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亡命归途(中篇小说)
他们慢慢地聊了起来,边聊边等待着女主人回家。
高满慧背着满满一背娄洋芋,手里掂着镢头,从院子前面的山沟里一步步吃力地走了上来。她把背篓放在了新房的槛沿台阶上,她已经看到了家里来了客人,她边顺手拿了窗台上的扫笤掸扫身上的尘土,边朝着屋里说“娘,我回来了,家里来客了吗?”“嗯,是乡上来的人,来查户口的。”老婆婆说道。“哦,那快都上来坐新房里,新房里宽展些。”她边说边推开了新房门。
王敏一行来到了新房里,坐在了崭新的沙发了。高满慧热情地给客人泡茶,然后又拿出了去年的干核桃,用锤子砸开招呼客人。
李所长开始询问他们家里的情况,按户口本上的人员一一询问。你和李心锁是哪一年结婚的,从哪里认识的?他老家是哪里的?老家还有什么人?
一连串的问题,高满慧都做了回答。他们是在案发后第三年认识的,是高满慧的表兄做的媒。李心锁当年和高满慧的表兄一起在东边的铅锌矿做工,李心锁在一起矿洞透水事故中救了高满慧的表哥一命,从此两人有了过命的交情,表哥就把姑妈家的表妹介绍给了他。高满慧家要招一个上门女婿,李心锁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年,他是姑妈家招女婿最理想的人选。
“你知道李心锁老家的具体地址吗?““我只知道他老家是黄源的,具体的地址他没告诉过我,我说不清楚。““你们结婚后你从没去过李心锁的老家吗?“王敏继续问道。“没有,他说老家没有亲人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从老家出来了,他说在老家从小吃了很多苦,提起来全是心酸,他不愿意提那里的事情,他不提我们也不好多问。“高满慧停顿了一会又说:”你们查得还很细,有啥问题吗?“她有了一些疑惑。
“没有问题,我们这次人口户籍管理要求严格,要对每一个人的户籍变化情况做细致的调查填写,你老公是外来户,所以填写的内容要多一些。“王敏局长做着尽可能合理的解释。
他们问完了所有的问题,起身离开。
时间对上了,种种迹象表明李心锁很有可能就是肖建军。为了以防肖建军听到风声再次逃跑,得马上收网。王敏拨通了陈明辉的电话。
“明辉,我们这边的调查工作已经结束,李心锁极有可能就是肖建军,马上采取行动,逮捕李心锁,带回黄源审问。”
西安,连日来一直穿着便衣蹲守在红光家具厂门口的陈明辉一行,接到命令后径直朝着李心锁工作的车间走去。
他们来到李心锁的身旁。“李心锁,请跟我们走吧。我们是黄源县公安局的。”陈明辉掏出了的警官证让李心锁过目。他的两名手下迅速按住了李心锁,没等李心锁反应过来,明晃晃的手拷已经戴在了他的手上。
车间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这一切。李心锁瞬间面色煞白,他本能地做着反抗:“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抓我?冤枉啊?”“有冤枉回黄源公安局去说,带走。”
李心锁被押上了警车,朝着甘肃黄源县走去。
车内,李心锁一遍遍地追问:“你们为什么抓我?我做什么了?”
陈明辉从前排转过身盯着李心锁的眼睛说道:“肖建军,卸下你的面具吧,二十五年前你做了什么难道真的都忘记了吗?李心锁的面具保不了你一世,别再洋装不知了,省省力气,想想回到黄源如何交待自己的罪行吧。”
李心锁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又成了肖建军,那个折磨了他整整二十五年的肖建军又回到了他的体内。他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疲倦,那种长期过度紧张之后突然松驰下来的神经将他卷入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困乏中,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感觉身体在往下掉,掉入一个他永远出不来的漩涡中,他在漩涡中看到了平川,自己的好友李平川满身鲜血,愤怒地朝他叫喊:“肖建军,杀人偿命,拿命还我……”
三
时间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不堪回首的那一天……
九十年代初期,甘肃某旅游景区,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近几年这里的旅游业迅速发展了起来。肖建军带着自己新婚的妻子王文娟离开老家来这里开饭馆,生意做得很有起色,两年的时间他们就先富起来了。小两口夫妻恩爱,辛苦挣钱,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在他们的饭馆旁边是同村的发小李平川开的小商品店,李平川是肖建军带出来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到这里开了饭馆,李平川也跟着来了,在饭馆旁边开了小商品店。生意也很不错的。他们两兄弟互相照应着,都赚到了钱。
他们前一天晚上就约好了要一起去兰州,平川去进些货,肖建军去买一些饭馆需要的东西。
“建军,收拾好了没有,该出发了。“早上,李平川在店门口叫着肖建军。“马上就好。“肖建军在饭馆里答应着。
一会儿,肖建军提着包出来了,王文娟挺着大肚子也跟着出来了。
“嫂子,帮我照看着点店,我们明天就回来了。“李平川对王文娟说道。“没问题,你们放心去吧,路上小心,办完事早点回来。”王文娟叮嘱着哥儿俩。“嗯,你也多加小心,这两天别营业了,活放着等我回来再干,照顾好我的儿子。”肖建军疼爱地对妻子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生个女儿呢?”李平川在边上笑着说。“女儿我也喜欢,不过儿子更好,是吧老婆?”“别贫了,快去吧。出门别喝酒,喝酒误事,”王文娟提醒着他俩。
“知道了。”他们转身离去。就这样一个平常的转身,却成了再见遥遥无期。
在兰州办完事时间还早,李平川说想回趟老家,母亲身体不好,想回去看看,肖建军也有这想法,他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出门好几个月了,一直抽不出时间来,今天还有点时间,就一起回去看看吧。
他们回到了黄源,各自看望了父母。来的路上碰到了一起的哥们豹子,豹子约他们晚上一起聚聚,他们从家里出来一起坐车去了县城的一家饭馆。
饭馆里豹子已经约了好几个人等着了,都是曾经一起玩的伙伴,大家一年多未见面,在一起高兴地开怀畅饮。肖建军和李平川给大家讲着外面做生意的事,好几个人都想跟着他们去,他们两人兴奋中带着自豪,出去了两年,回来后让同伴们刮目相看,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在大伙的轮番敬酒中,二人敞开肚皮喝了个痛快,每人打了一个通关,一路过五官斩六将,喝得说话舌根发硬,眼前人影乱晃。不断地有新的朋友加入,敬酒打关停不下来了。
喝罢了这里的一场,酒兴未尽,他们又转场去了别处,另外几个朋友还在那里等着他们。迷迷糊糊中,肖建军分不清到了哪里,他只能听清楚平川一个人的声音。他喝不了了,迷糊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平川和他们的拼酒还在继续。
好象是开始吵架了,有平川的声音,还有好几个声音,乱哄哄的,他想睁眼看看是怎么回事,但却困乏地睁不开眼睛,耳朵里一阵阵传来叫骂声,撕打声,桌椅板凳倒地声,但他还是感觉头脑昏沉沉地,醒不过来。
他突然清楚地听到平川叫他:“建军快来帮我,他们要打死我!”
他猛地站了起来,冲进了饭馆的厨房,掂起一把菜刀冲了出来,迷糊中朝着有声音的地方冲了过去,对着一个黑影就砍,“让你打我兄弟,让你打我兄弟……”
只听到黑影发出了一连几声的惨叫:“啊…,啊…”然后应声倒地。
周围一片大乱,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快跑……”
肖建军清醒了,却看到平川倒在他的脚下,鲜血咕咕地流出平川的体内,肖建军的魂被吓飞了,他用发抖的双手抱着平川,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平川,平川!”
平川没有了任何反应,平川死了,是被他肖建军杀死的!
饭馆里人全跑了,一种本能的潜意识告诉他快跑!他发疯似的跑了,在茫茫的夜色中向着大山的方向跑去。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他跑出了县城,跑出了村庄,跑过了山沟,他跑到了天亮。他不敢再跑了,他得躲起来,眼前是一道望不到底的沟壑,他没有勇气往回跑,折回去有可能被抓。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从悬崖上跳了下去。他在半空中抓住了崖上的树枝,他顺着树枝攀爬到悬崖上的一处树缝里,他上下两难,就这样呆在悬崖上吧,也许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时间静静地流过,他听到的是心快从胸膛中崩出的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杀人犯,抓住就得枪毙,他得偿命!不,他不想死,他才二十八岁,他还没看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文娟还在等他,父母还在等他,他死了他们怎么办?
案发地,李平川已经当场死亡,饭馆老板拨打了报警电话,王敏跟着刑警队队长一行来到了现场,饭馆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拍照,记录,提取现场证据和有用的样本之后,饭馆老板被叫上了警车,带他回去审问。同时被叫去的还有豹子等人。
询问结束,在场的人证明是肖建军杀的人。起因是喝醉了酒的李平川在走廊里和隔壁桌上喝酒的人发生了争执,然后两桌人就在走廊里动起了手,两帮人打起了群架。挨了打的李平川向好友肖建军求救,喝醉酒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肖建军听到李平川的叫声从后厨拿了把刀冲了出来。走廊里灯光昏暗,肖建军又喝醉了酒,然后李平川就糊里糊涂倒在了血泊中。
黄源县公安局连夜发出通辑令,所有警力出动,追捕杀人嫌疑犯肖建军。
王敏和他的战友们,在全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所有的车站,公路,农村、街道、田间、地头,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肖建军却从人间蒸发了,没有了任何踪迹。
半年以后,追逃工作被其它更加紧迫的工作所冲淡,他们不得不停止追逃。但这起案件始终悬浮在王敏他们的脑海里。直到一九九七年,电脑网络的普及运用,国家公安部建立了网络追逃系统,各地区将刑事在逃人员照片上传网络,调动全国力量追逃罪犯。王敏第一时间亲手将搜集到的肖建军的照片上传到了追逃系统。等待着肖建军的出现。
黄源,那个叫三岔沟的小村,两个家庭的天同时塌了。
肖建军的家被当地派出所严密地监视了起来,肖大年老汉和老伴以及儿媳王文娟悬浮在半空的心分分秒秒受着无尽的煎熬,村里人的议论不绝于耳,他们成了杀人犯的父母妻子,脊梁骨都快被人戳穿了,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他们揪心的是肖建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李平川家里时时传来的两个老人的痛哭声,这些都像针扎一样刺痛着他们的心,没有一天是轻松的。
王文娟快要生了,孩子在她的腹中不停地闹腾,折磨地她疲惫不堪。景区的饭馆在出事后就便宜转让给了别人,拿到的钱给李平川办了后事。建军不会回来了,她也不想让他现在回来,能跑多远是多远吧,总比挨枪子的强。她不打算去医院,手头仅有的一点钱是他们全家人以后的生活保障,得把钱用在刀刃上。她不想去医院听别人的指指点点,更受不了别人投来的刀子一样的目光,他们全家都被贴上了标签,他们是杀人犯的家属。一阵阵剧痛像她袭来,她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看来是真要生了。
“娘,快来帮帮我,我快要生了。”她吃力地喊隔壁屋里的婆婆。“哎。”肖建军的娘慌乱地回答着,她急地团团转,不知道先干什么。对先烧水,她生着了灶上的火,又找到了剪刀,然后进到媳妇的房间,给痛得在炕上哭喊的媳妇轻轻揉着肚子,嘴里安慰着她:“不怕,不怕,有娘在,娘帮你生。”
肖大年老汉在院子里急地转着圈,老天爷啊,你一定要发发慈悲,让媳妇顺利生下孩子,这个家再经不起有任何闪失了。
半夜时分,婴儿清脆的第一声啼哭划破了夜空,王文娟生下了一个女孩。她抱着这个可爱的孩子,孩子的眉眼间像极了肖建军,她的眼泪一滴滴地流在了孩子的头发上,脸颊上,她真不知道这会儿该悲伤还是该欣喜,唯有流泪是她最好的宣泄。就给孩子起名盼盼吧,不管建军能不能回来,不管他回来以后还能不能活命,她都要给自己一个盼头。盼盼啊,你怎么这么命苦,是你和自己的父亲没有缘份吗?为何就这样擦肩而过,相见无期!
隔壁不远就是李平川的家,整个院子被悲伤的空气笼罩着,老话说麻绳单从细处断,李德财老汉中年得子,就平川这一根独苗,老两口撑在手心里养大,眼看着平川挑起了家里的大梁,说好的一门亲事打算年底娶媳妇进门,却就这样残死在了建军的刀下。
平川娘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一阵阵的咳嗽让她喘不上气来。李老汉把炉火上熬好的粥倒到碗里,端到平川娘身边,扶她坐了起来。
“喝点吧,你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啊,再苦的日子你我都得熬啊,我们总不能跟着他去死,那就是个讨债鬼,讨完债了就走了,他都不管我们了,我们还想他干什么,把这碗粥喝了吧。”
李老汉把粥递到平川娘的面前,平川娘接过粥,喝了一口又放在了炕沿了。“我喝不下,你端走吧。”两行泪水又溢出了她的眼眶。她红肿的眼睛近一个月来眼泪就没断过.“我们平川死得冤啊,这个天杀的建军,他要敢回来我非亲手把他撕扒了不可。”平川娘恨得牙根打颤。“他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你没看到整天庄里都有便衣蹲守,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老汉蹲在地上,掏出了旱烟,心情沉重地抽了起来,天杀的建军啊,你可是平川最要好的兄弟,平川从小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分给你的,你怎么就能下得了手呢?说到底都是喝酒惹的祸。平川和建军本来就好酒,这两年在外边做生意,酒瘾越来越大,平川每次回家来都是醉薰薰的,他劝过他好多次了,让他少喝点酒,他都当耳旁风了,这下好了,终究为酒搭上了性命。这以后的日子怎么熬啊,看着平川娘那个样子,他的心越发地沉重。
感谢作者的分享,问好,祝福写作愉快!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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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