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狮机灵得很，见势不妙将身一纵，远远地躲了开去。索布老汉扑了个空，因用力过猛，无法收住脚步，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金狮偏又转回身来，摇头晃脑，顽皮地打量着索布老汉的那一副窘态，如同挑衅一般。索布老汉站稳脚跟，气冲冲地抡起木棍，再一次扑向金狮——
　　 那兰老太站在窗内，一直在打量着窗外的情形。她已变得十分气恼，转身颤颤地推门而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索布老汉手中的木棍实实在在地击打在地面上，当即断为两截。金狮跑出不远，重又回过头来，轻轻吠叫几声，似在挑逗索布老汉。索布老汉又羞又恼，抡起手中的半截木棍，正欲向金狮投掷之际，身后传来那兰老太一声怒喝，“住手，你个老东西，胆儿还真挺肥呀！竟敢动手打我的宝贝儿子了！”
　　 “嘿嘿，我也就是吓唬吓唬金狮，和它闹着玩哪！”索布老汉收住手中的半截木棍，回身朝那兰老太讨好地一笑。
　　 那兰老太颤颤巍巍地来到近前，用手一指索布老汉，“你还敢嘴硬，让我说你个啥好呐，我的宝贝儿子替你找回子弹袋，你还要打它，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老东西！”
　　 索布老汉避开那兰老太的目光，怯怯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搭腔。那兰老太转向金狮连连招手，金狮乖乖地跑了过来。那兰老太俯下身去，仔细地看了又看，满怀疼爱地抚摸着金狮的后背，语调中尽显温存，“我的宝贝儿子，那个老东西打着你没有啊？”
　　 金狮摇头摆尾，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索布老汉打量着眼前这一幕情形，越看越觉气恼，口中禁不住好一通嘟嘟哝哝，“瞧瞧，瞧瞧，这狗东西还学会告歪状了，我压根儿就没打着它，整得它就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那兰老太再一次转向索布老汉，厉声呵斥，“少废话！麻溜给我喂鸡去，我警告你，再敢背地里欺负我的宝贝儿子，我可饶不了你！”
　　 那兰老太丢下索布老汉，带着金狮一前一后走进帐篷。她回身坐到床铺上去，脸色已变得格外严肃，“金狮，妈有话问你。”
　　 金狮摇晃了几下大尾巴，乖乖地在那兰老太对面坐了下去。
　　 “你这几天总往外面跑，到底是干啥去了呀？”
　　 金狮不无羞涩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那兰老太，一声不吭。
　　 “妈妈就是怕你上当吃亏呀！你也不小了，别总让妈妈替你操心好不好啊？”那兰老太探身向前，轻轻抚摸着金狮的头顶。
　　 金狮目光闪闪烁烁，口中一阵呜呜咽咽。
　　 “告诉妈妈，你真的是去找那野狼了吗？”
　　 金狮缓缓地低下头去，不再表示否认。
　　 那兰老太气极，她支撑着身子下了地，举起手来欲打金狮。金狮也不躲闪，它高昂起头，迎住那兰老太的目光，口中呜呜咽咽，好一通申诉。那兰老太审视着金狮，犹犹豫豫地把一只高举的手停在半空。金狮分明是一副祈求的神态，口中又是一通呜呜咽咽。那兰老太似有所悟，俯下身去，柔柔地问：“你是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是这么回事儿吗？”
　　 金狮连连点头，同时伴以几声呜咽。
　　 那兰老太张开双臂抱住金狮，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宝贝儿子，妈妈不是不相信你，就是担心你呀！你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儿，千万别给自个儿招惹麻烦啊！”
　　 金狮把嘴巴伏在那兰老太的肩上，一下一下地拱着，眼中闪着泪花，口中连连呜咽不止。
　　 索布老汉翘首侧耳，一直在窗外倾听着帐篷内的动静。他越听越觉气恼，愤愤地一甩袖子，转身走开。他摇摇晃晃地来到鸡笼旁，抓过饲料袋，动手喂鸡。他把成袋的饲料一股脑地倒了个一干二净，随手把空饲料袋远远地抛了开去，而后又拿起扫帚在鸡笼前打扫起来。他无精打采地干了一阵活计，这才扔掉手中的工具，拖过一个小木凳重重地坐了下去。
　　 金狮从帐篷内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在索布老汉面前走来走去，仿佛是在向他示威一般。索布老汉越看越觉气恼，禁不住抬腿欲踢金狮，却又不无顾忌地把腿收了回去，咬牙切齿地朝金狮骂道：“狗东西，你给我小心着点儿，往后再敢跟那野狼鬼混，我老人家可不惯着你！”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绚烂多彩的野花随处可见，十分耐看。弯弯曲曲的小河潺潺流淌，两岸长满了随风摇曳的柳树，虽不很高大，却一派峥嵘，显得生命力极强。美丽的大自然风光展现在灰灰眼前，它却再也无法高兴起来。它引颈弓身，极目远望，目光中充满了某种无奈，“金狮哥，我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寻找自己的狼群，也许我们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面了。”
　　 灰灰的目光中有几分眷恋，也有几分惆怅，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陡地发出一声声悠长的嚎叫。
　　 远远地，一对对天鹅被惊得拔地而起，连连鸣叫着飞向高空。
　　 索布老汉扛着一杆老式猎枪，腰上扎着子弹袋，努力做出一副威武的姿态，迈着四方步，在一路向前巡视。金狮就跟在索布老汉身后，它步伐时快时慢，不住地东张西望，仿佛是在寻觅什么目标。
　　 索布老汉瞟了一眼金狮，开口呵斥，“金狮，咱家的鸡又丢了一只，往后你得给我精神着点儿，好好看家，听见没有啊？”
　　 金狮瞟了索布老汉一眼，口中发出一阵呜咽，“呜——汪——”
　　 “你又在跟我较劲——等着，鸡找不回来，看我老人家咋收拾你这个狗东西！”索布老汉不再搭理金狮，赌气地大步向前走去。
　　 金狮慢慢腾腾地跟在索布老汉身后，走出不远，它陡地转身跳跃而去，转瞬间消失在草丛中。索布老汉偶一回头，发现金狮没了踪影，禁不住愤愤地骂出口来，“狗东西，你一日日神出鬼没的，到底是犯啥毛病啊！”
　　 一只肥硕的田鼠从草丛中跳了出来，金狮发现目标之后，顿时变得格外振奋，将身一纵扑向田鼠。田鼠机灵得很，腾挪闪躲，慌慌张张地向草丛深处逃遁。金狮左蹿右跳，紧紧追了上去。经过一番较量，金狮终于捉到了田鼠。
　　 金狮一路飞奔而来，却没有发现灰灰，顿时变得焦躁而又不安。它嗅着灰灰的踪迹，努力地左寻右找，终于发现了目标，于是快步向前，拦住灰灰的去路。它放下口中的田鼠，神态已不无嗔怪，“灰妹，你咋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啊！”
　　 灰灰打量着金狮，迟迟不肯开口。
　　 金狮再一次把田鼠叼在口中，送到灰灰面前，“你看，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美味，赶紧吃下去，也好给自个儿补一补身子。”
　　 灰灰动情地盯住金狮，连连向后退着，“金狮哥，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
　　 “不，还是你吃吧！我这身体棒着呐，用不着它。”金狮似乎是为了展示自己那雄壮的体魄，一连在灰灰面前打了几个转身，姿态威武得很。
　　 灰灰深情地打量着金狮，转瞬间神态已变得格外凄楚，哀哀地说：“金狮哥，你好雄壮，在你身边，我有一种安全感，还真是舍不得离开你呀！”
　　 “你说什么呀！是要离开我吗？”金狮颇感诧异地问。
　　 “我——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了。”
　　 “灰妹，你的伤还没好利落，体力也没完全恢复，我不许你走！”
　　 “不，我非走不可，那个索布老汉把我当成异类，总想着要除掉我，日久天长只怕节外生枝，会连累到你呀！”
　　 金狮顿感释然，说：“嗐，就为这个呀！灰妹，你尽管放心好了，不会有啥大事儿的，其实索布老汉人也不错，他就是年岁大了，和咱们有代沟，不大容易沟通罢了。”
　　 灰灰轻轻地摇着头，一次次欲言又止，看上去神态显得十分矛盾。
　　 “再说还有我妈呐，她老人家会保护我们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四
　　 那兰老太躺在床铺上闭目养神，看上去她已疲惫得很，脸上明显地露出几分憔悴。
　　 索布老汉走了进来，随手摘下肩上的老式猎枪和腰上的子弹袋，一并挂在墙上。他打量一回那兰老太，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肯开口。那兰老太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颇感疑惑地盯住索布老汉，“老东西，你咋支支吾吾的，又是有啥事儿啊？”
　　 “是——是咱家的鸡又丢了一只。”
　　 “老东西，你仔细数过了吗？“
　　 “我仔仔细细地数过了，就这几天工夫，一连丢了三只——”索布老汉不无夸张地竖起三根手指，朝那兰老太晃了又晃。
　　 “那一定是啥野畜生给偷了去吧？”
　　 “没错，准是那条野狼干的好事儿。”
　　 “你也别瞎说，还兴许是它们自己跑出去的呐，这都怪你，没把鸡笼弄结实一点儿。”
　　 “哼，你就知道抱怨我，我冤不冤呢？”
　　 “得了，别说这些没用处的了，金狮呢？”
　　 “就别提你那宝贝儿子了，方才我带它出去找鸡，半道上没了踪影，不知又跑到哪儿去了。”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鸡丢了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找不回来宝贝儿子我可不答应你，晚上就别指望着喝你那一壶老酒了。”
　　 “那也怪不着我，我——”
　　 “少废话，赶紧给我找去！”
　　 索布老汉手上提着老式猎枪，大步流星地一路向前寻找金狮。那兰老太的话对他来说就是圣旨，就是命令。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违拗，也从未想到过违拗。
　　 一只被遗弃的伤鸡在草丛中挣扎着，一片血迹，斑驳淋漓。
　　 索布老汉上前拾起那只伤鸡，草草地检查了一下伤势，颇感纳闷地连连摇头不止。他飞快地打着转身，一双老眼在仔细地搜索着目标，末了却什么也没能发现。他显得既失落又气愤，狠狠地把那只伤鸡摔在了地上。
　　 索布老汉继续向前寻找，不知走过多少路程之后，他终于发现了正在一起亲热的金狮和灰灰。眼前的情形顿时让他火冒三丈，毫不迟疑地端起老式猎枪，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向灰灰。他扣住扳机，正欲击发之际，金狮飞快地扑了过来，一口叼住他的衣袖，用力连拉带扯。他并未提防，几乎被金狮给弄了个趔趄。他一连后退几步，重新举枪瞄向灰灰。金狮一跃而起，再一次叼住他的衣袖，弄得他又是一溜趔趄。此时，灰灰早已跑了开去，很快就消失在一片迷茫的荒原深处。他懊恼地收起手中的老式猎枪，恨恨地踢了金狮一脚。金狮显得十分固执，仍死死叼住他的衣袖不放，拖着他一直往回走去。索布老汉愤愤地甩开金狮，捡起一根柳条，在金狮的背上抽打起来。金狮一边躲躲闪闪，一边连连向后退着，口中吠叫不止。
　　 这一通折腾。弄得索布老汉已是气喘吁吁了，开口骂道：“我就纳闷了，你是狗，它是狼，你俩天生就是一对冤家对头，咋还搞到一起去了呢？”
　　 金狮似乎听懂了索布老汉的这一番话，口中连声呜咽不止。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啊？那我问你，不是那条野狼偷了咱家的鸡，还能是哪一个呢？”
　　 “呜——汪——”
　　 “赶紧跟我回去，你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呐，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呜——汪——”
　　 索布老汉甩掉手中的柳条，掉头就走。金狮慢慢腾腾地跟在索布老汉身后，一步三回头，看上去显得极不情愿。
　　 那兰老太手上端着菜盘，在屋地上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一举一动都显得非常吃力。索布老汉推门走了进来，随手摘下挎在肩上的老式猎枪，又解下腰上的子弹袋，一并挂在墙上。他不无讨好地一笑，上前接过那兰老太手中的菜盘。
　　 那兰老太迫不及待地问：“你把金狮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自个儿在门外呆着哪！”
　　 “回来得正好，我煎了不少土豆片，这可是你们爷俩都爱吃的东西。”
　　 索布老汉随手抓起一块土豆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那兰老太从索布老汉手中夺回菜盘，重重地放到桌上去，“老东西，你就知道自个儿吃独食——哎，我那宝贝儿子咋还不进屋呢？”
　　 索布老汉一屁股坐在桌前，随手拿过酒壶倒了一杯，一口就干了下去，口中嘟嘟囔囔，“你就是个偏心眼子，眼里压根儿就没我。”
　　 那兰老太不再搭理索布老汉，她径自走过去推开门，招手叫过金狮。金狮依偎在那兰老太身边，不住地呜呜咽咽，似乎是在倾诉着什么。那兰老太一时很觉诧异，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金狮，终于发现了金狮被打过的痕迹，顿时气极，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一把夺过索布老汉手中的酒杯，“老东西，你为啥打我的宝贝儿子？”
　　 “这个狗东西，它半道上跑了出去，又和那条野狼鬼混去了。”索布老汉头也不抬地说。
　　 “啥叫鬼混！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行不行啊！”
　　 “哼，这话你不乐意听，你就知道护犊子！”
　　 “你又满嘴胡吣！哼，敢打我的宝贝儿子，那就别吃我做好的饭菜——”那兰老太越听越觉反感，上前夺过索布老汉手中的碗筷，重重地放在桌上。她回过身去，气喘吁吁地坐到金狮身旁，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它的头顶，动作尽显温存。索布老汉两手空空，可怜巴巴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形，禁不住偷偷地把那兰老太和金狮指了又指，口中喃喃自语，“哼，那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亏你还把它当成宝贝儿子看待哪！”
　　 那兰老太满腹疼爱地把金狮抱在怀中，连连拍打着金狮宽大的脊背，“我的宝贝儿子，你只管放心好了，只要妈妈有一口气儿在，就不能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金狮似乎有了某种心灵感应，它用大嘴巴蹭着那兰老太那一双粗糙的手，双目晶莹，口中呜咽不止。
　　 “儿子，你也别怪你爹动手打你，他也有他的道理，不管咋说，你暗中和那野狼来往，终归不是个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