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咏杏望着她，望了许久，食指拂去她额边的发丝，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扶徐咏杏出去的时候，桑喧就在门外，她轻轻道了声对不起。
　　 回到岑家已经很晚，这个点岑子唯一般会在藏酒室，现在人却不在，佣人说她喝醉吐得厉害在房间休息。她打算今晚不去打扰她，一个人慢荡到书房。目光温柔地扫视着这间屋子，最后落在那张白沙发上，她在那儿坐下，虚望着身旁空位牵起一个笑容，余光感到圆桌那儿有人，转眼看去爸爸在指点弘毅课业，她抬眼看向楼梯，唯姐捧着水果从上面走下来，她在说“子咲……”
　　 她一怔，外面真的有人在说话“子咲那儿，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那人声正是岑子唯。
　　 “我没打算求婚。”那是弘毅的声音。
　　 她走到屏风后。
　　 “什么理由？说来听听。”两人走下楼梯，她听到沙发上有人坐下。
　　 “我不适合子咲。”
　　 “我觉得你们很合适。”
　　 “你觉得……”他揶揄“可惜你不能替我觉得。唯姐公平点，我这种阿姆斯特丹红灯区常客，你让我娶子咲，这不是害她。”
　　 “呵，你也好这一口。”
　　 “大部分男人有的毛病我都有。”
　　 “大部分男人并不都有才华，大部分男人也并不都有一个爱着他们的人。既然当初你答应我，现在就不能让子咲伤心。你要是让子咲伤心，你这辈子又得多一个遗憾了。我相信普利兹克那块奖牌也会觉得很遗憾，它应该握在最有才华的人手里。”
　　 他冷着脸，将火气撒向屏风，屏风猝不及防地一倒，六目相撞，岑子唯的面色一下也变了。
　　 她瞪向弘毅“弘毅!”
　　 他看着子咲，子咲也看着他。
　　 “我同意弘毅说的我们不合适。”
　　 他垂下眼睑，不语。
　　 “子咲，”岑子唯走过去“如果是因为刚才那些话，那是我不好，你怎么怪我都行但不能为一时之气放手自己的幸福。听到没？你听我的，你们会结婚的，你们会很幸福。”
　　 “唯姐，我不是在刚刚才做的这个决定。从建豪来告诉我，我就知道弘毅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如果他做了那一定不是出于他本意。才明白那会儿他突然愿意接受我也不是他本意，原来真是唯姐你在要求他那样做……”当时许建豪说明来意后，她一下明白到那是弘毅的心思，如果他真要对付许建豪，许建豪连来找她的机会都不会有，是他给许建豪来这里的机会，借此向她传达了自己的心意。“在那会儿我就做了决定，现在我只是更肯定了我决定，我不会和他结婚。唯姐，请不要再拿那块奖去胁迫他，我不想看到他做违背他意愿的事！”
　　 “子咲，你为他着想，那你自己呢？”
　　 她看向他，“嫁给弘毅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梦想没能实现所以一直纠结不愿放手，其实小时候的梦想是小时候的，我长大了梦想早就变了，我不再喜欢他了。唯姐不用替我觉得遗憾，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他走上前去轻拥住她，在她耳畔闭目轻问“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呀。”她说得极轻。
　　 他放开子咲，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道了声谢。
　　 她目光难舍地摇了摇头。
　　 5.随风逝
　　 再难舍她还是望向了岑子唯“我喜欢的人应该像我哥哥那样，可惜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我哥哥那样……”
　　 “你哥哥那样？”
　　 “像我哥哥那样深情。”
　　 岑子唯呵地一声笑“那是你没有见到他薄情的样子。”
　　 “唯姐你问过我恨不恨你，我也说过我重来没有恨过你。因为你是我哥哥爱的人，我又怎么会恨你。我知道你不相信他爱你，你没能看见只因他不想让你看见让你知道他爱你……其实那天我也在，我看到你走以后，他很伤心很伤心，我以为就此会失去他。从前我不懂他的伤心，后来才明白他是对自己伤害了你而伤心，也是为自己想爱而不能爱伤心。在那种情况下，他选择放弃你，你不会原谅他，他也没有原谅自己过。唯姐，我知道你过得很痛苦，但你并不知道他也一直过得很痛苦。我并不是想为他开脱什么，如果他不爱你，他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纠结。你不知道妈妈也不知道，他瞒着所有人装的若无其事，背着人他就靠吸毒来麻痹自己，要不是我意外撞见…也不会发现他装得那么好…”她抓住岑子唯手“唯姐，你有多痛苦，他就有多痛苦。他即承担着自己的痛苦也承受着你的，他不是你想的那样薄情的人。”
　　 “大哥虽然不没有亲口承认爱你，但你和他之间很多事，其实不需要我们多讲，你回头细想总会明白。”
　　 她抬眼看住弘毅等他说下去。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帮你，你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认为弘毅帮自己是为了打击岑恪苓出一口气，“你帮我难道不是为了一口气？他对你这徒弟并不看重，在他看来你只有一点小才华，又一直打压着你不给你机会。不是这样么？”
　　 “要说一点这个意思也没有，那也不是。不过我要从老师身上出口气，我不需要靠你，我自己也行。我一直帮你，是因为大哥让我帮你。他说你一个人在外，曹国锋那种人从你身上得不到便宜，你的日子会很难过。大哥让我时常透点消息给你，让曹某占点岑氏的便宜，他对你也会好点。”
　　 “你什么都知道，却瞒着我！？”
　　 “那是大哥的意思他不想你知道，我也不好去破坏，再说我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们俩不会有结果，他狠心伤害你也是为了给你留个好名声，为你好以后可以遇到合适的人结婚生子愉快生活，谁能想到你会跟了曹国锋。再说一早知道又能怎么样？你会更坚决的强迫大哥去做鉴定，但你要知道大哥并不想。”
　　 她一箭步过去给了弘毅一耳光，他舌在腔内顶了下被打的脸颊。
　　 “唯姐……”
　　 “没事。”他看子咲，不在意地笑笑。
　　 “为什么现在来说这个，你们可以留着一辈子不说。”
　　 “我不想再看着唯姐你一夜夜地喝酒，佣人说你搬进这里就一直是这样子。看着你这样，我心里很难受。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放在自己心里，为了回避伤心，大家相互配合装得若无其事。可是过去不是只有伤痛也有过美好，回过头去看，我才发现有些事并非我们原以为的那样。我想让你去看，你一定曾有过感觉，你明白的，他是这样爱着你，尽管这爱不尽人意，但它从未变过，我想这就是哥哥想让我回来代替他告诉你的，你有他的爱，带着他的爱，好好生活下去。”
　　 “……”她苦涩地牵牵嘴角“谢谢你的关心，子咲。”对她来说岑子堃死了，她的问题不会再有答案。即便现在子咲找来答案，答案对她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相信子咲的意思就是大哥的意思。”
　　 她转脸：“我没想到你会摆我一道。”
　　 弘毅趋近她，拍拍她背心“小小回击，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讨厌被胁迫而已。”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眸转向子咲，子咲仍望着那扇敞开的门。
　　 她想告诉子咲，让人勾引许建豪的事她没有授意过，是弘毅自主去做的。可是现在说与不说应该不重要了。既然决定了放手，知道了也还是会放手，那么知道只会成为负累。
　　 “很晚了，去休息吧。”
　　 子咲点点头。
　　 房间变回安静，她踢去鞋子，拍拍沙发扶枕侧身躺下，月光从窗外照进，墙面上浮动着波纹，她眼睛虚望着前方……
　　 “不好意思。”她仿佛听到了张律师的声音，果然他拿着文件推门进来“还要在等一下，岑太太她们就快到了。”
　　 从前浮现在眼前……
　　 “这遗嘱，”她虚望着前方的眼睛忽然转向张律师：“他是什么时候立的？”
　　 “在岑先生接手岑氏后就来找我立下了这份遗嘱，岑先生英年早逝很是遗憾，敬请节哀。”
　　 “我并没有伤心。”
　　 徐咏杏带着桑喧进来时，她木着脸，一声不响地坐着，没有看她们。
　　 徐咏杏目光死死定在她脸上。
　　 律师过来解围先请她们坐下，“人都到齐了，那我宣读遗嘱。”一面打开岑子堃的遗嘱——他把岑家和岑氏都留给岑子唯，其他的子咲拥有岑氏建设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徐咏杏和桑喧各自拥有一处不动产和一笔基金。
　　 遗嘱还没有念完，徐咏杏走向她劈头就是一巴掌。
　　 “张律师，请把遗嘱念完。”她声音平静沉着，没有一点激动。这更激起徐咏杏的恨，两手轮着劈打向她：“你满意了，什么都是你的了！！她真是有本事啊能教出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来！沈筱玫人呢！！叫沈筱玫出来！！”张律师和桑喧忙上去阻止，她槌胸蹋地地嚎哭“是她害死我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把儿子还给我！！只要把我儿子还给我，她要什么我都同意！！我只要她把儿子的命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我！！”
　　 也许是看桌上那张遗嘱看了太久，她抬眼时，房间里的光线，房间里推拉牵扯的三人都令她感到刺目。
　　 纠缠中徐咏杏瘫软在地上，他们急忙将她扶到椅上，她口里一直喃喃不断叫着儿子。
　　 她看着徐咏杏，从前她不能理解对于寄人篱下的自己，她既然接受为什么不肯多给一点温情；不给予温情也不施予苛待却时不时地给她一些小小的难堪和羞辱，那时虽然她不喜欢徐咏杏却也没有恨她，对她来说徐咏杏是无关紧要的人。但就是这个人破灭了她的希望，她把对子堃的怨也统统加恨在她身上，那天是她逼迫子堃伤害她，叫子堃抛弃她！是她绝情的连一次机会都不给他们！！她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她，子堃是会同意和她去做鉴定的！！他们是有希望的，是她毁了一切！她恨煞了徐咏杏！可是今天看着这个自己一直怀恨的人，她无力再恨。在她眼前是一位失去儿子而伤心欲绝的母亲，她们都失去了她们爱着的人，对于她的殴打谩骂，她不躲也不闪，她觉得这是自己应受的，如果她不进岑家，她不会失去子堃也不会害一个母亲失去儿子，她才是那个最该被恨的人。
　　 “岑小姐？岑小姐？”
　　 她看着张律师，听他问“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她摇头，目光移向徐咏杏，她由几个律师行的人搀抬着出来办公室。
　　 桑喧带着泪歉意地向他们点了点头，紧跟着出去了。
　　 “岑小姐？”
　　 她看张律师“我没事。遗嘱里说要我把子咲找到，让她回家。子咲离家出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据我所知是在岑恪苓老先生去世后的第四年吧，子咲小姐就离家了。”章律师轻轻咳了咳“他还有要求，你必须离开曹国锋先生。岑小姐，你同意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我同意。”但她手没有动，张律师把笔递过去“岑小姐，签字吧。”
　　 她手拿过笔，笔尖在纸上颤得厉害，外面响起徐咏杏的声音，听她在谩骂什么害死我儿子，夺我家产的话，她竭力抑制歪歪曲曲地签下名字。
　　 张律师吁出一口气“这就好了。”
　　 “等手续办完你去告诉徐咏杏，我要收回岑家老宅，叫她三天后搬出去。”
　　 “这……”
　　 “她要是问你凭什么。你就告诉她，岑子堃他这样对我，我又怎么会善待他家人。”她拎起包大步离去，外面日光当头，她没来得及坐进车里便眼晕耳鸣吐了一地。
　　 曹国锋来看她时，她在房间里一连呆了四五天，厚厚的丝绒窗帘拉拢着，人孵在硕大的沙发椅里。整个房间被她搞得昏暗阴沉，曹国锋叹气走到窗边拉开一半帘子“我知道岑子堃死了，你心情不太好。人总关在屋子里，心情就更好不起来了。难得我有空，过两天陪你到巴黎逛逛散散心，好不好？”
　　 她毫不理会，依然望着墙上的照片，不作声。
　　 曹国锋随着她的目光抬眼一看才发现那墙上多了一幅照片，她居然将岑子堃的遗照带了进来，这他就不能容忍了“你做什么我都忍了，但这算什么！这可是我家！”
　　 “你忘了？你把这房子已经过户到我名下了。”
　　 “是给了你，但也是我给的你！我还没死！”
　　 她笑“这是我家，请你离开我家。”
　　 “怎么，你是要和我分道扬镳了？我知道你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岑子堃给了你翅膀，你要自己飞了？”
　　 “多说无益，你走吧，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呵！你也不想看到沈筱玫了？”
　　 “你找到了沈筱玫？”
　　 “还没有找到，不过我有了一点确凿消息，就看你想不想知道了。”
　　 她冷冷看向曹国锋“我不会问你。你也不用再骗我，你一早就找到她了吧。把她圈养在某处，既可以占尽我们母女便宜又可以用她来牵制我，可惜，我不再想要她了，她对我来已经毫无意义，你自己留着吧。”
　　 “哼，我知道你在骗我。这些年你一直在找她，为了让我帮你找她，一直费尽心思讨好我。子唯，你刚才说的话都是气话，女人说气话是不能当真的。我还是很爱你的，这些年你是全靠我才能过的这么舒服，现在就算你有了岑氏，你也该念着我对你的好，做人做事可不能太绝。”
　　 “你知道女人的气话不能当真，那你也该知道不要得罪女人，女人很小心眼很记仇，你说话最好小心点。现在、从我家里滚出去。”
　　 曹国锋瞪着她，被气得指着墙上照片骂道“他死了，死掉了，你不开心你很难过你活该！你要是真的那么难过，你怎么不跟在他后面一起去死！！”
　　 她不再去听不再去看，只是望着黑白照片，眼泪忽然之间淌了下来，到这一刻她才肯承认他已经死去，在这世上，她再也找不到他。
　　 有凉风从窗外吹进带来阵阵馥郁的桂香，她感到有手正在轻触自己的脸，缓缓睁开了眼看到了子咲。她的脸离自己很近，虽然带着笑意，眼中却有难掩的忧思。
　　 她摸到身上毯子，哑声问“什么时候了？”
　　 “下午两点多。”
　　 “我睡了那么久……”她嗅着桂香把脸埋进白色枕垫里，柔黄的阳光斜斜照落沙发上，映现一侧明媚一侧昏暗。
　　 “你刚才哭了，是做了伤心的梦吗？”
　　 她笑笑，“现在想来其实在很多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子堃对我的爱。”有些话止于齿间，掩于岁月，几番回首细思才有所悟。她坐起身，拍拍旁边空位，子咲脱去鞋坐进毯子里，两人一起深嗅着沁人花香。
　　 “子咲。”
　　 “嗯？”
　　 “你是有话想和我说吧。”
　　 子咲点点头“今早我去找许建豪把事情和他解释清楚了，我告诉他这是场误会岑氏不会为难他家。”
　　 “自然。”
　　 “我还去看了妈妈，桑喧从那里搬走了。我想让妈妈和我和建豪一起生活。”
　　 她不解“你和许建豪？你要重新和他在一起？”
　　 “嗯，他希望我能和他复合。唯姐，我同意了。不过妈妈没有同意，她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和我们一起，以后还要麻烦唯姐多照看她一下。”
　　 “子咲，你要想清楚，这关系到你自己的幸福。他能背着你和别的女人一起，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不配你。”
　　 “他是有过别的女人，可从前我心里也装着别人，也许罪人都比较容易原谅罪人。”
　　 “子咲你实在是……太好也太傻了，你原可以不放手的，你知道么？你是弘毅的光。”
　　 “对于艺术家来说也许光明只能向往不能拥有吧。”她笑起来，在阳光中。
　　 这是她在岑家的最后一天。
　　 夜间她到房间去整理旧物，在抽屉看到一张旧照片，照片里是十多岁的自己，她怔怔地看着，在这十多年的光景里，仔细想想什么也没干，不知发生什么，十多数年就这样过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