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无缘(小说)
今非昔比,她却还躺在这张床上。
曹国锋起身下床,她仍然懒懒地躺着,头压着肘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这几年间发生很多事,岑恪苓去世,岑子堃接手了岑氏建设。
很记得当年做曹国锋情妇的消息一经传出,岑恪苓和曹国锋便翻了脸没多久他就病了,此后断断续续一直在生病。后来他去世,曹国锋曾劝她去吊唁,她并未去。
“你开心点,已经赢过岑子堃。这几年好些岑氏的生意都转到我们这里。晚上的宴会有一半也是为你庆功,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也不能算赢,要多谢弘毅帮忙才是。”
“他什么时候过来帮我们,他在岑氏一天我都得防着他反水。”
“你怎么问我呢,你应该问他。”
“他还不是听你的。”
“你那么爱说笑,那我也跟你说笑。沈筱玫你帮我找了好几年还没有找到吗?那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我叫弘毅过来。”
“你这话讲的就没道理了,中国那么大是不是,她又那么能躲。总之你别急,人一定会找到。”
她知道这是敷衍,他是故意的。
“那晚上见。”
“子唯啊,你”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什么非要找到沈筱玫?”从前他不知道,后来隐隐约约知道了点她和岑子堃的事。
“一个女儿想找妈妈的心,你理不理解啊?”
“等找到了,你会不会改变初衷?”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你给我机会,让我达成心愿。我怎么会改变初衷呢,我觉得我们对岑家还可以再不客气点。”
“徐咏杏现在可恨死了你。”
“他们越恨我,我越是高兴。”
曹国锋拍拍的她的面颊满意而去。
她垂下眼睑,为什么非要找沈筱玫……她又何尝想去找遗弃她的沈筱玫……
今晚感触良多,她多喝了几杯,一身火红曳地长裙背靠着黑色雕栏,露台晚风徐徐,墙面上的常青藤叶浮动着,一半隐于暗中一半被灯光照得亮绿,她醉眼瞧着被风吹得翻飞鼓动的白纱帘,隐约有个人从纱帘对面渐走渐进。
“岑小姐,”不是幻觉真有个男人走到露台朝她扬扬酒杯“你美得不像真人。”像这样慕名而来讨好取悦她的有过很多,她仰起下巴看向一边。
那男人也不走,靠在一边栏杆自说自话地讲起笑话,说完自个跟着在那儿笑。她怀疑他是傻的。对傻子她向来比较温和,可以视而不见。但时间长了眼中明显有了不耐烦,正好看到弘毅被三五人围着,今晚他一改往日的不羁穿得很正式。
“谁强迫你穿得那么正式,不是你一贯的作风。”西服遮挡了他的一些不羁,但眼睛里的不羁更强了。
“你的日子,我是要正式点的。”他轻吻她手背,像个忠诚的侍卫,“恭喜恭喜,唯姐今天可不是一般的漂亮。”
“恭喜?恭喜我什么,又老一岁?”
弘毅笑“老曹生意越做越大,岑氏一年不如一年,还不值得恭喜。”
“那多亏你啊,”她盯着弘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你图什么啊?”
“嘘~”他朝人群里望了望“今天他也来的。”
“谁?”
“岑子堃,曹国锋也请了他。”他环着臂俯身向她“今晚你看上去很棒,维持住。”
“你什么时候过来帮我。”她从侍应托盘里取过酒一饮而尽,眼睛暗暗搜索宴厅,搜索那个人的存在。
“我?我不会离开岑氏,我等你重回故地。”
果然他来了,坐在一处沙发上与人说话。这些年他变化不大,人多了点成熟沧桑,脸部线条更似刀削锥刻般硬朗。
她心一酸,别转过头。
“哎~这里太闷。唯姐,我先走了。”
她对弘毅露出一丝笑,转眼再去看,岑子堃正起身离开,她走过去似巧遇:“好久不见。”
他面色冷峻并不愿多看她。
“呵,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样小家子气,输不起。”
他叹气:“……我可以不在意输赢,你可不可以离开曹国锋。”她眼中有过一丝光。“女孩子名声不好,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对象,别人想来爱你也会变得很难爱你。”
眼中的光随即暗了下去:“和我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名声不好?我名声好的时候也没得到爱…我为什么跟的曹国锋…既然我跟了他是走是留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好,随便你,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看他转身要走,她心有不甘,一把拽住他。
公共场合,碍着他人目光岑子堃不想和她拉扯,两人避开众人来到露台。
风一吹,她酒劲上来甩开他手扶住栏杆“…走,你走…”
他有一丝犹豫。
“除了逃避还是逃避,不是没有选择,你为什么不愿选择面对…那会儿远走国外,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结果为继承财产你回来了……可惜岑氏建设在你手上一年不如一年,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你懦弱无能,因为你做的事不像个男人!”
“说了那么多,你无非想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月光下他一丝不苟的嘴角透着冷意:“可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是我妹妹,我唯一的错是不该一时发昏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自己又轻易被他伤害到。她用力甩去一巴掌,人险些跟着跌倒,他伸手相扶,望向宴厅的目光转向她,月下她面色素白一双眼睛格外通红。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高楼,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深渊旁。
她踮起脚,唇慢慢贴近,“我不会放弃,”泪落下“我在等,等你说好,我们去做鉴定。”
“别再说了。”他深知父亲为人,没有实证,又怎么会认这个女儿。
“我偏要说,他承认我是他女儿,也不代表我一定是他女儿!那纸鉴定我们谁也没看见!!不是我亲自去做,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你听我说,我们是有机会的……”她拼命摇他“我们是有机会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说……只要你说,我们就去做鉴定。现在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就是不说!!!”
“因为我不爱你。对我来说一切已经过去,做不做鉴定都不重要,有没有血缘我都只当你是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她的一颗心从高处坠落垂死挣扎着“为什么你宁愿伤害我也不愿意……好,很好,岑子堃!我有多痛你也要有多痛才行,我知道岑氏是你的宝贝,你看我怎么整垮岑氏!”
“曹国锋要搞垮岑氏,你也要,岑氏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在乎,我不管!”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人横眉相对,她脱口说“都是因为你!这都是因为你……多少次,我跟自己说要恨你,靠恨你来熬那些日子。可我对你没有一丝恨意,这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你想象不到你也不会关心。后来我跟自己说既然做不到恨那就忘了吧,忘了你重新开始,可是好多瞬间我又会想起你……你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明不明白?!”
“别再说了!”他面色冷漠,声音疏远“我未婚妻来了,我可以走了么?”
“未婚妻?你有了未婚妻?”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桑喧在室内朝他微笑招手,他撇下她走进宴厅。
“刚才看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怎么会。怪闷的,我在露台透透气。”
桑喧手挽着他手,亲昵地依偎着他,眼里有太多幸福,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小小举动,足以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你好,”她走到他们面前“我该怎么称呼你?”
桑喧看看她,又看看子堃“你好,你是?”
“这是我妹妹,子唯。”他护在未婚妻前面。
“子唯你好,你比子咲大吗?我是桑喧。很高兴见到你,子堃说这次夺标的作品就是你设计的,恭喜你真的很棒!”
“谢谢。”她嫉妒桑喧,这个纤弱秀气楚楚动人的女孩连声音都是轻柔和缓的,叫人听着无比悦耳。“不过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岑家的女儿,我是曹国锋的情妇。”
“够了!”他心情灰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你那些事,不要再说了!”
“你吓到桑喧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子堃你对子咲说话重来没有大声过,对子唯这样很不应该的,你是哥哥啊。”他不语,桑喧只好替他打圆场,笑对她说“你哥哥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仿佛你很了解他似的。”她一把拉住桑喧手腕“我们都真的了解自己爱的人?你真的了解你身旁这个人?也许他是个连爱都不敢去爱的懦夫。”
“你放手!”这一声引得好多人望住他们,他把桑喧手肘拉向自己,就在两人怒目相视,“大哥”弘毅意外出现:“这舞曲不错,你不和桑喧跳一曲?”
他看一眼弘毅“不了,我们有事先走。”
“好。”弘毅侧身让开,他带着桑喧匆匆而去。
“你的舞伴走了,不如和我跳一曲。”
“你怎么又回来了。”
“走到半路想到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所以又折回来。”
“你是故意的。”
“别这样说。”他轻搭她腰“我知道你很难过,别担心我还站你这边,和当初一样。”
她头靠在他肩上,一侧长发盖住脸……
房间里乐声悠悠,却不是舞曲,大提琴弦音低沉哀而不伤,幽游的曲调随着琴声地急拉快奏转为激扬,好似一个伶仃的人揣着无尽寂寥走过原野,又一步一步走上山坡艰难前行,心中生起孤愤。她也是,虽然躺在沙发上,心境却是一样。
忽然门敲响了两声,搅扰了乐声也破坏了情境,她说了声进来,人埋在沙发里不愿动。佣人站到门旁低声说“有位许先生要见子咲小姐,说是小姐的朋友。”
她从沙发里支起头,略想了想,喝下杯中剩余的酒“带他去偏厅。”
“好的,小姐。”佣人退出去。
此时许建豪坐在会客室里,见有佣人来请,他起身跟随。长长的走廊通向两头,较短的一头远远的弧形拱门映着外面蒙胧的日光和翠色的叶影;佣人领着他往另一头去,他忍不住回望拱门,很想知道那一边会是怎样一番景色。
他也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岑家,岑家是不一样的。他在会客室外看到了一把线条极致优美,两侧完美对称中间连体的深棕双人椅。本来他是认不出的,这样一把椅子在他看来最多是做工比较精细的名牌货,但半月前他在新闻上看到苏富拍出一把相同仿照的椅子,不是真品只是仿照价格已经惊人。他听人说过真品一把在巴特罗之家,另一把很早以前被中国人买走。现在这一把在岑家,他们把它当普通椅子随意靠墙而置。他想若是自己的,一定把它放进收藏室好好珍藏。
他只能看到这把椅子价格不菲,他看不见的是——唯有艺术家能看到的事物间的美感。
佣人立在门外,请他入内。
他小声问“子咲在里面?”
佣人摇头,他也想到了这次要见子咲一定不容易。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岑家的女儿。自己,自己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儿子,还是几单生意落了空正在走下坡路的暴发户。他也不来想找子咲,但是银行贷款到期不缴别墅和法拉利会被收走。他衡量过在子咲一个人那里丢脸好过在一群朋友面前没面子,在没更好的选择下他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子咲。当然来之前他已经知道岑家现在的主人是岑子唯,对于她的恶名,电视新闻早有报道:这女人是岑恪苓的私生女,专善于出卖色相做人情妇,岑恪苓死后又用极其恶劣的手段抢夺了岑氏遗产,赶走嫡母总之不是善类。
他在门口调匀了呼吸,这才走进厅里。
里面拉着厚厚的垂帘,灯光柔和暗昧,外面明明是白日,这里仿佛已经入夜。他看见她——岑子唯坐在暗红的丝绒沙发上。在他想像中这个女人应该是妖娆的。一头长波,白面红唇似笑非笑地穿着修身性感长裙,俯身时会酥胸半露,调笑间会腰肢骚动或是顶着一张妖娆面孔扮做女强人状,穿着绣有龙纹的高定,端着‘我就是女王’的架势在那儿惺惺作态。但想像和现实仿佛永远都有差距,他已经开始怀疑那些传闻的真实性了。
她看上去那么得赏心悦目,身上一件黑色丝袍没有多余饰品,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正和佣人说话。他怔怔地看了又看,她脸上像涂了粉又好像什么都没涂,那张脸在幽暗中发着光。见她看向自己,他目光慌乱忙看脚下,脸上好一阵发热。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许建豪,摊手对面的空位请他坐。
“许先生是么?别客气,喝杯茶。”
“谢谢。”他望着茶几上佣人放下的那杯茶,拿过稍稍喝了一口,“这是什么茶挺好喝的。”
“许先生没喝出来?”
“肯定很高级,我之前都没喝过,产自印度的吗?”
“一般的茉莉香片,街市上都有卖。”
“喔…茶我喝得比较少,酒我喝得多比较在行…”他忙掩饰尴尬“82年的拉菲我家就有几瓶,岑小姐喜欢么?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两瓶来。”
“许先生真客气,可惜我不大喝酒不用了。”
“那的确有点可惜,它味道是很好的。”
“我倒觉得不可惜,精于吃喝玩乐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当然不懂吃喝玩乐也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许先生懂许先生喝才不辜负它,像我这样喝白水最合适。”
他笑笑,也只好笑笑“呵,岑小姐谦虚了。”心里一直在等,在等她问自己和子咲是怎么认识的,那么就可以好好讲讲当初是怎么帮助照顾子咲,来用提升好感。可是她什么都不问,连来意也不问。他根本看不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