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采]卖 油 郎 的 爱 情(小说)
丫环提个灯来说:“水热了,请客官洗澡。”
秦重来时洗过澡的,到这里不敢推托只得又到浴室,肥皂香汤洗了一遍,重新穿衣入坐。此时黄昏已过,昭庆寺里的钟都撞过了。
秦重不见美娘回家不免着急。九妈只得说些风流话儿劝酒。
又过了约一个时辰,听见外面热热闹闹的,是花魁娘子回家来了。丫环先来报了信儿。九妈连忙起身出迎,秦重也站起来。只见美娘喝得大醉,侍女扶着进来,醉眼蒙胧,看见房中灯烛辉煌,杯盘狼藉,站住脚问道:“谁在这里喝酒?”
九娘说:“儿呀,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秦小官人。他心中爱慕你,时常送礼过来。因为你没有工夫,耽搁他一个多月了。你今天难得有空,做娘的留他在这陪伴你。”
美娘说:“临安郡中并没听说有什么秦小官人,我不去接他。”说完转身就走。
九妈双手忙拦住说:“他是个至诚好人,娘不会耽误你的。”
美娘转身跨进房门,抬头一看那人有些面善,一时醉了,急切叫不出名字来,便说:“娘,这个人我认得他的,不是有名称的子弟,接了他会被人笑话。”
九妈说:“我儿,这是涌金门内开缎铺的秦小官人。当初我们住在涌金门的时候,你也曾会过他,所以面善,你别认错了。做娘的见他来意诚恳,已经答应了他,不好失信。你看在做娘的面上,将就留他一晚。做娘的知道不是了,明天给你赔礼。”一边说一边推着美娘的肩膀往里走。美娘拗妈妈不过,只得进房相见。
这些话秦重一句句都听见了,只当没这回事。美娘进来打了个招呼之后,仔细看着秦重好生疑惑,心里很是不悦,也不说话,叫丫环拿热酒来,用大盅。九妈以为她敬客,她却自己一饮而尽。九妈说:“我儿醉了,少喝点吧!”美儿哪里依她,回说:“我不醉!”一连喝了十来杯,自觉立脚不稳,叫丫环开了卧房,点上灯,不卸头也不解带,和衣上床倒身便睡。
九妈见女儿如此无礼很不过意,对秦重说:“小女平常惯了,就会耍性子,今天她不知为什么有些不自在,不关你事,不要见怪!”
秦重说:“岂敢!”
九妈又劝了秦重几杯酒,送入房内,在耳边吩咐说:“那人醉了,放温柔些。”又跟美娘说:“我儿起来脱了衣服,好好的睡。”美娘已在梦中,全不答应。
丫环来收拾了杯盘,抹了桌子,说了声:“秦小官人,歇息吧。”
秦重说:“有热茶吗?要一壶。”
丫环泡了一壶浓茶送进房里,带上房门自去耳房中安歇。
(六)
秦重看美娘时,面对床里睡得正熟,把锦被压在身下。秦重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他。看见栏杆上放着一床大红丝锦被,轻轻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脱鞋上床,挨在美娘身边躺下,一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
美娘睡到半夜醒来,自觉酒力不胜,感觉就要呕吐,爬起来坐在被窝里,低着头直打干嗝。秦重慌忙也坐起来,知他要吐,在她背上轻轻拍打。美娘终于忍不住,说时迟那时快,放开喉咙就吐。秦重怕弄脏了被窝,把自己的道袍袖子张开罩在她嘴上。美娘不知所以尽情一吐,吐完了还闭着眼睛要茶嗽口。秦重下床,把道袍轻轻脱下放在地上,摸茶壶还是暖的,倒上一碗香喷喷的浓茶递给美娘。美娘嗽了口,连喝了两碗茶,腹中虽然略觉清爽,身子依然倦怠,倒下向里睡去了。秦重将道袍吐脏的袖子裹进袍里放到床边,然后上床轻轻将美娘抱住一同睡去。
美娘一觉睡到天明才醒,转过身来见旁边睡着一个人,问道:“你是哪个?”
秦重答道:“我姓秦。”
美娘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便说:“我昨夜醉得好厉害呀!”
秦重说:“也不太厉害。”
又问:“吐了吗?”
秦重说:“没有。”
美娘说:“这样还好。”又想了一想说:“我记得吐了的,又记得喝过茶来,难道是做梦不成?”
秦重这才说:“是吐过的。我见小娘子多喝了几杯酒,也防着要吐,把茶壶暖在怀里。小娘子果然吐后要茶,我给斟上,蒙小娘子不弃,喝了两碗。”
美娘大惊道:“脏巴巴的,吐在哪里了?”
秦重说:“恐怕小娘子脏了被褥,是我用衣袖盛了。”
美娘问:“现在在哪里?”
秦重说:“裹在衣服里,藏在那里了。”
美娘说:“可惜坏了你一件衣服。”
秦重说:“这是我的衣服,今天有幸给小娘子派上用场了。”
美娘听说心下想道,竟有这样识趣的人!心里已有几分喜欢了。
这时天色大亮。美娘起身下床小解,看着秦重,猛然想起是秦卖油,便问道:“实话对我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昨夜在这里?”
秦重说:“承花魁娘子下问,不敢说谎。我就是常来宅上卖油的秦重。”遂将初次看见美娘送客,又看见美娘上轿,心下想慕之极,以及攒钱嫖宿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夜来得亲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美娘听说愈加可怜,说:“我昨夜喝醉了酒,不曾接待你。你白花了许多银子,不懊悔吗?”
秦重说:“小娘子是天上神仙,我惟恐伏侍不周,你不责怪已是万幸,哪敢有非分之想!”
美娘说:“你做生意的人,攒下些银两不易,何不留下养家?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秦重说:“我只单身一人,还没有妻小。”
美娘停了一下,问道:“你今天回去了,以后还来吗?”
秦重说:“昨晚亲近一夜已经知足了,哪敢又痴心妄想!”
美娘想道,难得这样的好人,又忠厚又老实,且知情识趣,千百人中难得遇见这样的人。可惜是个平头百姓,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我也情愿委身于他。
正在沉吟之际,丫环捧洗脸水进来,另有两碗姜汤。秦重洗了脸,呷了几口姜汤,就要告别。
美娘说:“先别忙,还有话说。”
秦重说:“我仰慕花魁娘子,在你旁边多看一眼多站一刻也是好的。昨夜实在是大胆来到此地,恐怕别人知道玷污了你的名声,还是早点走了好些。”
美娘点了一点头,打发丫环取来二十两银子,送给秦重说:“昨夜难为你,这些银两送给你作为资本,别对人说。”
秦重哪里肯受。美娘说:“我的银子来得容易。这些是酬谢你一夜之情的,不用辞谢。要本钱缺少,改天还可再帮助你。那件污秽的衣服,我叫丫环洗乾净了还你吧。”
秦重说:“粗布衣裳不用小娘子费心,我自己会洗。”
美娘将银子塞在秦重袖内,推他转身。秦重知道盛情难却,只得受了,深深作了个揖,卷了这件脏道袍走出房门。
(七)
邢权在朱十老家与兰花勾搭成奸,还不安分守己,见朱十老重病在床,顿起歹心,趁夜深人静,两人将店中钱财席卷而去。
次日天明十老方知出事,寻找数日也没个动静,深悔当初不该听信邢权谗言,辞了朱重。
秦重倒是不忘旧恩,得知此事毫不犹豫,即日收拾了家伙,搬回十老家里。两人相见痛哭一场。十老将所存家底,全部交给秦重。秦重自己又拿出二十余两本钱,重整店面,坐柜卖油。
因又回朱家,秦重又改称朱重,不用秦姓。
不久十老病重,医治无效,撒手而去。
朱重身单力薄,急切要找个老成帮手。这时恰好有人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
原来这人正是莘善,在汴梁城外安乐村居住。因那年向南方逃难,被官兵冲散,丢了女儿瑶琴,夫妻两口凄凄惶惶,东逃西窜的过了几年,听说临安太平兴旺,南逃之人大半在此落脚,心想女儿或许也流落此地,特来寻访。
朱重问明了情况,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朱重说:“既然没处投奔,你老夫妻两口就住我身边吧,慢慢的打听令爱消息。”
当下取出两贯钱交给莘善,让他回去还了店钱和饭钱,把妻子阮氏也接了过来。朱重收拾了一间空房,安顿他老夫妇住下。两口儿也尽心竭力,内外相帮。朱重十分欢喜。
光阴似箭,不觉又过了一年有余。有人见朱小官年长未娶,家境又好,做人诚实,愿把女儿嫁他为妻。朱重因见过了花魁娘子,一般的便不看在眼里,决心要找个出色的女子才肯成亲。
(八)
王美娘在九妈家,盛名之下,朝欢暮乐,尽享富贵。可是也常有不如意的时候,自己病中醉后,半夜三更没人疼爱,这时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处来,只恨无缘再会。
临安城中有个吴八公子,父亲吴岳是地方官员。这吴八公子平时也喜欢赌钱喝酒,常在娱乐场所走动,听说花魁娘子芳名,未曾见面,屡次派人来约,想要嫖她。王美娘听说他名声不好,不愿接待,借故推辞不止一次。吴八公子也曾带些帮闲汉子们到王九妈家来过几次,也都不得会见。
清明时节家家扫墓,处处踏青。美娘因连日来游春困倦,又加欠下许多诗画之债未曾完成,吩咐家中一应来客都给辞去,关了房门,焚起一炉好香,摆设文房四宝,就要动笔。这时却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是吴八公子领着十余个人来接美娘游湖。因九娘几次拒绝,这次就在中堂行凶,乱打乱砸,直闹到美娘房前,却见房门锁着。吴八公子知道这是妓女们拒绝见客的惯法,吩咐家人砸断了锁,把房门一脚踢开。美娘躲避不过被公子看见,不由分说,叫两个家人左右拉着从房内直拖出房外来,口中乱嚷乱骂。王九妈欲待上前陪礼解劝,看见势头不好只得躲在一边。家中大小人们也都躲得没个影儿。
吴家人牵着美娘出了王家大门往街上飞跑,八公子在后扬扬得意跟着,直到西湖口把美娘扔下了湖船才放手。美娘下了船,对着船头掩面大哭。吴八公子吩咐开船,骂道:“小贱人,小娼妇,不识抬举!再哭就打了!”美娘犹自哭个不已。
船到湖心亭,吴八公子吩咐在亭子内摆上酒饭,自己先上去了,吩咐家人:“叫那小贱人来陪酒!”
美娘抱住了栏杆只是嚎哭。吴八公子自己喝了几杯淡酒,下船来自己动手拉美娘。美娘双脚乱跳,哭声愈高,跑到船头上就要投水,被家童们扶住。公子吼道:“你耍赖我还怕你不成!就是死了也不过费我几两银子,不算什么大事。你只要不哭,我就放你回去。”
美娘听说放她回去,真的止了哭。八公子吩咐把船撑到清波门外僻静之处,把美娘的绣花鞋脱下,露出一对金莲,叫人推她上岸,骂道:“小贱人!你有本事自己走回家去吧!”说完撑船向湖中而去。
美娘赤了双脚寸步难行,想起自己的遭遇,越想越苦,禁不住放声大哭。
事有凑巧。朱重那天到清波门外给朱十老上坟,祭扫过后步行回家从这经过,听见哭声上前看时,虽是蓬头垢面,但那花容月貌绝无仅有,怎能不认得!他吃了一惊,叫道:“花魁娘子,怎么弄成这样?”
美娘哀哭之中,听得声音很熟,扭头一看,原来正是知情识趣的秦小官。美娘如见亲人,不觉把刚受欺凌之事哭诉一番。朱重听了不禁为她痛心,也为之流泪。袖中带有白绫汗巾一条,拿出从中扯开,给美娘裹脚,亲手给她擦泪,又为她挽起头发,再三用好言劝慰。待美娘止了哭,忙去叫个轿子请美娘坐了,自己跟在后面直走到王九妈家。
九妈不得女儿消息,正在四处打听,慌忙之际见秦小官送女儿回来,分外高兴,深深拜谢,并置酒相待。
天色已晚,朱重略饮数杯,起身告别。美娘哪里肯放,说道;“自你那天走后,我一直想着你,恨不得再见你一面,今天有缘相会,定然不放你回去。”九妈也来挽留。朱重喜出望外。
是夜,美娘歌舞弹唱,曲尽生平之技奉献朱重。朱重如同做了一个游仙美梦,喜不自胜。
酒酣夜深,二人相挽就寝。朱重未免性急,上来就搂抱亲吻要做那事,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
美娘将他轻轻推开,问道:“小官人从未动过女人,是吗?”
朱重说:“在梦中动过几次,但一醒来人就没了。那天小娘子喝醉了酒,我在你身边守了一夜,心想的厉害却没敢动你。”
美娘笑道:“今天就给你动个够吧。”说着就将自己和朱重的大小衣服尽都脱去,拉着朱重的手在自己身上遍体抚摸,所有男女交合之事,都教朱重款款试过,直到他消魂荡魄心满意足为止。
几番云雨过后,美娘枕在朱重的胳膊上说道:“我有句心腹之言跟你说,你不得推托!”
朱重说:“小娘子有用得着的地方,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岂有推托之理?”
美娘说:“我要嫁给你。”
朱重笑道:“小娘子就嫁一万个,也轮不到我的头上,不要取笑了。”
美娘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怎么说是取笑!我十四岁被妈妈灌醉梳弄过了,那时就要从良,只因没遇到知心得意的人。以后相处的人还会很多,可那都是富豪之辈,酒色之徒,只有买笑追欢的愿望,哪有怜香惜玉的真心?看来看去只有你是个正人君子。你尚未娶亲。若不嫌我身子轻贱,情愿与你结百年之好,侍奉你白头到老。你如若不允,我就用三尺白罗自尽于你面前,以表我一片诚心,也强似昨天死于村夫之手,没名没分,惹人笑话。”说罢呜呜地哭起来。
朱重说:“小娘子不要悲伤。承小娘子错爱,我求之不得,哪有推托之理?只是小娘子千金身价,我家境贫寒,就是倾家荡产怕也是力不从心的了。”