼操作间的老公。“我太高兴了,我又有儿子了。”孟婆成了春生的妈,春生成了孟婆的儿子。
在店面里,孟婆烧了两壶开水,让春生躲在操作间清洗身上尘土和油渍,当春生清洗干净从操作间走出来,一个明眸皓齿的翩翩少年站在了孟婆面前,孟婆差一点不敢相认。孟婆的老公从附近超市了买了几身衣服和鞋袜,再换上衣服,春生已不是几个小时前蓬头垢面的春生了。
孟婆把春生领回了小区,但凡认识的人,见谁跟谁介绍,告诉别人春生是她领养的儿子,乐呵呵的笑容,璀璨成一朵向阳花。春生也很配合,孟婆让他叫谁他就叫谁,声音干脆利索。
既然春生留了下来,打工或到店里帮工,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孟婆也舍不得。
询问春生才知道,他以前已经读到了初二,至于为什么不继续读下去,他闭口不谈。既然孩子不愿意说,孟婆也不问,好不容易捡了一个孩子,她害怕梦醒得太早。孟婆便央求老公替春生在附近给春生找一家学校,老公也犹豫过,他知道这孩子身上一定有太多的秘密,不知道哪天这个秘密就爆发。孟婆好不容易从上一个孩子阴影里走出来,没想到又遇到了这个孩子。
看着孟婆的眼神,老公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便找到了高中的同学,在距离小区不远的地方,给春生找了一所中学,继续从初二上起。
家里有孩子了,家就有了生气,而且笑声不断。
孟婆家是三居室的房子,面积在小区里算是很大了,屋子却摆满了相框,相框里是一位十四五岁女孩的照片,春生到孟婆家的第一天,曾经好奇地问:“妈,这是谁的照片?”孟婆被春生问得一愣,高兴的表情瞬间在脸上凝滞起来,接着孟婆抱着相框呜呜地哭,每个房间转悠,嘴里还念念叨叨:“婉茹,婉茹……”
孟婆的病又犯了,老公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总算把孟婆哄好,自此,春生再也不敢多问一句。
孟婆很宠春生,春生也很腻歪孟婆。
孟婆在春生身上找到了寄托,春生在孟婆身上找到了久违的母爱。这两股的爱一旦碰撞在一起,激起的幸福火花笼罩了整个家,孟婆由原来每天乐呵呵,变成了合不拢嘴,孟婆老公即高兴又担忧。
孟婆开心,店里生意更好,别人喊:“孟婆来碗汤,多加点香菜。”
孟婆在操作间答应清脆:“唉——好嘞,马上到。”
光阴匆匆,一转眼,春生到孟婆家快一年了,羸弱的身体,也长胖了不少,性格比之前更开朗了。如果生活一直这样风平浪静该多好,有些已经植入生命里的东西,即便想刻意忘掉,又怎么可以忘得了呢?春生是走读生,白天在学校,晚上回家睡觉。
夜已经很深了,孟婆被一阵缭乱的呐喊声惊醒,仔细听声音来自春生的房间,孟婆捅了捅身边的老公,夫妻俩蹑手蹑脚起了床,轻轻敲了敲门:“春生,春生。”屋里没有动静,孟婆就打开了房门,老公按亮了春生卧室里的灯,看见床上的春生仍在睡梦中疾呼:“妈,你不要丢下生儿呀,你让生儿怎么活?”
“秋姨,你不要打我了,我再也不敢了。”
“秋姨,你就饶了我吧。阿姨,那个猪肝真不是我偷吃的,真的不是我。”
……
孟婆的心突然陡然有些发冷,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春生最近一直做恶梦,而且几乎都是同一个内容,这孩子心中苦,有些话他不愿意说,并不代表着不存在。
被窝里春生全身瑟瑟发抖,头上满是汗水,灯光刺到他的眼睛,陡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孟婆坐在自己的床前,‘哇’地一声扑进了孟婆的怀里。“妈……”孟婆用手轻轻地摩挲着春生的背,“春生做恶梦了?”春生在孟婆的怀里点了点头。
“梦见你亲爸亲妈了?”
春生从孟婆的怀里微微挣扎着立了起来,眼角的泪痕仍在,看了床前的爸爸妈妈,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么善良的他们,随即又点了点头。
“春生呐,你到我们家也快一年了,爸爸妈妈待你一直视如己出,你刚才说了很多梦话,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告诉爸爸妈妈吗?”春生一直在沉默,孟婆老公看着床上的春生,从收养他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孟婆。
“春生,你就告诉妈妈吧,妈虽然经历了一次,可是看着你内心很苦,一直在恶梦里挣扎,妈心里更不是滋味。”孟婆小声地呜咽着。老公把手轻轻放在孟婆的背上,轻轻地摩挲着。
“妈,爸……”春生似乎很纠结,内心在苦苦地挣扎。
突然,春生从床上爬了起来,冲着爸爸妈妈双膝跪在了地上。“爸,妈,我对不起你们,当初是我欺骗了你们。”其实孟婆与老公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往这方面想,自欺欺人罢了。
孟婆赶紧拉起了春生。“春生,妈不怪你,我相信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起来好好跟妈说一说。”
一家人坐在床沿上,春生说道:“我的家就在**市,距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我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爸爸叫宋来宝,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非常的疼我,可是……可是……”春生说到这里说不下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我八岁的时候,我妈妈得了肺癌,就离开了我们。后来……后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