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亡命归途(中篇小说)
满慧送完明强回来了,她兴奋地给李心锁讲着出门看到的新奇。她说省城太大了,她根本摸不着东南西北,根本不是她去送明强,而是明强怕她走丢无时无刻地陪着她。她没头没脑地在省城里转悠了两天,赶紧买了张车票回来了。李心锁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真有心想带着满慧去转遍省城的角角落落,他对那个城市太熟悉了,心里一遍遍想着那里现在的变化,不知道他现在去还认不认得路。
满慧讲完城市又讲沿途看到的风景。她说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山是绿的,水是清的,空气都是新鲜的。而她沿途看到的是光秃秃的土山,山上一根草都不长,干枯地让人心里起火。她说真不知道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一席话勾起了李心锁心里无限的思念。他想起了年迈的父母,不知两位老人还在不在人世。那个满目黄土干枯荒凉的地方不正是自己的魂牵梦绕的家乡吗。他真想一步冲出去,回到自己的家乡,看看父母。他感觉胸口闷热难耐,几步走出院门,上到了山顶。他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让阵阵山风吹拂他的身体,抚慰一下他隐隐作疼的内心。他内心一遍遍呐喊着爹和娘,思乡的愁绪在他心里一阵阵漫延。
大柳树乡大坝村,王文娟的家中,董占魁歪着脑袋,斜抽着嘴巴,瘫坐在轮椅上,嘴里吱吱唔唔地说着含混不清的话。他自从在麻将桌上连续打牌两天两夜摔倒中风后,再也不能干脆利落地打骂王文娟了。却成了王文娟的另一个大麻烦,她每天要像伺候孩子一样伺候他的吃喝拉撒,这真不是她心甘情愿想去做的事,董占魁和她只有夫妻名分,早就没有夫妻恩情了,但她又能把这个包袱摔给谁呢?好歹他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她得管他,可能是上辈子欠别人的太多了,这辈子怎么都还不完。
她伺候完家里的羊和鸡,屋里屋外打扫完毕,就开始生火做饭。做熟饭后她本想自己吃完了再去喂董占魁吃,但不等她吃两口,董占魁就在旁边叽哩哇啦大叫,她能听懂他的话,他要先吃。她放下自己的碗,先给他盛了一碗端过来喂,边喂边没好气地说:“吵吵吵,一天到晚就知道哇哇吵,烦死人了。”
吃罢饭,收拾完毕,她给董占魁说道:“乖乖在家呆着,我上地去了。”说完拿着锄头背着背篓出门了。董占魁还在她的身后哇哇叫着,意思是不让她出门。那能行吗?不出门地里的活谁干?
这个烂包的家已把她折腾得筋疲力尽了。幸亏有盼盼帮着她,要不她真是顾不过来了。可怜的盼盼初中都没读完就出去打工挣钱了。但这个家就像个无底的洞,永远都有填不完的坑。先是董占魁赌博拉下的饥荒,后来他瘫了又要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再后来乐乐和凡凡读高中,念大专,都是让人吃不消的开支。靠她一人在地里刨食根本无力负担,她盼望着乐乐和凡凡快点毕业,这样盼盼就不会太累了。盼盼前几天来信说在兰州又换了家公司打工,说那边给的工资高些,她心想一定又是很辛苦的活,她的心里又牵挂上了她。
一边劳动的她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了起来,无意识地肖建军的影子在她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那张棱角分明目光有神的脸,曾经是多么地让她倾心爱慕,然而他却负了她,没有听进去她最后的叮嘱,让他出门了不要喝酒,他却当成了耳边风,好酒如命最终酿成了苦果,毁了自己也毁她。所有的幸福在那一天定格成了回忆,而后自己走上了一条支离破碎的人生路。这个人间蒸发了的人不知今在何处?她心头尽然流过一丝酸酸的牵挂,她不知道为何要有这份牵挂,她心中的他明明早就死了,她对他除了满满的恨再无其实。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又要想起他,那个带给她痛苦和灾难的男人。她强迫自己回过了神,用力地锄着地里的禾苗,向着地的那头移动。
时间飞速地又过了两年。犀牛江边崖下村,李心锁的二儿子明涛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全家人被这份极大的喜悦包围着,全村人都为这家人高兴。这山窝窝里多少辈了没出过人物,就连能读到高中的人都不多,高满慧家尽然连出了两个大学生,这让全村人都对他们刮目相看。高满慧的娘心里乐开了花,她因为没有生下一个儿子,在村里多年抬不起头,感觉他们家要矮人三分,虽然上门女婿李心锁在家里没有二心,对她也很孝顺,但终究心里一直不踏实,时时担心李心锁会把女儿满慧带上跑回老家去,那样她就鸡飞蛋打一场空,丢下自己成孤老婆子一个,这样的感觉在老伴过世后越加强烈。现在她放心了,她有两个优秀的孙子,孙子是她亲手带大的,女婿靠不住了她还有孙子,孙子的根在这里,他们绝不会离开这个家。她在屋里上坡的桌子上供起了老伴的遗像,点燃了三柱香,默默地给老伴告诉着喜讯。然后叫过来明强和明涛,让他俩给爷爷磕头,告诉爷爷上完大学一定会回来。
全家人都在高兴,而李心锁却感觉心情沉重了起来。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得担起两个儿子上大学的费用。自己多年来缩着身子低调地过日子,心里虽然有发家致富的想法,但却一次次地掐灭了念头。不是他没有能力,是自己没有勇气从这深山沟里跨出去。而现在他没有退路了,他不出去挣钱两个儿子的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他不能再这么窝着了,这么窝着的日子他也过够了,是生是死他都得出去创一创,即使被公安逮住了他也认命了,毕竟又多活了二十多年,他不再惧怕死亡了,他应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他一个走出家门,坐在山梁上的大石头上,脑子里飞快地寻找着如何出门挣钱。自己的拜把兄弟王长河的弟弟王亮亮长年在西安打工,每年能拿回家近十万元,过年的时候回家他们一起聊过,王亮亮叫他跟他一起去西安打工,他当时推脱说家里走不开,那是自己没有占胜自己心里的魔鬼,现在他占胜了自己,也是被逼到这份上了,他决定去找王亮亮。
他拨通了王亮亮留给他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王亮亮爽快地答应了他,说他们那里正缺人手,当地人都嫌活累没人干,他如果来的话他可以帮他去问问老板,让他等信。
李心锁心里一阵轻松,他将回去把这一决定告诉全家,然后收拾行李出门打工去。
第二天王亮亮来电话了,让李心锁赶快来西安,他已经帮他联系好了工作。高满慧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李心锁,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出门找工作,他在她眼里一直都是内向、胆小、安分守已的,她曾对他说过别人都出门打工挣了不少钱,他说不用羡慕别人,好好做务自家的几十亩地,地里照样能发家致富的。没想到他转变地这么快,猛然间就提出要出门打工了。她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她忙着帮他收拾行李,支持他出去创一创。男人的世界应该是广阔的,而不是老婆娃娃热炕头。
高满慧送着李心锁出了村子,一路叮嘱他出门注意身体,李心锁也叮嘱满慧照看好家里,他让满慧不要送了,送下山回来时还得爬坡。满慧在一处视线开阔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目送着李心锁从那条山间小道上一路下坡。走到转弯处他回头朝满慧挥了挥手,大声说你回吧,然后离开了她的视线。满慧突然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他们自从结婚后很少长时间分开过,她发觉自己对李心锁是多么的依赖,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搞地和小女子一样,她不好意思地独自笑了笑,转身回家去。
八
黄源县看守所审讯室。
肖建军在证据和事实面前没有做过多的辩解,他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行,当他在所有的审讯笔录和案卷上签字并按上手印后,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思想准备,这个罪孽深重的躯体他已经扛得太久了,是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平川,我的好兄弟,你在阴间还好吗?我就要来陪你了,让我把这条命偿还给你!然而旧债还罢他又将欠下新债。他又欠下了满慧和两个儿子的债,他们是多么的无辜,却要面对突然降临的巨大变故。他不敢想像当他们知道了他是杀人犯时会是怎样的反映?一切都不必去想了,他只想速速了结余生,寻求彻底的解脱。
王敏局长和陈明辉队长亲自审理李心锁的案件。这一时隔二十五年才初次提审的杀人案件,让王敏和陈明辉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事发之时和现在的法律规定已有了明显的不同,今天的审讯工作完成后,这起悬置了二十五年的杀人案算是破了,下一步得将案件移交检察院,并向上级领导汇报进展情况。最终将怎样对肖建军做出判决,这也成了悬在他心里的一个问号。他得等着向上级领导汇报完之后,召集相关人员做进一步的案情分析。
市政法委书记办公室,马书记正在主持相关人员召开肖建军案件分析会。王敏局长在会上汇报了案件的进展情况,司法部门和检察部门的负责人对案件进行了分析发言。最后马书记指示要对犯罪人、被害人亲属做进一步深入的调查,了解清楚犯罪人犯罪之后的社会影响、有没有继续违害社会的行为,以及现有亲属的状况,特别要了解受害人亲属对案件的态度,这对判决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最后依据现行刑法规定对犯罪人做出公正合理的判决。
王敏局长带着陈明辉一行来到了西山乡三岔沟村。
他们先去了李德财老汉家。王敏向李老伯说明了来意,说他儿子的案子破了,杀死他儿子李平川的嫌疑人肖建军抓住了,现在关押在黄源县公安局看守所。他问李老伯对案子的判决有什么要说的。李德财阴沉着脸掏出旱烟蹲在墙跟吧哒吧哒地抽起了烟,一股巨大的悲伤爬上他的心头,鼻孔里喷出的烟雾熏红了他的眼圈。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出了门。王敏没反映过来他要干啥去,问老伯你干啥去?李德财老汉回答:“我去告诉肖大年那老不死的,他那孽障儿子还活着哩!”王敏回过了神说老伯等等咱们一起去。
他们一同来到了肖大年的家。肖大年的老伴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和李德财一样一个人过着孤苦的日子。李德财进院就大声喊:“老不死的肖大年,你那挨枪子的混账儿子还活着哩!被公安局的人逮住了!”
肖大年踉跄着从屋里出来了,一脸的惊慌失措。当他看到院子里身穿警服的王敏一行人时,心里明白了。他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儿子建军在哪里?我能见见他吗?”
“他被关押在县公安局看守所里,等待着法律最后对他做出判决。”王敏回答道。
“你们是不是要枪毙他?我得去看看他,我得去送我儿上路……”肖老头的眼泪掺和着鼻涕一起流入了冽开哭着的嘴巴里。
“老伯您先别哭,法律最终会做出一个公正的判决的。等案子做出判决之后,我们会带您去见见他的。”王敏安慰完肖大年,又对李德财说:“李老伯,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态度对案件的判决起一定的作用。”
李德财早就在肖大年的情绪影响下老泪纵横了。他摸了把眼泪说道:“我狠不得亲手把肖建军这个王八蛋活剥了皮。但那有用吗?我的平川还是照样回不来了……”他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平川啊,我可怜的儿,你死得太冤了,肖建军被抓住了,你可以闭眼了……”
院子边上挤满了来围观的乡亲,几个年纪大的也陪着一起掉眼泪。
肖大年走到李德财跟前,跪在了他的面前,抱着李老汉的腿求情:“李哥,你是我亲哥,你看在我和你一样可怜的份上,就原谅了建军吧,让建军给你当亲儿,给你养老送终。”
李德财掺扶肖大年起来,肖大年说他不答应就不起来,要跪死在院里。李德财说你个老怂这是在耍赖啊!肖建军能不能活命那得人家公安说了算,我原谅了没有用,他犯下的是死罪,法律饶不了他!
两个老人在院子里哭一阵骂一阵,骂一阵又哭一阵。王敏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他要将这里看到一幕全部汇报给政法委书记。
他们做了一番安抚工作,让两位老人放心,等待着法庭做出最后的判决。然后离开,他们将赶往下一个调查地点——犀牛江边的崖下村。
王敏他们又一次走进了崖下村李心锁的家。高满慧还记得他们,她说你们是不是又来查户口了,你们这工作咋搞地这么扎实呢。王敏勉强微笑了一下说这次的工作和上次不一样。高满慧给所有人倒了茶水,然后安静地坐下来等王敏他们开口说话。
王敏突然感觉自己的舌头好笨重,顿时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他没有勇气说出实情,真不忍心告诉他们这么残酷的事实。他对陈明辉说还是你说吧。
陈明辉思考了一会说道:“大嫂,我下面要说的话你得有个思想准备,是一个坏消息。”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
高满慧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他们的到来应该和丈夫李心锁有关,她下意识地把两只手捏在了一起,镇定了一下情绪说道:“啥事你们说吧。”
“你的丈夫李心锁原名叫肖建军,是黄源县西山乡三岔沟村人。二十五年前他杀了人然后逃窜,是一名全国通缉的逃犯,现已被黄源县公安局逮捕。”
高满慧的心跌入了谷底,她感觉到天悬地转了起来。不,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绝不可能!她问道:“你说什么?能不能重说一遍?”
“你没有听错……”陈明辉又把刚才的话重说了一遍。他喘了一口气又说,“肖建军也就是李心锁已经交待了他的罪行,现被关押在黄源县看守所,案件走完程序后法律会对他做出最后的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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