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无缘(小说)
“其实我今天来,这么突然来打扰我知道很唐突,主要是我有急事要找子咲,能不能麻烦……”
“我已经让人去告诉子咲了。昨晚有宴会她玩得晚,估计这会儿还在睡。不好意思,你稍坐等等吧。”
“应该的应该的,我等子咲。”他没想到会这样容易,没借口没推搪,直截了当让等着见。
“那个、子咲现在不上班吗?”
她含笑不语看着许建豪。
“呵,是这样之前我去岑氏建设找过子咲,”他自己讪讪地解释起来“没有见着,听她们说子咲不在那里。”
“许先生之前是听’她们’说,之后就可以听子咲说了。”
“你可不可以不叫我作许先生,你是子咲姐姐,我和子咲又是朋友,直接叫我建豪就行。其实我来的时候有想过子咲的姐姐会是什么样,不过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在兜兜转转的迷宫里撞见了另一个自己,我觉得我有什么话都是可以和你说的。”
“子咲。”她看向门口。
许建豪一诧,有点不敢确信站在逆光里的人是子咲。她头发还没完全干,一袭纯白镂空暗纹连身裙,腰间系着香槟金复古腰带,轻薄柔滑的衣料泛着光泽,望着他们的眼睛奇异得水亮。从前她牛仔裤T恤衫没在人堆里并不显眼,现在她像变了一个人,不是说外貌而是气质。
他站起,心怀忐忑“子咲。”
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陌生。“建豪?”她有点迷茫“你怎么会来?快请坐。唯姐,”她为俩人相互介绍“这是从前很照顾我的朋友许建豪。建豪,这是我姐姐。”
“你有这样的姐姐,真让人羡慕。”
岑子唯笑笑“我不妨碍你和你朋友叙旧。”看了眼许建豪“你们聊。”人往外走,走到长廊回望向偏厅,正好耳边电话接通弘毅的声音传来:“喂,怎么了?”
“那个许建豪找上门来了,你在哪儿?”
“怎么?你让我现在赶回来揍他?”
“你觉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她看窗外“也不知道子咲怎么认识这个瘟生。他居然有脸来说是子咲朋友,他当别人都是傻子!”
“劈腿这事,他也许以为你不知情或者他看你待他挺客气的,你在装,他还不得陪着装。”
“说到客气,你这次做的很客气啊,好叫我意外。”
弘毅在那头笑笑。
“太倒胃口了,我不喜欢他占子咲便宜,对他们不用太客气。”
“好,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抓紧子咲,赶紧求婚。”她很在意,多看了眼偏厅。
偏厅里那个倒胃口的人面对着子咲放松许多。就在几天前他跑到岑氏建设找子咲,在那里意外看见弘毅,才知道他是岑氏的执行总裁。到那会儿他才有点明白过来。
“如果不是听蒋叮说,我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岑家的女儿。”
“对不起,没有对你坦诚相告是我不好。我并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那会儿我真的不当自己是岑家的女儿。或许你不太明白,但建豪我是不是岑家的女儿都没关系,我还是那个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她歉意地笑了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和我说说你和蒋叮吧,你们好吗?”
“我不知道,我没和她在一起。你很在意我们在一起?”
“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他小声接茬“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啊?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你今天来是?”
“子咲,你还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我总记着你对我的好,那时我生病你在医院照顾我陪了我一晚,后来你也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感谢你。”
“子咲……”他心有波动“那天是我不好,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那天?那天都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那天的事吧,你喜欢蒋叮就和蒋叮好好在一块。”
“不是,不是的。我和蒋叮只是玩玩,她不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她。”
“可是你们……”
“我也不知道,是她来找我,反正鬼使神差就……”
他看子咲不语,他也沉默了。
静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总该说点什么,想了想问“你今天来找我是??”
“我家、我家出了点事。”
“嗯……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这事确实也只有你能帮我。”他边注意子咲神情,边继续说“事情出的很突然,跟我家厂子做生意的几家建筑公司,忽然不再需要我家供货了,开始以为是我们自身的问题,后来陆陆续续有公司来解约,我们花钱走关系打听到消息,因为你们岑氏开放了第三类厂和他们建约。”
“选择和哪家公司做生意是他们的自由,他们和岑氏建约也很正常。”
“你不去公司上班,你也不了解自家生意的运作!你根本不知道你们第三类厂从来不对外开放,更不会不接小企业单子!”
她惊异:“所以你认为是我让他们这样做?”
“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做那样的事,但是他会!”
“他会?什么意思?”
“那个叫弘毅的!我在岑氏见过他,原来他是你家员工。”
“不会!弘毅才不会!他不会拿公司拿生意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子咲!如果事情不是这么严重,我又怎么会厚着脸皮来找你。他是要玩死我,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关他屁事,是你我也认了,他来搞这处他算什么东西!”
“我说过了,不会是弘毅。虽然我不清楚生意上的事但我知道从前不开放不代表以后不会开放,建豪也许是你多想了,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去问清楚。”她起身送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你了…”她不看许建豪,但许建豪在看她——她目光黯然,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失落。
他忍着口气没再说什么走出岑家,回头去看这座偌大的白房子,站在绿茵地里与它对峙的自己显得这样渺小。他心有不平地想着有朝一日要把今日受得气还给她们,没发现顶层落地窗前有人,落地窗上印出岑子唯,她看到许建豪走后,子咲也驾车出去了。
车子停在岑氏建设,她上去的时候弘毅还没从外面回来,她坐在他办公室里等了许久。他一进来把外套扔到沙发上,一手解开领口卷起袖子,期间两人对望一眼,他在桌前坐下,她静静地坐在对面看他对着电脑干起活。
过了好久好久,他仍盯着屏幕,手伸向旁边杯子。
有才能的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是要把才能耗尽才能停止的吧。她在纸上涂画着涂画着不经意间写下这话,猛把头抬起,撞上弘毅目光,忽然地一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起。
“饿不饿?叫点东西吃?”
“你忙完了么?”
“等下还有一个会。”
“我们去约会吧?”
……他想了想“好,我们去哪儿?”
“随便好不好?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牵过子咲手往外走,出了阴凉的室内,两人走在街上天高云稀金阳璀璨,秋日的午后依然有着夏日的余热,不过吹来的风里带着凉意叫人感觉舒爽。他们随性地走着穿街过巷,看到街边好些摊贩售卖水果串、饮料、油炸点心糕饼什么的,她每样都买了点和弘毅一手拎一手吃地继续走着。
“你觉得那个味道好么?”
弘毅摇头。
“这个年糕里面是小番茄,这个好吃你试试。”
他就着子咲的手在竹签上咬下一块“嗯!嗯!”地表示好吃。
“让我喝一口你买的饮料。”
弘毅递去,她拿过喝“有点像薄荷汽水。”
“是有点像。”
“我累了,我们歇会儿。”她直接在石阶上坐下,弘毅在她旁边坐下。
她把吃的放在怀里,手上还拿着一样。樟树荫就在头顶,四周围樟香隐隐,她吃完手里的东西,拍拍两手深嗅了一口气“你闻到秋天萧瑟的味道么?”
“没有。”
“我有闻到,那是蓬勃过后正在凋零的味道。炎阳炙烤了一整个夏日,现在大地正在被凉意复苏散发出了疲惫和倦意,秋天像一声叹息,呵,我像不像一个诗人?”
“殿下想做诗人?”
她笑“对不起,明明你在工作我却非要你陪我出来闲晃,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明知你会觉得很无聊很郁闷,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就想这样任性一次,别原谅我,我太坏了。”
“没有勉强,是我想出来和你约会。”
“听你这样说,我好高兴。”她不觉摸了摸心口“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弘毅以为她要问,你爱我吗。
“关于我大哥。”她说。
岑子唯坐在岑家露台,从山上可以隐约俯瞰到山下玫瑰苑的位子,徐咏杏现在住的那幢别墅是岑子堃结婚的新房。
……他要结婚的消息是在那次不欢而散的宴会过后数日她从报上看到。一直打电话找他,长久以来他一直回避不肯见。今天却……她坐在午后咖啡馆里等他,目光不时瞟向窗外,等了好久他也没出现。
难道他不来了?为什么?同意见面却故意不来是为了好叫我死心?不,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思绪混乱,没有发现在咖啡馆的另一侧岑子堃早就到了。
她强压焦躁又焚心等候了半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兀然看到他端坐在那儿,穿着极薄的暗色丝绒西服人半隐在阴影中,一手搁桌上,手边的冰水喝去大半。
她快步走过去:“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没有看我而已。”
她生着气拿过桌上杯子一口饮尽水。
“你不是一直不肯见我么?怎么突然愿意见面了,是想向我展示你的幸福?”
他闭着双唇,默然不语,看着她的眼睛透出深情。
“你们明天结婚是吗?”
他点头。
“只要你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会说的,以前我不说,以后我也绝不会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起我就是别人的丈夫了,你总说我在逃避,好,那我决定不逃避了我想去做好一个丈夫,去做好一个哥哥。我希望你离开曹国锋,我希望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原来…到最后你还是选择放弃我。”她虚望向上方,嘴角笑纹一扬眼泪涌上眼眶“你宁愿伤我的心,做伤害我的事,也不愿意给自己给我一个机会!我却和你相反,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只要我们是有可以在一起的,我就会去尝试,我不怕结果!你为什么这样懦弱,宁可牺牲我也不敢正面要一个结果!我们是有希望的……而你却在断绝它……”
“别再逼我了。”他撑着额,一副很累的样子“你要逼死我吗。”
她感到岑子堃不太对。
他收回手“我已经决定和桑喧婚后定居美国,我希望你接受现实,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你决定了?”
“是。”
她万念俱灰“好……我祝福你、们。”
他勉强牵动嘴角“谢谢……那我走了。”
她从窗中看着他渐渐走远,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迎面的夕阳照得她一阵晕眩,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咖啡馆,对着露台圆桌上的空酒瓶狂吐起来,两个佣人从里面闻声赶出来。
她吐得天旋地转一会儿仿佛还在那咖啡馆里一会儿又回到曹国锋给她买的住处。他走后那两年她几乎每晚都出去玩到凌晨,带着酒气回到住处倒头大睡。显少做梦,但也做过一个让她忘不掉的梦。梦中一片漆黑,也不知身在何处,眼前闪现无数黑白沙点,一束白光从远处照来印出门的轮廓,有人从光源处走来,黑色的线条,模糊的剪影……
她大叫:子堃,子堃,是你么?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说过你不会让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不要留我一个人,子堃…
他回身,不发一言地望着她,眼中有太多不舍,可再是不舍他还是转身向暗处走去。
她倏然自这黑白的梦中醒来,一身的不适,手摸到枕下电话,重新开机有一个弘毅的未接来电。
她打回去:“你找我什么事?”
弘毅在另一头说“大哥昨晚出车祸,今早三点多去世了。”
她握着电话的手垂落床上。
纷杂地说话声窜入耳中,“怎么办?吐成这样,你去打电话叫王医生,你去给子咲小姐打电话,快!!”
混沌中她伸手抓住佣人衣角“不要、不要找人……我没事、喝多了而已……”
“关于大哥?”弘毅见她眼眶红了。
“只有你知道我不回家是因为我在惩罚我自己,惩罚我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如果我不走,也许我可以帮助大哥;如果我不那么任性,就不会连大哥出了事我都不知道……”她泣不成声“弘毅……他去世整整两个礼拜我才从报纸上知道……弘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跟自己说我不配姓岑我再也不配回家了……是你、是你告诉我,哥的心愿是要我回家……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不是意外,他是自杀对不对?!!”
“我不知道,”他把子咲头抱在胸口“警方检查过路面,车子冲出去的时候路面没有刹车痕迹,大哥喝醉了没踩也是有可能。子咲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意外大哥的死也不怪你,也不怪唯姐,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我在,或许可以……”她想起唯姐离家后,她的家再不复从前。长桌上用餐的父母若无其事,大哥也一如既往然而言谈间总会突如其来一阵沉默。他们以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她却正是因为知道才什么也不问,配合着‘他们的一切正常。’
大家都在等,等时间过去,等假装没发生过的事变成真的没发生过。
久而久之,谁也不大在意了,她也快信以为真。他又演得这样好装得这样像,要不是她跑到他房间去拿外套给衣服弄脏的同学,也不会发觉本不在家的他却在家。原该安静的房间,浴室里传出奇怪的声响,她走过去,微微裂着一条缝的门越敞越开——他坐在砖地上刚醒转神,手脚的真实触觉已经回来,眼神还有一些虚恍,他扶着便器站起身听到后面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